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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春草园-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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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走吧,”彭石贤把目光从李超兰的脸上移开,“让人见着了我们在一块,又会给你招麻烦。”

  李超兰倒是不慌不忙:“没有人能见到,你,你这真是为我担心?”

  彭石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陈灿英怎么能当上团支部书记?她不也是争着办学社的一个?”

  这期一开学,全面负责团工作的是陈灿英,曾明武最大的问题是办诗社学社,说他引诱学生走白专道路,可陈灿英却一点没事,她没事,曾明武为什么会有事?

  “陈灿英在整团中很积极,揭露了曾明武许多问题,说他当兵时曾与一个朝鲜女子谈情说爱、秘书工作时又对首长不满、办学社老是在背后操纵等,”李超兰望了彭石贤一眼,“你可不能跟别人去乱说这些啊!”

  “那。。。 ”彭石贤把头低下头去,一会又抬起来,“我们还是走吧,该吃晚饭了。”

  其实,离吃晚饭时间还很早,两个人坐着相对无言,又都没有移步。

  “陈灿英现在虽然是代理团支书的工作,但如果她想当团支书就一定能当上,除非她。。。 ”李超兰没有把话说完,“你并不会知道,真的。。。 你不可能知道我对你有多么的好!”

  彭石贤不能回答李超兰多好多不好的问题,他的反映迟钝,只说:“那就让她积极去吧,她当她的团支书好了。”

  三月初,一连好几个大晴天,学校都组织学生去附近农业社积肥,这就是走又红又专的道路。前几天,学校又接到县政府的紧急通知,让全校师生去城郊突击造林。于是,大会动员,小会讨论,人人争着表决心,真是有如奔赴前线。在工地上,喊广播,举红旗,把声势弄得热火朝天,造林运动已经高于一切。一天下来,学生们以手上的血泡作为战绩炫耀。彭石贤坚持不下,每天的总结会上总会受到指名或不指名的批评,说他思想认识有问题。这批评也许是对的。他掘了两天土坑,每个土坑一尺五见方,检查人员拿着尺子跟在后面测量,一点不马虎,到了下午,彭石贤掘坑的任务还完成不到一半,不知怎么的,他又犯老毛病了,休息时,拿着块黄色的粉岩在青石板上了写几行字:

  我已经变成奴隶,

  躯体只为命运喘息,

  心在疲惫中昏迷,

  何必问我是否情愿!

  第二天,班上要派两个人去城里挑米,这本是件苦差事,但彭石贤坚决要去,因为他的手掌磨起了血泡,拿锄掘坑时痛得钻心,他想换个工种放松一下情绪,他已经被人管得简直快要爆炸了。另一个挑米的人是曾明武,他力气最大,上次他也去了。

  这个学期,曾明武与彭石贤很少接近,这仅是双方都感到没有必要。今天在路上曾明武主动与彭石贤拉起了些闲话,快到城里时,他说:“昨天栽树时,我见到一块青石板上写了几行字,谁把学问搬到这荒山里来了?”

  彭石贤一时不知道曾明武突然说起这话的用意,问:“写了些什么?你想要调查出这个人来?”

  “我没看写的是什么,我用锄砸碎了那块青石板,把它埋到种树的土坑里去了。”曾明武漫不经心地说。

  彭石贤肯定曾明武是见到了他写在青石板上的几行诗,暗示他不要乱涂乱写招惹麻烦,因为曾明武还讲了邻班一个同学因讲怪话挨了辩论的事,可彭石贤却偏要承认,“那是我写的,这便是天大的事了么?”

  曾明武对彭石贤这种执拗的态度无奈,“你这只斗牯。。。 可那不是你的字迹,你的字谁会看不出来?”

  彭石贤想,曾明武真是个聪明人,他问:“别人加你那么多罪名,你为什么要全都承认了呢?”

