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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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吆喝着船老板把船移近来,说近处找不到旅店落宿,今晚只能在船上过夜,准备着明天乘船。有几个孩子一听,便跟随着上了船,李松福挨近那船公反复问,这天气行不行得船,有没有危险,船公最忌讳的正是这种问话,便没好气地说:“你去问天吧,生死有命,谁能打包票给你!”
李松福没话了,只得也上了船,想着暂且过了这一宿,明天再看情形办理,旅客们都脱了湿衣服,找出干衣服来,有几个没带干衣服的,只把湿衣服拧下些水来又重新穿上。跟随这些农村干部上船的还有一个圆圆脸盘,身材矮胖的女孩子,从带着的行李看,大概也是个学生,没办法,她只能在船尾上一个男人身后换下湿衣服来,那身材同样结实的大男人是她的父亲,有人称他陈村长。这些人向船公要了些酒,一边喝,一边天南地北地闲扯,学生们却一会儿就倒在船板上睡着了。李松福愁苦着脸,抽着烟,听着船外堂堂嗒嗒的水声不能入睡,幸而到了后半夜,雨总算停歇下来。
第二天,晨光朗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但那水势并未减退,大河两岸仍有水流不断汇集,水位比昨晚上船时又增高了许多,李松福叫醒彭石贤和他的同学们,劝他们上岸走路,可这些孩子不肯起身,闹着要乘船。那几个农村干部说:“今天这水势,别人的船乘不得,这船你们想坐便坐好了。”
这时,老船公把烟头狠狠向水浪里一扔,望了望天,回头说:“船要开了,谁要上岸便上岸,留不得;谁愿意乘船便乘船,赶不得。坐下来的人不要乱动,这水势一时退不下,得信我听我,千百回也过来了,偏你们命短?”
李松福只得坐了下来。船公启了锚,篙子一点,船便驶入波涛中去了。
这次航行,让彭石贤一生难忘。小船在浪尖波谷里颠簸摇荡,驶入山峡之后,更是惊险。船有时像鸣镝离弦,像枪弹出镗,直射而前;有时又像烈马立足,鹞子翻身。有人惊慌地叫嚷起来,船公顺手给那个站起来的人一竹篙,厉声斥骂:“找死!”大家只得屏声敛气,全都无可奈何地把命运交付给老天爷了,老船公蹦紧着脸,咬紧着牙,骑稳舵,撇住桨,把握着小船擦着礁石,从山峡中破浪前行,一直过了龙拱滩,牛脊滩,鱼鳞滩才驶入较为平坦开阔的河面。
到这时,船上才有了说笑,李松福也才松了口气,但倒霉的是,有两个农村干部多事,他们去帮着摇桨,不料把船搁在浅水沙滩上了,老船公倒是笑起来:“好了,好了,大家就在这里再过一宿吧,你们心急想吃热芋头,这回给烫着了!”
在这里过宿怎么行?老船公拿出旱烟,坐在船头不急不慢地抽,真像是要在这里安歇似的,大家都焦急地求他想个办法,他说:“你们没见这水正在往下退?不用半个时辰,大家都得凉在干岸上,我有什么办法?”
行了大半天的船,大家没带什么吃的,十分饥饿了,便都对那几个做好不讨好的人埋怨不已。可埋怨也没用,大家又转过来向船公说好话,其实,船公的办法还是有的,待他抽完了烟,他才起身说:“你们真想赶到县城去?那就都把衣服脱下来,给我下水推船去,身高会水的在前面把流沙扒开!”
于是,大家都跳下了水,学生们对这玩水的事倒有兴趣,连那个女学生也下了船,她很活跃,对这种事也很在行似的,她让这个怎么干,那个怎么干。同学们已经知道她叫陈灿英,也是上县中学去的。大家一齐用手推,用肩扛,可是,船推动一步,水退下去一步,总是搁浅。扒流沙的更吃力,扒开一点又汇拢来一点,这些人忙碌了好几个钟头,小船才回到洪道里,大家爬上船时,都已精疲力竭,这里离县城还有十多里,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晚风带来一阵阵凉意,两岸的悬崖峭壁有如奇鬼怪兽,阴森可怖,学生们都感到有些紧张。人们只能依赖船公的经验,他凭着水声判别哪里是礁石,哪里是急流,哪里是浅滩,哪里是回水,哪里是漩涡,哪里是堤岸。完全入夜了,船上的人终于可以见到县城的灯火,才又感到振奋,学生们忍不住大声地欢呼起来。
上了岸,李松福对石贤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你妈在家里一定为你求神拜福磨烂了膝盖,叩破了头,没出事就好,要不,我怎么能回去交待?真出了事,我也只有投江了!”
“真出事,也没谁能怪你!”彭石贤不愿意李松福当着其他同学说这种罗嗦话。
这段人生历险带给彭石贤的快慰与日俱增,就像酒一样,储藏愈久,其味愈浓,但当时,他和李伯都向母亲隐瞒了这段凶险经历,事情过去多年,彭石贤才有所吐露,黄大香听了,还后悔不迭,说她只知道李松福办事的实在,却没想到他对孩子竟如此迁就,失了主意!
从儿子离开家的那一刻起,黄大香便坐立不安,她留下申先生夫妇吃了饭,自己却吃不下,总唠叨着石贤人小没出过远门,风雨这么大,如何走得了这百多里的路程?邻居们则安慰她说:“这雨叫送行雨,河里涨水是出远门的好兆头,一帆风顺嘛,再说,有李松福护送,他办事稳妥,你尽可以放心,读书是件大好事,千万愁闷不得,你在这里牵念着孩子,可孩子一进学校,玩上了,还不一定牵念你呢!”
