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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春草园-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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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明武汇报情况之后,又朝彭石贤笑了一下,“不是我有几斤力气,还真对付不下这小鬼来呢!”

  彭石贤被强暴力量制服,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感到极大的愤慨。他一直捏着拳,含着泪,面向着窗外黑暗的深处,说不出话来。

  “情况是不是这样?你可以跟我说明白的。”仇道民能理解彭石贤这种受委屈的情绪,“别不说话呀。”

  彭石贤拒不答话,实在,他就是要说也很难,陈灿英指他落后,这无疑是指那场关于鸡叫狗叫的争论。

  仇道民取来一条毛巾让彭石贤檫檫脸,彭石贤仍然站着不动。仇老师离开这件事说了几句:“个性太强不好呢,会吃亏的,往后得注意些才是啊!”

  彭石贤在心里很感激仇老师的宽容。一年多来,这是他第二次进仇老师的房门。第一次是上学期开学前,母亲反复叮嘱,一定让他去仇老师那里说说话,不然,是太不懂礼貌了。彭石贤只得应承下来,但他没有多少话说,在不是特别了解的人面前,他显得拘谨而又木讷。现在也无话可说,气憋在心里,眼泪却无法止住,他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停住抽泣,一会,突然转过身去朝门外走了。

  仇道民马上追上去:“石贤,你去哪里?”

  “我得去教室,”彭石贤坚持他的意见,“要说个清楚,你该把陈灿英叫来这里,不然,我不说。”

  “事情我会弄清楚的,以后说吧,”仇道民其实是觉得没有必要去论说这场是非,“你回教室就不要再争吵了,好么?”

  “是他们逼迫我,”彭石贤认为,只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很不公平,他只想着快一点回到教室里去,能争的面子也仅仅是这一点了,他不肯明白地承诺不再争吵,“反正我得走。”

  仇道民迁就了这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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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好几天,彭石贤沉默寡言,他懒得与人交往,申学慈几次去找他说说话,他都回避了。彭石贤想到过离开学校出走,但他能够去哪里?他哪里也不能去,那会使母亲伤心的。

  下课的十分钟,同学们喜欢拾起老师扔下的粉笔头在黑板上练字、画画,也有同学在模仿着老师习惯性的语言动作和进行“教学表演”。这天彭石贤也在黑板上乱画,他却是一遍又一遍的写着“可鄙,可悲,可恶”的字样。李超兰想,他这是骂谁?是陈灿英?是曾明武?是仇老师?或许,骂的还可能正是她自己呢!这时上课铃响了,彭石贤还在写那一长串的“可。。。 可。。。 可。。。 ”值日生赶紧檫黑板,但仇老师已经站在教室门口了,他看着彭石贤在那一行字后面又加上了几个感叹号,才慢吞吞地回到座位上去。一些同学不免为彭石贤这种寻衅发泄的行为担心,仇道民的嘴张了几下,想说句什么,见彭石贤偏着头,眼望着窗外,便忍耐下来了。他只扫了一眼全班同学,咳了声,走进教室,随即开始讲课。李超兰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彭石贤这次受的委屈肯定不小,自己作了假证更让她感到歉疚。

  这堂课,仇道民提前结束了对课文的分析,今天他的“联系实际”比平时可能要动情得多,虽然这也是从大道理说起:“。。。 一个人于社会而言,渺如沧海一粟,在历史的大潮面前,谁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现在,你们还没有社会经验,许多事情还不可能懂得,但作为老师却不能不说。”接着,他又以自己为例,说年轻时候也是个有棱有角的人,不识天高地厚,可结果呢?他没有进一步说出他究竟遭遇到了怎样的结果,只是颇为感慨地叹息了一声,“真是不堪回首!所以,我跟你们说,遇事千万不要使性子,做人是太难了!”

  仇道民的话无疑是对彭石贤说的,但他有意无意把识时务与随流俗混为一谈,他是给一路的颠簸跌撞弄糊涂了。

  彭石贤感到仇老师语重心长的话发自肺腑,他还发现不了这番话在推理上的错误。但也有疑惑,仇老师说他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那是指的什么?他为什么不评判这件事情的是非曲直?彭石贤一边想,一边在课本上涂写着:“这是在教训我,我,我!”他先在“我”字上加几把“叉”,后来又画上了几个“钩”。

  这时,李超兰用课本遮掩着在写一张小字条。彭石贤扫了一眼,又马上掉过头去。李超兰写好字条,折叠起来,她推了彭石贤一下,把字条递给他。彭石贤展开一看,字条上写着:“晚餐后一块去散散步行吗?以前都怪我不好。”

  自己真是在怨怪着李超兰么?彭石贤并不完全是这样。他们以前从来没有相约去散过步,李超兰这种突然大胆的举动让彭石贤感到很意外,但能肯定这不是要教训他,他不觉红了脸。再看李超兰,她却若无其事,装得一本正经地在听仇老师讲课,这又让彭石贤有些不解了。

  晚餐后,彭石贤站在校门口徘徊张望。李超兰过来了,脚步轻盈,脸上展现着高兴的神色,她朝左右望了一眼,走近彭石贤说:“去那边吧,田野里的油菜花开了!”

  李超兰下了校门口的台阶,沿着围墙下的小路朝田野上走去,她换上了一件浅蓝色的罩衫,那刚刚梳洗过的长头发,用白色绸条拢着,一左一右地甩动。

  在田头上,李超兰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彭石贤像个犯下错误的小学生似的,低着头,跟在后面,拉开一段距离。李超兰等着,待彭石贤走近来:“你还在生我的气?”

