魅生-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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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一摸怀中,前次对付森罗的迷香已然用完,正在顿足。紫颜不知从何处捏了一根长针,笑道:“可有胆子把他们的袖子缝了?”长生咋舌,道:“少夫人在就好了。”紫颜道:“咦,她的针法你白学了不成?”
厅中照浪对了森罗、万象对了萤火缠斗正热,那两人不知何处藏了兵刃,竟擎了刀乱砍,乒乒乓乓碎了杯盏,倒了桌椅,闹得不可开交。一干衙役抢上前来想见缝插针,反而摔了个四脚朝天,完全不是对手。照浪嫌他们碍事,断喝一声不许他们插手,众人只好干看。
萤火顶了长生的脸,万象看出他的功夫,喝骂道:“你竟负我?”萤火冷冷地道:“凭你这等德行,也配做我主人?”万象道:“学易容术,本就为了恣意纵情为所欲为,否则只为了救人活命,何须分出妍媸?”萤火呼呼挥掌,懒得答他。
紫颜听了捻针微笑,长生当他真要进去厮杀,吓了一跳,道:“少爷,刀剑无眼,切莫伤了自己。”紫颜道:“你且不去管那刀子,盯紧他们的袖子看看,是否来得及穿针引线?”长生默默看了几眼,搔头道:“赶不上,那刀子一挥,先砍中我。”
紫颜笑道:“胆子大些方好。”咬牙掠进场中。彼时萤火正占了上风,再两招可迫得万象弃械,眼前忽然金风恍惚,闪进紫颜来。他大吃一惊,掌势缓得一缓,紫颜已从容运针,以眼花缭乱之速将万象的两只袖子缝到了一处。
旁观众人张口结舌,万象刀光乱舞,紫颜见好就收,急急退回到长生身边。萤火怎容得他受伤,连忙一掌敲在万象缝合了的手腕处,欲将他整个人扣住。不想万象发起狂来,双手齐握刀柄,招式比刚才更添凶狠。另一边森罗自知穷途末路,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来,先前假扮他们的那两个伤患竟提起香炉、花瓶,朝紫颜和长生砸来。
紫颜拉了长生躲避,苦笑道:“糟糕,忘了他们被迷了心智。”长生一面逃到柱子后,一面叫道:“这是什么妖术?”想起森罗、万象来自药师馆,少不得精于用药,暗暗叫苦。紫颜兀自唤长生:“哎,你要不要缝住他们的袖子?练练你的针法。”
香炉和花瓶碎在地上,那两个伤患突然有了怪力,合力抬起一张桌子掷来。齐先生、石火并另外几个易容师看不过去,过来拉扯两人,却被他们凶猛挣脱,局面闹得不可收拾。
这时,一个机灵的黑衣童子悄然点燃了一炷香,那是紫颜前次遗留在玉观楼的香,虽无酥软腿脚的功效,却能醒人心智。当香气迤逦漫过,那两人头脑渐生清明,不由愣愣地停了下来,被衙役们一扑而上绑住。
森罗、万象败象频露,照浪和萤火趁机下狠手将两人力擒。忙乱过去,紫颜为那两个伤患洗去易容,他们只觉大梦一场,什么也不记得,照浪只能做主放了两人。
“没想到用他的脸弄巧成拙。”万象冷笑着望了萤火。森罗看他一眼,埋怨道:“都是你说要断了紫颜的手足,给他一点颜色看,否则,我们不知道多逍遥。哼,又和当年一样忍不住手痒,真会坏事。”
