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壹):步步杀机-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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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雨荷虽打乱了秋长风的谋划,但让秋长风另有收获。
秋长风闪念间,听那面的宁王笑道:“都说琴儿姑娘弹得一手好琴,本王一直想听听,今日有缘,还请琴儿姑娘为我等弹上一曲。”
云梦公主有目的而来,知道若弹下去,不知要多久才完,正想阻止,听看台下有人唱喏道:“汉王驾到!”
本是靡靡菲菲的王府后花园,突然静了下来,就算是戏台的优伶,听到汉王驾到几个字,都顿了下,差点唱错了词儿。
但那出戏终究不敢停下来。
宁王有些意外的表情,转瞬笑道:“汉王来了,可真是稀客。”他说话间,楼梯有脚步声响动,顷刻之后,一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人未着官服,只是穿着件黑色便服,但更衬托出豹子般健硕有力的身材。他黝黑的头发随意一束,更显得狂傲不羁,他站在那里,从哪里来看都不像个王爷,但在场众人都脸色微变,就算云梦公主见到那人,都是皱起了眉头。
那人身后有四人跟随,那四人或勇猛、或阴沉、有精明、有孤高,惊蛰和秋分赫然在列。无论谁一眼看到那四人,都知道绝不好惹,但那四人跟在为首那人的身边,就如烛光下的萤火,皓月旁的繁星。
萤火、繁星就算有些许的光芒,也难以掩映烛光、皓月的光辉。他们几人也甘愿如此,不敢去抢了为首那人的锋芒。
为首那人就是皓月,皓月就是汉王!
汉王一到,就算宁王眼中都有分畏惧,但转瞬之间,宁王微笑起来,高兴道:“汉王来看我这个老不死,真让我意料不到。”
汉王孤高不群,但在宁王面前,倒并不失了礼数,抱拳施礼道:“皇叔寿辰,侄儿岂能不来。侄儿祝皇叔福禄永存,年年今日。”
众人见汉王也是来祝寿,不由轻舒一口气。
宁王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出席过来,拉着汉王的手道:“来……坐。”
早有人摆了座位,请汉王上座,汉王倒不客气地坐下,目光一转,望向了秋长风。
秋长风见汉王望过来,起身施礼道:“秋长风见过汉王。”
当初他在秦淮河汉王船上时,宁死也不肯对汉王下跪,可在这时,却绝不会失去应有的礼数。
汉王凌厉的目光在秋长风身上顿了下,本是森冷的面容突然露出分笑容,说道:“秋千户不必多礼,请坐。”
众人惊诧,从未想到过,一向孤高不群的汉王,竟然会对一个小小的千户这么客气。
直到秋长风坐下后,云梦惊奇的嘴还没有合拢,心中暗恨,卫铁衣说秋长风对二哥并不巴结,眼下看起来,他们早就沆瀣一气了。
汉王却已经望过去,看着云梦道:“云梦,你也来了。”
这不过是句寻常的废话,云梦听了,脸色有些苍白,只是“嗯”了一声,她虽不满二哥的所作所为,但在二哥的积威之下,倒也不想起什么争执。
她有三个哥哥,太子、汉王和赵王。
小时候,二哥本来是和大哥一样喜欢她这个妹妹,但白云苍狗间,她和这个二哥,慢慢的疏远,可她又多希望能回到从前?
汉王望着云梦时,目光中还带分和缓,可望向叶雨荷和卫铁衣的时候,目光中又带着刀锋般的冷。汉王目光惊鸿般扫过云琴儿,又落到宁王身上,终于多少带了分客气道:“侄儿来的匆忙,不过也为皇叔准备了份礼物。”
宁王呵呵笑道:“贤侄太过客气了。其实礼物什么的倒无所谓,关键是心意有就好。”
汉王望了眼云琴儿,突然问道:“这是松江府那个荣华富送给皇叔的礼物?”