  彭石贤只能回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

  李超兰一笑。在油菜花盛开的田野里,他们沿着一条狭窄的田埂走过去,田埂的尽头有块青绿的草地。李超兰说:“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吧。”

  “你找我有什么事?”彭石贤站住,却没有坐下来,“你这就说吧。”

  “别不高兴,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李超兰坦然地说,“真的,那天全都怪我,我不但没有为你作证,反而替陈灿英说了话,我只顾着与她要好,让你挨了批评。。。 ”

  “我没有挨批评,”彭石贤不肯承认,“为什么批评我?那天晚上,我在仇老师房子里呆一会儿不就回教室来了!”

  “那你。。。 ”李超兰在捉摸彭石贤的意思,“我当然不是说你有什么不对,陈灿英抄作业是一贯的。我是说,你对我肯定有意见,以前你为我说过话,我却。。。 真是我不好!”

  “我没有怪你。。。 ”可怪谁呢?彭石贤这话也不好说,问题是,他谁也怪罪不上,“别说这些吧,反正我不怪你就是了!”

  “是吗?我可不相信,”李超兰眉头向上一扬,对这回答感到有些意外,也有些高兴,“那你说的可鄙、可恶、可悲难道只是骂陈灿英一个人?”

  “说是骂谁就是骂谁!该骂的不只是她,”彭石贤又显出好些激动来,但同时感到这话很难说明白,“那就骂我自己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超兰难解,“还说不怪罪我呢。。。 ”

  彭石贤皱着眉头,好一阵不说话。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结论:“我看谁都得说谎,谁都不敢讲真话,我自己不也在说假做假?都一样,该骂都该骂,不该骂都不该骂。”

  事情真是这样。关于鸡叫狗叫的事,彭石贤不敢争论到底,对方人多势众,越争论他只会越孤立;面对李超兰,彭石贤同样不能说她做错了,能说她不该与地主家庭划清界线?能说她不该靠拢团组织?实在说,连彭石贤自己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得罪陈灿英,可现在已经把她得罪了,与陈灿英的一场冲突,现在看来,他只可能忍气吞声,似乎是他的不识时务;如果说人人都得做假,那末,彭石贤也就真是该骂了:谁叫你偏要揭人家的短处呢!

  “我是蠢,真的,我是头死蠢猪!”彭石贤仍是直直的站在那里,重复地说,“真的,我不会做假,我跟谁都合不来──你说我能怪你什么!”

  李超兰见到了彭石贤的沮丧与懊恼,却见不到他的困惑与难过。她宽慰说:“并没人说你蠢,都说你聪明呢。。。 仇老师就说过这话,这是真的!他今天的话算不上是批评呢,那是为着你好。”

  “仇老师跟你说到了我?”彭石贤有些意外似的。

  “他与我姑妈很要好,姑妈肯定说到过你,他当然可以跟我说你了!”李超兰又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他说你将来肯定有出息,让我向你学习,还可以互相帮助,他认为只有这样才好,你说呢?”

  仇道民确实跟李超兰说起过彭石贤,不过,他那原话是:“彭石贤聪明,但个性太傲了些,如果机遇顺利,碰巧也能有些出息,可一旦背时倒运,就准会吃大亏!”李超兰把这话作了修改,而后面一句,显然是她自己加上去的。

  “互相学习怎么会不好。。。 ”彭石贤急忙表示,很有些慌乱,“不过,我向来就不如你聪明,这是真的!”

  “是我比不过你。。。 ”李超兰抬起头来,正碰着了彭石贤发亮的目光,声调也有些变了,“你怎么不坐下来?”

  彭石贤移动了一下脚步,显得有些无措手足,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坐下来。

  “站着反而不好的。。。 ”李超兰见彭石贤仍是站着,不觉红了脸,自己也站了起来,“你是不愿意与我说话?”

  “不是──”彭石贤不知如何回答好,便又重复了那句话:“我真是很蠢。。。 ”

  “那我们往回走吧,快上晚自习了。”于是,像来的时候一样,彭石贤只得跟在李超兰的后面走着,他感到有些懊丧:自己真是个“乡巴佬”!

  走了几步,李超兰停住步:“我青姑妈说过,该讲的话要敢讲,不该讲的话要坚决不讲,你看,那些英雄人物不都是这样?”

  “可是,”彭石贤赶了上去,“我就不知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还怎么当得了英雄?”

  “那,到时让我便提醒你好不好?”李超兰热情地说。

  “好是好。。。 就怕提醒也没用,”彭石贤忧虑地说,“我妈常常提醒我,可她说我是秉性难移,没法了。”

  李超兰“格格格”地笑起来,大概她想到了一句什么好笑的话,想要说又没有说出来,彭石贤马上发现自己说了蠢话,也笑了。他们又沿着田边小路走了一圈,李超兰采了几朵油菜花,她突然提出:“那我们两人交个朋友吧!”接着,她又补充,“团支部不是提倡交朋友嘛?”

  彭石贤想,团支部提倡交朋友是指团员帮助青年入团的事,以前陈灿英就对他说过这话,可李超兰自己还不是团员,难道团组织委托了她?彭石贤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壮起了胆子说:“可我很落后,还有谁不知道——我是问你,快放暑假了,你回小镇去吗?”

  “这得问我青姑妈,”李超兰如实回答,“我墨姑妈也没说让我回小镇,她们都不喜欢那里,我倒是想去──你慢走一步吧,讨厌的龙连贵来了!”

  彭石贤停住脚步,望着李超兰急匆匆走了,只见她踏上校门口的台阶,与龙连贵檫身过去,便消失在校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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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交谈,留给彭石贤的是一种激动中的不安,不安中的激动。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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