这是勉强的宽心话,不见到李松福捎回儿子的平安信来,作母亲的总是睡不成一个安稳觉的。
但是,当孩子不断成长,在人生道路上,凭着他们的思想和意志去历涉艰险时,母亲又无法阻拦,从后来的情况看,黄大香也只能顺应儿子的心意,并自觉不自觉地为他分担着忧患,如此说来,要责怪李松福迁就孩子也是有些委屈他了。
那么,这场历险究竟是好的预示,还是坏的兆头?人生的感受只属于每个人自己。是福是祸,是喜是忧,恐怕只有彭石贤的回答才具有实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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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期间,有许多高等院校内迁,现在的县中学就是接收了一所名牌大学复校后遗留下来的校舍建成的,因此规模不小。它坐落在一个林木繁茂的山岗上,红砖青瓦掩映在一片葱茏之中,环境十分优美。彭石贤和他的同学在旅舍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早,当他们踏进校门时,个个喜出望外,把旅途的疲惫和离家的失落感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从校门口的水泥台阶起步,有一条用方砖铺砌的大路引向学校纵深,一排排用作教室的平房整齐地横列在山坡上,路旁立着不少高大的松树。山顶上高耸着一座钟楼,钟楼两侧的楼房分别挂着图书馆、实验室等标识牌。
站在钟楼前,眼下可以收到几条沙石土路引向学生生活区的全景:各年级的男女学生宿舍以及饭堂、洗澡堂和锅炉房。此时,高高的烟囱上正飘散着缕缕青烟。在对面的山脚下,有一片特别宽大的开阔地,那是抗战时期一个未完工的飞机场,后来又改作了足球场,种植着一层绿茵茵的草皮,内迁的学校纷纷撤走后,这足球场便闲置了下来,它现在仍圈在县中学的围墙内,学校的全部体育设施只占用了草场的一角,而这一角之地对于一所普通的县中学来说,已是绰绰有余,因此,远处所见仍是一片萋萋莽莽的深绿色的草地。这个并未定名的去处,师生们提到它时便随口称之为荒草坪或者青草园,想来,如果真要有一个稍趋文雅的名字,那就该叫它作芳草坪或者春草园吧!围墙外则是一带波光粼粼的清流绕山而去。这些乡下来的孩子初次见到如此新奇的景象,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奋和激动,眼界一下子拓展开来:原来,世界竟有如此的博大!
当彭石贤在报名处交验了录取通知单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去寻找教务处办理交费注册手续时,从前面的拐角上走出一群说说笑笑的学生,他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一位女同学:明亮的大眼睛,乌黑的短发,浅蓝的裙子系在白色衬衫上,笑容灿烂,光彩照人。
“是你!彭石贤,你不认识我了?”那女孩子与彭石贤擦肩而过时,突然发现了她旧时的同学,高兴地招呼。
“你是李超兰。”彭石贤笨拙地说。
“你怎么今天才到?”李超兰那眉捎向上一扬,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我到学校已经两天了,早就听墨姑妈说过,你也报考了县中学,我想着你一定能够考取──还没办理好注册手续吧?走,我领你去!”
“。。。 ”彭石贤来学校的时候,母亲给他作了件新衣服,但并不合身,在路上又弄得很脏很皱了,他本来不在乎这些,但见李超兰身边的几个同学投过来鄙薄的目光,便缄默不语了。
“他们是我润南哥的同学,都考上了大专院校,是特来学校看望老师的,玩过几天就要上大学去了,这两个是我们地委机关大院里的──我青姑妈在地委宣传部工作。”李超兰同时也把彭石贤介绍给了那几位同学,“他是我在老家上小学时的同班同学。我领他去办理入学手续,不陪你们玩了。”
“这也用得着你领他去?真是热心。”那几个同学走了,有一个高个子还回头补上了一句,“乡巴佬!”
彭石贤瞪了那群学生一眼,但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李超兰见彭石贤站着不动,催促他说:“走吧,我已经办好了注册手续,班主任也认识过了。”
这时,看行李的李松福走了过来:“是找不着地方么?你与学慈好好守着这行李,我去找人给你们问一问──这个学校可真大啊!”
“不用了,我领他去。”李超兰说,“你是──李伯,你好!”
“这小妹妹。。。 你是李家大院里的人吧?”李松福带笑地说,“长这么高,快不认识了,听人说你现在随当官的姑妈住在一块,你也是来这里读书?”
“是,”李超兰听李松福提到李家大院,便撇开了这个话题,“李伯,我们去办入学手续,你先去寝室等着,男寝室在东楼,门上都写上了班次的──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好了。”
李超兰从走廊的窗口把新生男寝室的方位和怎么走的路线指给了李松福。这时,申学慈走了过来:“石贤,昨天与我们同船来的那位女同学说,我们应该先去寝室占个好铺位──啊,是李超兰,我没注意呢,你好!”
“申学慈,你好,”李超兰随即做出安排,“那你就与李伯先去寝室开好铺,我领石贤注了册,回头再来找你们。”
“这样好么。。。 也好。”李松福慢吞吞地从上衣袋里掏出代石贤保管的学费,一张张地数给石贤,反复关照,“千万别弄丢了,你妈全给换上了崭新的整票。。。 得点清楚啊。”
“没事的,错不了。”李超兰说,“石贤,我们走吧!”
彭石贤接过钱,与李超兰走了。
“还是我给你去交吧?这钱... ”李松福又放心不下地尾随了几步,但这两个孩子已经转过走廊去了,他只得停住脚步,一会才转过身来。
“你们与谁一块乘船来的?一路上好走吗?”李超兰见彭石贤一直不说话,样子还像有点不高兴,猜想他这是在女孩子面前忸忸怩怩,便又问,“你怎么不回我的话呀?”
“这杂种!”彭石贤用小镇人经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