宁王点头道:“荣公子他们和老夫当年有些瓜葛,没想到老夫的寿日,他们倒还有心记得。他们知道老夫喜欢琴音,因此送焦尾古琴和琴儿姑娘过来。贤侄若是喜欢听琴的话儿,倒不妨让琴儿姑娘弹上一曲。”
汉王淡淡道:“本王从不喜欢听琴,本王宁可听杀猪叫唤,也不听琴的!”
众人错愕,云琴儿脸色苍白,娇躯已经颤抖起来。她自负的琴技,被汉王这般评说,自然是极大的侮辱,但她又能如何,汉王不要说评说她的琴技,就算杀了她,她亦无可奈何。
看着云琴儿的可怜,不但姚三思,就算云梦公主都露出同情之意。只有秋长风好像心不在焉,虽有宁王、汉王在前,他眼角的余光却在望着戏台。
戏台上早换了别的戏儿,台上翻翻滚滚,云来烟去,倒是好不热闹。
可那些宾客喧哗声却小了很多,一想到汉王就在头顶,哪个还敢喘口大气?
秋长风心中突然有了分悲哀,不为自己,却为宁王。他早知道宁王虽帮天子取得了天下,但一直忌惮天子猜忌,这才纵情山水,示意并无野心。宁王虽看似威望高耸,但不过是个傀儡,甚至连汉王都不敢得罪。宁王未及五十,容颜就这般苍老,当然是心力交瘁的缘故。
不要说对天子,就算对汉王,宁王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样的一个人,表面上却是风光无限,岂不可笑?
秋长风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中又有分奇怪,暗想当初去青田是有变故,可今日姚广孝派他来宁王府,却是为了看哪出戏呢?
他心中隐约觉得这寿宴绝不会简单收场,暗自警惕,因此诸多留意。
宁王听汉王这么说,慌忙道:“朱管家,带琴儿姑娘下去吧。”
汉王突然又道:“不过皇叔若是喜欢听琴的话,高煦倒是可以陪皇叔听听的。”
众人舒了口气,宁王忍不住笑道:“贤侄倒真的对老夫不错。可老夫突然也不想听琴了……贤侄有什么礼物送来,老夫倒想看看。”
汉王不语,身后有人站出施礼道:“回宁王,汉王殿下知宁王好做杂剧,最喜欢王实甫之词,曾点评王实甫之词,如花间美人,铺叙委婉,深得骚人之趣……”
宁王捋着胡须,很是自得的表情,这的确是他说过的话,他也一直以品评戏曲大家为自傲。可蓦地听那人这么说,心中却有分悲凉,暗自想到,汉王命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警告我,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他们看在眼中吗?
那人又道:“汉王知道后,就特意找了秦淮河最会唱西厢记的田思思过来,希望宁王喜欢。”说话那人叫做谷雨,二十四节之一,为人儒雅,常在汉王身边出谋划策。
宁王收敛了悲哀,喜形于色道:“这礼物倒是独特,老夫喜欢得紧。太子、汉王都是这般用心,实在让老夫承受不起。”
汉王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听到太子两字,那如血的尾甲跳动下,抬起头来问道:“太子来了?还不知他有什么礼物送来?”
宁王摇头道:“太子最近身子不适,一直在静养。不过他知道老夫的寿辰,也知道老夫喜欢听戏,特意请了金陵最有名的‘龙凤呈祥’戏班子来,这台下的戏,都是太子为老夫选的。如今汉王带来了田思思,正好借这戏班子唱一曲,太子、汉王联手,定是天下无敌了。”
汉王笑笑,可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诮,目光向戏台望过去,问道:“这台上演的是哪出戏呢?”
那戏台上正有个猴子模样的人翻着连环跟头,颇为精彩。
台上有假山搭建,假山上喷云吐雾,煞是梦幻。
宁王笑道:“这出戏叫做梦斩云山蟒。取材自北宋年间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里面有个神通广大的猴精,陪唐朝的玄奘前往西天取经。这猴精自称‘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很是厉害。眼下演到玄奘被蟒精所困,这猴子去救玄奘了。”
一说起戏曲,宁王倒是滔滔不绝,同时历数典故,如数家珍。
汉王望着戏台,缓缓道:“皇叔编过这出戏吗?”