万象冷冷地盯了紫颜看。紫颜突然浑身一凉,道:“你们是当年异熹找来的易容师……不,医师也是你们。”忽记起十师会前初遇神医皎镜时,飞鹘船上那个中毒的落水者,想来就是他们当初的受害人。
“我不是败在你手里。”万象转头盯住萤火,对紫颜的话充耳不闻。
照浪见森罗、万象再无辩驳之言,将两人套了重重枷锁交衙役带走。等诸事安定,照浪转回到紫颜面前,瞪了他道:“你明明不会武功,要是他砍破你的皮……”
“好在我眼明手快。”紫颜一手用红罗帕子拭汗,一手捂了胸口长叹,“呀,果真不能强出头,刀子割肉的确有点痛。”
照浪拿他无法,嘱咐道:“这等场合没你出手的份,改日你向那萤火学点功夫,再来胡闹。”紫颜一脸无辜地望了他,照浪心想,倒熟络得忘了身份,咳嗽一声,指使手下人打扫楼内,再不理会紫颜。
紫颜为萤火、长生卸去妆容,携两人走出玉观楼,一个黑衣童子快步赶来,奉上一纸碧云春树笺。紫颜看了,上面写的是:“紫颜先生足下如晤:闻君技入化境,妾自幼修容弄巧,有心一览。此后开奁拂镜静候,望君不吝赐教。翠羽阆苑盲眼人镜心谨启。”
紫颜若无其事合上,笑道:“真是不得停歇。”瞥见长生眼巴巴望了拜帖,心中一动,“不如你替我去了吧。”长生怦然动心,吞吐地道:“我……等再扎些人偶,少爷多教我几手,我就替少爷去。”
那时,长生笑靥如清酒,带了些许的醇香,横波盈盈。
恍若又一个逐丽吐绣的少年,乘风而来。
永夜
风乍起,花树在月影下簌簌摇曳。
那人阴沉地站于黑夜中,像是被幽暗的黑色湮没了面目。
太后悚然回头,黑色身影如龙蛇遁去,花影横在窗前幢幢晃动。她猛睁双眼,发觉翠被滑落床下,一炉兰麝之香已然尽了。
汗透亵衣,清夜无常。太后恹恹起身,暗生怅惘愁绪,怔怔地倚了雕花床板出神。窗外萧瑟风紧,忍不住鼻尖酸涩,一个喷嚏惊起值夜的宫女。
“你们不必过来,都歇着。”太后吩咐,心下怪落寞的,披了件衫子临窗而望。晓月当空,越发显得清影寂寥,旧欢如梦。
次日黄昏,太后召照浪入宫。
“这几日怎不见你进宫?”太后远远地倚在玉榻上道。
“太后凤体违和,下臣不敢造次。”照浪下跪行礼,起身后垂手站着。瞥眼望见四周无人,只有一炉龙涎香静静逸走,神色不由一紧。
“他没有死。”太后突兀地说道。
照浪勉强笑道:“太后说的是谁?”
太后咬牙切齿地道:“熙王爷还活着,我要你揪他出来。”
照浪不觉一颤,惊道:“当日下臣亲眼看他咽气。”
太后摇头,出神地道:“那不是他,我昨晚梦见了……”脂粉遮不住的疲态从眼底泻出,耳畔翠珰零落地敲着。照浪微生感叹,见她神思紊乱,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太后怔怔半晌不言,若不是梦中的身影太清晰,她也以为自己疯了。如噬心的蛇撕裂了胸口,她必须为冥冥不安的记忆找一个明晰的答案。
有宫人报宗正寺的文书送到,太后不动声色叫进来,翻开看了,又自言自语道:“蔡主簿还在任……传他来见我。”照浪揣测她的用意,盯了流影画屏,散绮炉烟,默默地瞧了半晌。
不一会蔡主簿来到,是个白发与皱纹一般多的老人,佝偻了身子跪倒在地。照浪没有听过这人的名号,认真看了看,老人的面容就像蜿蜒的山水,说不尽的曲折。
“燕羽的摸骨图在这里,主簿记得当年是谁经手的这事?”