  “这怎么能说是罪名?比如,我与朝鲜女子并没有违犯纪律,但大伙提提这事,也没什么不好的,”曾明武坦然带笑地说:“假如有人让你检讨与李超兰谈恋爱的事,我看你也应该检讨么!”曾明武的话又一转,“但我绝对不会承认没有的事,谁那么傻?比如,有人说我有个什么小本子,上面记载了许多右派言论,这就是无中生有了,便是宰了我,我也不会瞎说,你说是不是?我看可你的个性就是太傲了,那只会上当吃亏。”

  “是陈灿英说她见过你的小本子吗?”彭石贤很愤慨,“该死的叛徒!”

  “没谁与陈灿英订过攻守同盟,何来叛徒不叛徒的事?”曾明武认真地,“陈灿英说见过那本子也好,别人说见过那本子也好,反正我没有什么本子!";

  彭石贤不仅见过曾明武那个小本子,而且还记得上面的一些言论,他当然不会当叛徒,但现在是曾明武找到机会与彭石贤订立攻守同盟了,如果这也能够称作攻守同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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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从县城运米返回工地的路上,彭石贤与曾明武说了许多话,但全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回避了眼下敏感的政治话题。曾明武说他小时候随舅父住在一起,舅父是个私塾先生,那一年,在一个深山冲里,他只教了七个学生,还包括曾明武在内。那山涧里面有许多螃蟹,如果遇上燥热的夜晚,螃蟹便爬上岸来乘凉,小孩子一伸手也能抓到四五只。一次,他与舅父点着盏松明火把顺溪涧而上,松明快烧完一半,竟没见到一只螃蟹,那是时间还没有到。随后,沿途的螃蟹越来越多起来。不到一个小时,他们便抓到了一大桶,提也提不动,二人却不甘歇手,于是,又向前走,约经半里地,见到一个小水潭,四周被浓密的茅草封着了,正准备往回走时,听到水潭里扑通一声,举火一照,原来是一条水獭,这是很难得到的贵重动物。一见火光,那水獭窜身跃上石坎不见了,可后面跟随着几只小水獭怎么也爬不上去,曾明武的舅父连忙赶过去一把抓住了一只,接着又抓住两只,便用衣服包了起来,这时,那条母水獭又跳到了水潭里,原来还有一只小水獭躲在草丛里,曾明武扑过去伸手一抓,母水獭挣脱了身子,那小水獭却没能逃掉,这时,松明快烧完了,他们便往回走,不料那母水獭却跟在后面,不肯离去,悲哀地叫着,一直跟了两里多地。后来的情形怎样了呢,曾明武却没有叙说详情,只以一句简单的话结束了这个故事:“我舅父便把那四只小水獭放到了小溪里。”

  这是一个主题思想很不明确的故事,也许,它只是讲述者的一段真实经历吧,然而,讲述者却没有发抒一点半点的感慨,同样,唯一的听者彭石贤也没有提出任何进一步的寻问。两人歇息时,彭石贤也讲了些他小时候在山野里迷路与养鸟之类的趣闻逸事。这一天彭石贤把米运回工地,虽然腰酸背痛,但心情似乎比平常要轻松舒展得多,晚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耐人寻味的是,自这次运米以后,彭石贤的劳动态度变得积极主动多了,一个星期的植树活动,最后的总结会上,他还居然得到了郭洪斌一句“有所进步”的赞语。

  彭石贤摆脱了孤独,苦闷,压抑的情绪,在开展所谓的勤工俭学后,他很乐意去城里帮人推板车,上一个土坡可以得到五分或一角钱,不过,他只按最低标准向学校上缴收入,他认为体力消耗太大,不去小摊上吃碗米粉是不行的,这比那些空洞的表扬要实在得多了。

