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剑歌-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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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站在方太夫人墓前,林中一时极静,悄无声息。暮微降,楚玉声的衣裙在风中偶尔飘动,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叶听涛亦是默然,在这树林之中,竟连鸟鸣也没有一声。太原方家……如今也不过就是一掊黄土下的昔日繁华,竟连一个当门立户的男子也再找不见。有如风过无痕。
楚玉声秀丽的眉间忽然掠过一阵迷惘与慌乱,望着这深藏于幽幽寂地的孤冢,斜斜地退了一步。仿佛从来就是一个人,所遇所见,擦身而过,不可挽留。这十九年的光阴,她究竟在做些什么?……不会再回落霞山,也无法回洛阳薛家,她又该何去何从?
那种空空的感觉又再次钻进她心里,就像那一天,最后一次见到沈若颜时那样。他们终于知道她是薛灵舟的了,她终于得偿所愿,叫了他“哥哥”,可是……现在又如何呢?……楚玉声怔怔的,抬起手腕擦了一下脸颊,手腕是温暖的,脸上溶凉。夕阳的颜仍然从叶间洒落,微微晕染。她转过身,忽然发现叶听涛的脖颈里有血迹未曾洗尽,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也在独个儿想些什么。那凝驻的神情之中分明有深深的压抑与隐忍,挥散出一种异样的坚毅深邃,却让人安心。她竟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你受伤了?”
“……小伤。”叶听涛的双目在晚霞点映中如浩石般光华内敛,这一刻奇异的宁静之中,他的目光居然是那样惆怅。
“走吧。”楚玉声微微一笑,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她想回方家,回那间有些潮湿的厢房睡上一觉。叶听涛看了她一眼:“好。”
第二卷·重楼十丈歌台暮 第五章 白面罗刹
陈家的丧事在这一日成为清溪村的人们彼此谈论的主要话题,然而下一日,这话题便转为了白面罗刹今会挑哪一家下手。十五之日,街上行人的脚步都有些匆忙,暖暖微风似乎也因此而带上了一些凉意,紧张的神薄薄地覆盖着每一个人的表情。
然而无论外面是喧嚣还是无声,方宅内总是安静的,正房的门严严实实地关着,时不时有一阵檀之气随风飘散到院落里、槐荫下。琴声淡淡,像是《秋风辞》的调子,一音转下,却又似月流水,再听,便已隐约。
槐叶微响,楚玉声抬起头,看见玉姑的一双凤头绣鞋,画裙与笑容都是一般的清雅,一眼之间,仍有待嫁子的模样。只见她手中捏着个什么物事,跨进门向楚玉声微笑道:“楚姑娘在弹琴?我瞧你长途行路都带着琴,想必是精于琴道的吧?”
楚玉声站起来,还礼道:“从小习琴,早就习惯了,也无所谓精不精。”玉姑看着她,脸上仍是笑咪咪的:“我这宅子常年累月的没什么声响,你们若不是有事在身,多留些日子,也解了我不少闷。”
楚玉声想起枫树林中那孤冢,心中不有些触动:“玉姑在这宅子中,很闷吗?”玉姑一怔,复又笑道:“陪着个病鬼,闷也闷习惯了。”笑容之中,有丝丝苦涩溢出,但她似乎不愿让楚玉声去研究这苦涩,旋即将手中之物向她递去。楚玉声见是个小小的纸包,问道:“这是什么?”
玉姑道:“打开看看吧。”楚玉声依言将纸包打开,不愣在当地。只见那纸包中是缝衣针三枚,棉线数卷,玉姑见她如此反应,似乎有些奇怪:“怎么,姑娘不认得此物?”