燕羽是熙王爷的名讳,蔡主簿跪在地上想了想道:“经手的大人不是外迁就已老死,臣不才,当时在场做文书,这图就是臣收拢在宗卷里。”
太后点了点头,“你且在蓉寿宫候着。”又对照浪道:“随我来。”
蔡主簿使劲将身伏在地上,像任劳任怨驮碑的龟趺,只知看天家颜色。
照浪跟了太后移驾移玉殿。殿前几株花开得正艳,红灿灿滚绣球也似,太后随意望了一眼,想起当年密会时的缱绻与那人死时的肃杀,往事烧心般疼痛。她的脚步急促了几分,照浪在后头端详绣金缎上的花纹,寿山福海上飘了二龙戏珠,艳彩耀目地在光影下烁烁散动。
待踏上另一处金殿瑶阶,杏黄的颜色铺了一地,照浪悚然一惊,眼前起伏绫布下遮掩的莫非是掘出的尸骨?熙王爷叛乱是天家丑事,朝廷以暴毙的由头葬了他,一切规制依亲王礼,但从少得可怜的随葬明器就能明白,暗里远没有表面的风光。
照浪远远止步,太后的决绝令他有一丝警醒。太后似笑非笑撇了撇嘴,回眸定定地望了他道:“无论这人是不是他,没鞭尸挫骨,都是天大的恩赐!”照浪噤声不言,听她婉转叹息了一声,又道,“你收拾好了,我再教那老家伙来看。”
照浪低头,慢慢走上前去俯身掀开绫布,摸着触目惊心的森森白骨沉吟。他情知太后能挖它出来不易,如今惊动了宗正寺再辗转这么一趟,稍稍能消去一些流言。
一旦死的并非熙王爷本尊,来日的祸事真是可大可小。
照浪将白骨上裹了的素缎麒麟纹袍服、缠枝牡丹纹绸夹衫、青罗蔽膝及碧玉带钩、云头珍珠高筒靴等诸物一并剥下,小心拣出骸骨,神色戚然地排列齐整。
太后在旁冷眼看了,留意地注目照浪的神色,说道:“你与他相处最久,能否确认这就是他?”照浪摸着骸骨苦笑,摇了摇头,太后冷冷看了一眼,像刀子剜过,又自言自语地道:“真真假假,不知该信什么。”
照浪噤声,默默低头整理,等他打理干净,太后命人传蔡主簿前来。
那老者手脚伶俐地匍匐在尸骨边,听从太后吩咐,仔细将骨头与文书上比较揣摩。照浪自忖揣骨术非常人可知,眼见这老者目光炯炯,手法清奇,竟是深不可测。
蔡主簿相骨多时,爬到太后脚边跪定,恭敬地道:“禀太后,此人命格贫贱,一步登天妄图僭越,惹了杀身之祸,死无葬身之地。”太后问:“此人不是宗室?”蔡主簿坚定地点头道:“哪里,此人不过贩夫走卒之流,绝非我圣朝宗室中人。”
太后茫然点头道:“很好,很好。”见他把熙王爷的摸骨图递上来,恍惚间伸手接过,“你从这份骨相推断,燕羽他人如今在何处?”
蔡主簿伏在地上,“下臣不敢多言。”
“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王爷半生富贵,半生飘零,此刻当流连域外市井行乞为生,受尽颠沛之苦。未来却是命途难料,下臣愚钝,从骨相上无法得悉天机。”
太后蓦地一怔,愣了半晌,蔡主簿端跪不动。照浪暗想,此人绝不简单,轻咳一声。太后挥手道:“罢了,你退下。此事……”她淡淡一笑,见蔡主簿捣蒜如泥地磕头,知他明白个中轻重,不再多说。
“等寻回王爷,再找你来摸骨。”太后如是说,蔡主簿惶恐谢恩退下。
照浪遍身冷汗,侍立在旁静候,太后突然说道:“说起摸骨看相,那紫颜曾为他易容,揭开面皮看过,定知真假。你去找他问话,再派人搜寻熙王爷下落,速速回报。”
照浪应了,如释重负地躬身退出殿去,太后似在他身后长叹了一声,却疾如星坠,待要细听,早已去得远了。
次日午时,照浪登门拜访紫府。他一人一骑来势汹汹,门口童子皆不及拦,被他径自闯进,单身入了披锦屋。紫颜正盖了一幅菱纹绮地乘云绣的锦被合目午睡,猛张眼时,照浪已到了明间,他便隔了翡翠纱帐子笑道:“城主如此情急,莫非火烧了眉毛?”
照浪尚不及回答,闻讯赶来的侧侧玉腕横扫,撵开他两步挡在东屋的水晶珠帘外,冷了脸道:“亲疏有别,这里不是你的照浪城。”
“有砍头的大事!”照浪喝了一声,寻了乌木镶大理石的椅子坐下。侧侧见他规矩了,横眉冷眼叉手站在一旁监视。照浪静下来,瞧她满是戒备的俏模样,哈哈笑道:“放心,我和他商议的是国家大事,不必你护着。”
侧侧凤眼一瞪,道:“你与我家仇怨未解,谁知你安的什么心?”照浪叹道:“唉,又提起前事……怪我少年意气戏弄令尊,并非有意害他。不想他心气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