  彭石贤与猴头经常在当锅炉工的“猴姐夫”(猴头的姐夫)那里相聚,但再也没有谁提起什么人民自由党的事,有时星期天玩扑克能玩上一整天,猴头玩扑克很认真,很要强,彭石贤又不肯相让,两人时常争得面红耳赤,猴头的姐夫常说:“你们真是一对斗牯,和又和不拢,赶又赶不散,这输赢能要了谁的命么!”于是,他把牌一收,不让玩了,倒是这法子生效,两人马上放弃己见,要求重新开局,有时,他们也扯些闲话,但生活已经政治化,闲话往往不闲,比如,有个星期六晚上,他们又在一块玩扑克,已经过了就寝时间,猴头的姐夫定要再玩一圈,彭石贤却有些担心:“让姓郭的逮住可麻烦了。”猴姐夫却说:“不要紧,我保你们没事——他忙不过来,也不敢在我这里找麻烦!”

  这话猴头的姐夫上次也说过,彭石贤以为他是吹牛,但牌已经玩上了瘾,也难舍难丢,总有些侥幸心理:未必今晚就正巧遇上姓郭的查到这里来?于是,他们又玩了下去,而且不只玩了一圈,而是玩到了第三圈上了。这时,窗外有人用手电在窗纸上划了一圈,接着就听到脚步声,郭洪斌去寝室查铺时经过这里,还重重地咳了两声,彭石贤有点紧张,可是,郭洪斌来去都没有敲这里的门,这让彭石贤有点奇怪,因为猴姐夫并没有要遮掩躲避的意思,照样把扑克甩得啪啪响,而且,郭洪斌肯定知道彭石贤没有按时就寝,第二天却没有批评他。

  猴头的姐夫哪来这本领?彭石贤十分不解,他直接提出这问题:“郭洪斌怎么会怕你?”

  猴头的姐夫只淡淡地说:“我并没有让他来怕我,是他自己心里要闹鬼。”

  郭洪斌心里究竟闹什么鬼?猴头姐夫不肯说,他抓住彭石贤的肩头,把他扭转身去:“读你的书去吧,管什么闲事!”

  彭石贤与李超兰的关系又变得融洽了,有个星期天,学校组织学生去县城看电影,散场时,李超兰在剧院门口等着他,说:“国芬姐从家里来,说你妈妈给你带来了些东西,让你去取。”这是真的,彭石贤转身向县委大院那边走去,在离剧院两百米处有家照相馆,走到这里,李超兰甩脱其他同学赶来说:“石贤,别耽误久了,我在这里等着你。”当彭石贤去县委大院取了东西离开时,国芬姐拦着他:“怎么?今天是星期天,吃了饭再走──是谁又在外面等着你?”彭石贤结结巴巴地推却:“不,不是,我得,得赶作业去。”彭石贤来到照相馆门前,李超兰在柜窗前等着。彭石贤额角上沁着汗,满脸红晕,见李超兰侧着身,带着笑,斜睨着眼,在上下打量着他,便说:“我坐也没落,便跑出来了,国芬姐还猜着是你在外面等,她取笑了我呢。”李超兰说:“是吗?你再不来我便走了──我们进去照张相吧──我还没见你有过刚才这高兴的样子!”这一说,让彭石贤一下子又显出为难的神情来了,“我不喜欢照相,我不照,你去照吧,我等你好了。”李超兰见彭石贤连连摇头,知道勉强不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人要跟你一块照,可毕业像你也能够不照么?我照相倒不用你等。”彭石贤确实不喜欢照相,让他与人站在一块摆姿式,装笑脸,听凭摄影师指点摆布一番,那更是难堪的事。他知道李超兰对他不高兴了,可又只能愧对她的好心好意,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上星期,学校就通知毕业班学生,每人得准备好四张免冠正面半身照片。这是贴在毕业证、准考试与有关档案资料上的,按郭洪斌的说法,这些东西一经压上钢印,便与人终身相随,那严重性让人觉得很有些要缉拿归案,验明正身的味道,彭石贤很反感。这时,李超兰照完相出来,见彭石贤呆坐在那里,说:“这毕业相你可不能不照啊!”彭石贤站起来:“还是算了吧。”李超兰完全知道彭石贤性格的执拗古怪,中学六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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