宁王微怔,笑着道:“这出戏……老夫倒也编过。这猴精的原型虽取自三藏取经,但多经加工,融合了远古神话和民间传说,比如说‘石中生人’的故事主角夏启,‘铜头铁额’的蚩尤、还有……”突然顿了下,神色有些异样。
汉王淡淡道:“听说这猴子大闹天宫一段,还取自‘与帝争位’的刑天,对不对?”
宁王倏然变了脸色,看台上,遽然鸦雀无声。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古书记载,“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刑天断头仍不屈,仍与帝争位。这精神长存,但与帝争位,素来都是皇帝的忌讳。皇帝不死,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轻言帝位一事。太子请戏班演这出戏,隐有抢帝位之意,汉王若在这里做文章的话,不但演戏的要死,只怕宁王、太子都脱不了干系。
云梦公主再也按捺不住,叫道:“二哥,不过是一出戏罢了。你不要总是针对大哥。”
那台下猴子还在翻着跟头,锣鼓敲得正紧,却如同敲在众人的心口,怦怦大响。
汉王突然笑了,“云梦,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二哥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宁王也笑了起来,“呵呵,贤侄这个玩笑,实在有趣。”他笑呵呵的,倒是一团和气,可心中不由又想,汉王这么说,是警告我莫要和太子走得过近吗?
云梦见二哥转了口气,微滞了下,气鼓鼓道:“如果二哥真是随口说说,那是我错了。”
汉王不再理会云梦,看着戏台道:“那猴子虽然神通广大,但终究逃不了如来的五指山,秋千户,你说是不是?”
秋长风听汉王突然把话头落在他身上,不卑不亢道:“汉王,卑职不会看戏。”
汉王目光中隐泛寒芒,缓缓道:“你不会看戏,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你别看这猴子闹得欢,但它终究不过是个戏子罢了。编戏的让它神通广大,它才能神通广大。”
就算卫铁衣都听出汉王的意思,在汉王眼中,锦衣卫虽然神通广大,毕竟也是受命于天子。汉王能左右天子,当然也能左右锦衣卫了。
秋长风像是没有听懂汉王的言下之意,微笑道:“汉王说戏说得很有道理。”
汉王微微一笑,又道:“人生有时候也像是演戏,名角只能演叫花子,不入流的戏子却能高高在上演个宰相将军。想高高在上,只凭本事恐怕不行……”盯着秋长风道:“你说是不是?”
秋长风点头道:“是。”
汉王轻淡道:“那你想演什么?”
姚三思虽没被汉王盯着,可呼吸几乎都要停顿。汉王就是汉王,汉王说的每句话,若是应答不好,只怕都有杀身之祸。
秋长风还是平静道:“卑职是锦衣卫,也只能演个锦衣卫罢了。”
汉王目光更冷,而戏台的假山上,突然有蟒蛇出现。
戏台上,梦斩云山蟒终于到了高潮的地方,云雾蒸腾,蟒蛇出现!此刻猴子变化,怒斩巨蟒,这本是戏中最出彩的地方,也是叫好最多的地方。
可看台上的众人,都要捏鼻子喘息。
戏台上猴子陡然翻腾数周,上了一根台上布景的长杆……
汉王突然笑了,缓缓道:“你只喜欢演锦衣卫?你倒是个本分的人。其实本王也一样,别人的东西,本王不想要。本王自己的东西,别人也不要想拿走。田思思若唱西厢,本王自然准备了戏班子让她唱,何必借别人之手?”
宁王想做太子和汉王的和事佬,不想这般结果,神色略有尴尬。
汉王望向云梦公主道:“云梦,你也不必演戏了,其实二哥早知道,你来这里,是想问宁王一些事情,对不对?要问不如现在就问,二哥也正想听听。”
云梦蹙眉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汉王嘴角带分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