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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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申先生在房子里出声了:
“学慈,水烧开了吗?你给沏壶茶来吧。”
申学慈沏好茶送进父母卧室,好一会没有出来,申先生听到了这两个孩子的全部谈话,他告诉学慈该复习功课了。彭石贤蹲在火坑边等着,申学慈从房里出来又用大瓷缸沏了一缸茶,说:
“石贤,你该回家了,没多少天就要毕业了,你不是说我们该去报考县中学吗?我父亲也让你别误了复习功课呢。”
“不,我要跟你父亲说话,有要紧的事。。。 我得等着他。”
申学慈只得又去把石贤这话告诉父亲。他端茶进去后,房里很久没有动静,正当彭石贤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申先生走了出来。他手把着一个大茶壶,一双骨碌碌的眼睛望着石贤,一口又一口地喝着茶,好一会才有些无奈地说:“石贤,学慈得侍候他的母亲,他不能陪你说话了,怎么办呢?你吃过饭了吗?该回家去了!”
“你问吃晚饭么?那得等到点灯的时候,早着呢,我是特意来跟你说话的。。。”彭石贤见申先生放下了茶壶,去墙头取下一个皮围裙系上了,准备着硝制皮革的事,便说,“你们还没有吃午饭吧,我可以帮你们作些事的。”
“这里没有你的事;”申先生皱紧眉头,像无心理睬石贤,他常常有这种表情。他开了后院门,见石贤跟上来,便回过头来,苦涩地一笑,对石贤说,“你是不肯回家?那你是一定要向我学硝制皮革的事了?也好,墙上还有个围裙,你就系上吧!”
彭石贤不便回绝,要说话当然不能误了申先生的生计。他只得去墙头上取下那个围裙来,跟着申先生去了后院。
申家的后院只是一块堆放杂物的小空坪,墙根下摆放着好几排木桶瓦罐,那是浸制各类野兽皮革用的。开始,申先生不说话,样子还有些不高兴的似的。彭石贤帮不上手,只得呆立一旁。他想说话,一时却开不得口。开始干活的时候,申先生才告诉他:“你给我把那些兽皮先捞出来吧,沥干些水才好硝制。”
彭石贤马上去墙根下,从那些木桶瓦罐里捞取兽皮。这件事很简单,却很不好做,那些兽皮至少浸泡了十天半月,一翻动便臭气熏天,而且提起来时都很沉重,脏水满地横流。彭石贤嫌胸前的那块围布碍手碍脚,干脆解下来丢在一旁,为了不弄脏衣服,还打算把衣服也脱下来,申先生却止住了他:“看来,你这力气还不够,这种事还是得我来才行。那你就帮我铲刮皮革好了,屋里有把小铲刀,去拿来吧。”
铲刮皮革只是把兽皮上残留下来的腐肉剔除掉,不费大力气,但这是一道极细致的工序,也要些技术,铲刀很锋利,把握不好,很容易划破兽皮,申先生认真地教石贤如何操刀,讲起来时,还来了些兴致,就像平时教石贤画画一样。彭石贤在铲刮完了一张兽皮之后,他决心说话了:
“申先生,我并不想学你这手艺。。。 ”
“你嫌我这手艺太脏太累了,是吗?可这是能够讨到饭吃的事情呀,人还是得吃饭的!”
申先生停住手,带着几分苦涩、几分嘲讽的笑意说。彭石贤在心里想,谁还真会爱脏爱累?难道你是想教我将来这么讨饭吃?你肯定不是!一会,石贤找到了回答的话:
“我与学慈商量过了,我们应该去读书,将来好为人民服务──你不是不肯教学慈制作皮革?那我也不想学了!”
“可你与学慈并不一样──你不是想要学我这样子吗?我就担心,如果你到了我这一步,却干不了我这种事该怎么办呢!”
说话时,申先生嘴角显出的一丝笑意马上收敛了,他打量着面前这个愕然茫然的孩子,长长地抽了口气:
“我是说,这种事你是不该学——你就别把我的兽皮划破了吧,谢谢你来帮忙,你该回家去了。”
“我与学慈有什么不同?你这是料定我考不上中学,将来只能干又脏又累事,我知道!”
“那倒不是,你也能考上学校的——呵,你与学慈的不同是,就像两只灯笼,一只没点亮,也许该把它点亮,另一只亮着了,还爱晃荡,那就该注意别烧着了!”
彭石贤更不理解。申先生歇下手来,见石贤满脸的凝惑与不高兴,笑了一笑,欲说却又未说。这灯笼的比喻不是他的发明,而是以前张仁茂就石贤与学慈的情况作比较时说的话。
“谁没点亮,谁爱晃荡了?我知道,你是说我蠢,我妈就常说我不如学慈哥,可是。。。”
“你很聪明,可有时聪明更让人担心──你妈只是说你不如学慈守规矩,你妈还跟我说过,你很有些不听大人们的话,这些就可以叫*晃荡了!”
彭石贤见申先生歇下手来说话,这会误了他的工夫,于是,又拿起铲刀,拉过一张皮子来帮忙。
“哪是我爱晃荡呀!你能不知道我妈胆小怕事?她走路也担心踏着了蚂蚁,整天老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深恐我招惹祸端,前些天我画了一张漫画,就差点把她给吓慌了!”
彭石贤一不留神,铲刀一滑,把兽皮开了个口子。他惊呼:
“我。。。 我把这皮子划破了!”
申先生又铲完了一张皮子。接过把划破的皮子看了看,放到一旁去,故作惊讶;
“如何了得!该怎么办呢?”