楚玉声抬头看着玉姑:“……这,我是认得,只是你给我这个作什么?”玉姑道:“给你针线,自然是作缝补之用了,难道让你当暗器?”柔饶尾音更添了些婉转之意,轻巧一瞥,击在楚玉声心头。
“缝补……”楚玉声几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缝补过东西,在落霞山的时候,各舍都有专司杂项的仆役,洛阳何府三年亦没有见过什么红之物,回到了薛家更是不需自己去碰针线,此时她望着这几根缝衣针,心中竟是无措。
玉姑瞧着她,道:“昨天回来时我看叶公子的衣衫上有好几处破了,我是外人,又是子,不好去替他缝,走江湖的,整日打打杀杀,身边也要有个子替他照料才好。”
楚玉声听她话中意思,忙道:“我与他不过一时同路,待找到我兄长便要分开的,并不是……”她虽如此说,然由自主红了脸,似玉生晕。
玉姑摆手笑道:“嗳,这话打哪说来?我只是见叶公子平时也顾不上这些,一个大男人,总不成让他自己去干这些吧?”她这话颇有些刁钻,楚玉声将纸包捏在手心,又不好意思退回,只得权且接下,至于何时去缝补,等离了清溪村,玉姑也再管不着。
此时方宅外有人敲了两下门,玉姑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出门而去,楚玉声将针线顺手收在怀里,只听玉姑开门之后,一人在门外说道:“敢问夫人,有没有个带琴的姑娘住在这儿?”却是孟晓天的声音。楚玉声不一惊,心想他总说不便去找叶听涛,今日怎会到这方家来?
她便即起身,走到槐树边时,见玉姑将门开了一半,孟晓天折扇在手,看见她嘴角便泛起微笑:“看来是在了,我倒也未找错。”楚玉声走近几步,却见他身后还站着个锦衣子,髻上挂珠金钗灿然生光,便是前日枫树林中,那钗粉二之一的“步莲金钗”孙莹。
“呦。”玉姑也看到了孟晓天身后的人,眼神霍的一跳,然而旋即隐藏,“最近咱们方家可真是热闹,两位请进吧。”孟晓天回头看了孙莹一眼,眼神带着戏谑:“看来孙姑娘果然是冠群,你一出现,让这二位人连我都不屑一顾了。”孙莹淡淡地看了孟晓天一眼,没有说话。待他二人跨进方宅门内,玉姑悄悄看了看孙莹,眼神示意,孙莹微微点头。瞧她走路情态,已知是周身大穴被封,受制于人,但玉姑也不动声,将门关上。
槐荫之下,孟晓天走到楚玉声跟前,将手背在身后,望着她:“姑娘又欠我一份情,怎样,如何还我?”楚玉声心中对他实摸不透,只道:“谢谢你昨日出手相助,还要如何?”孟晓天哈哈一笑:“不错,的确是只需如此。”他回头向孙莹道,“你瞧,这位姑娘不会将你如何。”孙莹道:“既落入你手中,何必多眩”声音甚是清脆,如冰棱碎裂。
楚玉声打量孙莹,见她脸有些苍白,不复昨日初见时锐利模样,想是败于孟晓天之手,于是道:“那‘醉酡颜’胡姑娘呢?”
孟晓天道:“我让她回去告诉她们大当家的,只是邀请孙姑娘与我们同路而行,不会伤她命。”楚玉声瞧着他:“眼下易楼之事千头万绪,你轻易扣下他们的人,以你的立场不怕有失吗?”
孟晓天饶有兴味地挥挥扇子:“易楼岂会如此小气,为这一个小小子就坏了大局?”孙莹闻言有些恼怒,看了他一眼。此时只听西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叶听涛的身影在门后出现的一瞬,眼神与孟晓天相触,如两颗宝石神光似剑,锋芒犀利。孟晓天微微一笑,拱手道:“久闻大名,这一见还真不容易。在下孟晓天。”
叶听涛走到院中,楚玉声见他身上穿着自己在陆吾镇所赠的那件淡蓝长衫,与他甚是相称,更添几分儒雅之气,她想起玉姑方才所言,心中不涌起了些异样之感。
叶听涛看了看院中几人,向孟晓天道:“不知尊驾前牢事?”孟晓天用折扇指指孙莹:“我要去易楼,得了钥匙一把,特意前来与众位分享,否则赤手空拳想要见到那朱楼主,只怕没那么容易。”
“你说她是钥匙?”楚玉声道。孟晓天微笑:“姑娘果然聪明。有她带路,可免去麻烦不少,岂不是事一桩?”楚玉声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孟晓天凝望了她一眼,:“昨日既出了手,再避也不过是盖弥彰,此事并非我意,不过,又有何妨?”
楚玉声一怔,只听他又道:“这扬州易楼乃是武林脉络之枢,与其各自为阵,不如同路,也可互相照应。”说到后半句时,目光已转向叶听涛。
叶听涛不置可否,只是听二人交谈中已甚熟稔,便望了望楚玉声。楚玉声虽不知孟晓天底细,但于他透露薛灵舟下落一事始终甚是惦念,一思量,便向叶听涛道:“孟公子为救我一命而不惜违背自己的立场,想来亦无相害之意,况且薛公子的下落他亦知一二,不如……”
孟晓天微笑道:“叶大侠,你瞧,楚姑娘言中症结,我虽不知道她兄长确勤何处,但因旁观之故,也了解一些情况,必要时,自可告诉你们。”
叶听涛心中稍一权衡,转首向玉姑道:“既是如此,不知玉姑可否让他二人在此歇宿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即启程。”
玉姑并无任何异议,含笑答应。孙莹看了她一眼,玉姑走到她身旁,向孟晓天道,“孟公子,我瞧孙姑娘身上怕是有伤,我带她去房里看看,怎样?”
孟晓天一笑:“自然可以,夫人喜欢她,待事了结,我再将她带回来给你当儿媳便是,只不过眼下你就是想放了她,她也不会走的。”阳光下他一身华衣甚是潇洒,孙莹脸惨白,只是不语。玉姑道:“公子说笑了,我并没有儿子。”言毕拉了孙莹的手,与叶听涛等以目示意,便即离去。
孟晓天望着玉姑与孙莹的背影,折扇轻摇,眼中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院中只剩下他与叶听涛、楚玉声三人,这时叶听涛走前几步,道:“孟公子,可否问一句,你去易楼所为何事?”
孟晓天收起折扇:“我只能告诉叶大侠,我并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来打碧海怒灵剑的主意。倘若你信我,咱们便就此同路,方才也多谢你给我这个面子,否则倒要叫那‘步莲金钗’看笑话。”
叶听涛凝视着孟晓天双眼,只觉清澈如同静无波澜的湖水,语气又甚诚恳,沉默了一会儿,颔首道:“不必言谢。”孟晓天微微一笑:“好说。”楚玉声见两人并未起什么冲突,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待叶听涛回房后,她又看了一眼孟晓天。孟晓天知她心中所想,微笑不语。这日白天方宅之中并无甚事,玉姑又清出了两间空房,各人养精蓄锐,只待幕降临而已。
方家正房檐下有一窝雏燕,不知是何时来的,第一次为人注意,或许还是因为燕子拍打翅膀的声音。啁啾轻语渐生,合着东厢古雅的弦音,别酉味。房中有些阴暗,因终日不开房门,铜炉中袅袅青烟盘旋而上,整个屋子都有些朦胧不清。
玉姑的丈夫睡在里间,布帘沉沉地垂着,里面没有一点声响。孙莹坐在小隔间里,强撑许久之后,她终于有些支持不住,伏在桌上。举手间摄人魂魄的金钗挂珠垂在耳畔,孙莹蹙着眉,回想起孟晓天折扇招式,总觉似曾相识,但又说不出在哪儿见过。那扇骨一拍看似轻巧,却直透五内,郁结不化,此时更加的发作起来,她只觉得喉头有些发甜,心口如有一把大锤一下下敲击,几乎坐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推开。孙莹微微抬起头,望见玉姑的裙摆在跨入门槛时翩然而动,心中便是一松,又将脸颊埋在臂弯里。玉姑叹了口气,走到她背后,将手掌抵住她背心,运起内功,助她顺气。
过了片刻,玉姑轻声道:“这次是你们当家的要你来的?”孙莹还是伏在桌上,点了一下头:“叶听涛再不回去,大当家的又要冒火了,本来让外人去找那六件东西就是行险招,只不过这事实在难办,上家也不好应董…今天来了四个,回去三个,恐怕又是我该罚了。”玉姑道:“……我早就告诉过她野心不要太大,现在,却还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