彭石贤干脆放下了铲刀,打算认赔,申先生却另外递给石贤一张皮革,摊开来,像是坚持要教会石贤制作皮革似的:
“我没说错你吧,做事不专心,也叫爱晃荡,你好好看着,铲刀应该这样使。。。 ”
“申先生,待会我回家跟我妈说,让她一定赔你──我不是有意的——我学不会这种事,也不想学了――我有件重要事情,是特意来告诉你的。”
“我知道,你与学慈说的话我听到了——你不就是对龚镇长不高兴?你不用操这个闲心——你是认赔了么?那你告诉你妈去,哪天让我与仁茂伯上你家吃顿饭就行——光是划破几张皮子不要紧,可别伤着了手指,真是划破了手指,那也没大妨碍,你看我这手不是多处划破了?可你要多管闲事就麻烦了,懂吗?”
“我懂,我早就明白,许多人都害怕龚镇长搞打击报复,你是担心我妈为画画的事怪上了你么?那才不会呢,她不会不讲道理,是我自己要学画,怎么能怪罪别人?”
“你看好吧!”申先生继续他的示范操作,彭石贤却很有些慷慨激昂:
“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可不怕龚淑瑶,她敢打击报复,我就告她的状,难道当了镇长就可以不讲道理么!”
“我说作皮货商心安理得──可这话你现在还弄不明白!”
“怎么会弄不明白?刚才我听李老师讲,是龚淑瑶想阻止你们去当教授,她说你就只能当个皮货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要帮我去告状?那可不行,你让我做不成这皮货生意,我一家人就没有饭吃了,不行不行,还说你不是爱晃荡呢。。。 让你妈赔我一张皮子容易,可你不听大人的话,你妈往后让我赔她一个儿子就麻烦了!”
“龚淑瑶什么了不起,一个土霸王,赶她下台,怕什么!”
申先生对这个孩子很疼爱,这时,因为他的手掌上沾着兽皮上的肉屑,竟用手肘把石贤的头抱到怀里,耐心地解释:
“石贤,我告诉你,我不去当教授,是我自己不愿意,与别人没有关系,以前,龚镇长──那时她当的是主任吧──以及张队长,就是你炳哥,他们都动员过我去找份工作,可我喜欢与皮货打交道,这怎么能够怨怪别人?我说你真是不用替我抱什么不平的,听我这话好不好?”
“那才不是,因为你没去镇政府画宣传画,龚淑瑶训斥了你,你才不去当画家的!”
申先生感到有点无话好说了,他便与石贤逗笑:
“来,我出个谜语给你猜,对面山上许多红绿伞,又好吃来又好看,你说那是什么?”
“我猜不了——当了个镇长就敢欺侮人,简直莫名其妙!”
彭石贤依然愤愤不平,申先生这才沉下了脸,过好一会,他终于放下了手上的工夫,在旁边的一条破凳子上坐了下来:
“石贤,你说话不要用这种口气,‘岂有此理’、‘莫明其妙’这叫做‘官腔’,这样说话很不好!”
“可──可我这话不是对你说的呀。。。 ”
“对谁说话都一样,你不应该这样,也不需要这样!”
彭石贤想要辩解,以为申先生误解了他。但申先生的神情格外严肃,彭石贤不能理解申先生这态度怎么会突然变了,便不说话,可也不愿意离去。申先生仍然想着要说服这个固执的孩子:
“石贤,你知道人都要吃饭,要吃饭就少不得要做事,但这只是做人的一半,究竟怎样吃饭,怎样做事,人与人很不一样。。。 这是勉强不得别人,也很难勉强自己的啊!”
于是,申先生便讲出一长串的故事来:说有的人出生入死成了王侯将相,却因为不会打拱作揖,便又销声匿迹;有的人大半生享尽荣华富贵,幡然醒悟,便情愿去开荒种地,躲在深山里,饿死也不肯出来做官;也还有许多名气不小的诗人和画家,最终看破红尘,去深山大刹里当了和尚。。。 所有这些都只因为他们不肯委曲了自己的性情!
“外国人都这样吗?这就是你常说的‘回归自然’。。。 ”
彭石贤平时学画时就听申先生说过回归自然的话,但听不懂,同时,他的历史知识也很浅薄,对这类故事少有了解。申先生则意外地感触到了一点什么:
“不是,我说的都是中国的事情,我们到底是中国人啊!中国这类人物太多了,外国倒是少见。。。 我也不是在跟你说‘回归自然’的话,这叫做避世,或者叫做出世吧。。。 ”
彭石贤更加不能理解:
“pi世。。。 chu世?是哪几个字。。。 可是——我不!”
申先生闭目思索着:
“躲避的避,出世,大概是超脱尘世的意思——这话扯得太远了。。。 石贤,我问你,你现在是想当侠客呢,还是想当和尚?”
小时候,彭石贤说过要当和尚,后来,听张仁茂说书讲古,他又想去当侠客。现在,他以为申先生还是在拿这些傻话来逗玩他,一点不感兴趣。
“可你为什么要躲避,为什么要超脱?我看你根本不用那样做的,有我炳哥帮忙,倪老师不就去上大学了!我炳哥也受过龚淑瑶的气——你去外地当画家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没谁能阻挡得了——我是特意来说这话的!”
“你真是非要让我去学倪老师不可吗?那好吧,我以后听你的是了。。。 这行了吧,你该回家去了!”
“那太好了!你刚才说的谜语我知道,对门山上的红绿伞是蘑菇,还有,你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当然是想当革命英雄啦!”
彭石贤马上高兴起来,但不肯马上回家去。申先生本想敷衍了事,不料面前这个孩子竟使他摆脱不开,他的话本来也难以自圆其说,申皮货逃脱不了世俗,收皮货只不过是一种执傲。
申先生无法面对这个孩子的发问。他曾与张仁茂说起过,他的一生全是错,首先是错误地出生在一个中国封建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