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散尽往事如烟灭.续-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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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得急了,最后却也没把她怎样。仔细想想,皇上看着她和弘历弘昼皱眉挑剔的时候多,板着脸说教的时候多,说到底不过是怕他们淘气惹事,怕她好坏不分被人教唆利用。外人怕他那张冷脸,他们几个却是一点不怕,知道他其实是个心软的阿玛,雷声大雨点小,并不舍得真惩罚他们几个。知他极疼她,极想听她叫一声阿玛,她偏偏怄气,不论额娘明里暗里怎么劝,她偏偏不叫,得着机会就挑战他的权威和耐心,当时还对自己说是他霸道不讲理,自己才是占理的一边,其实又何尝不是仗着他的宠爱撒娇耍赖?想证明无论怎样,他都会疼她宠她吧?
离开博克塞里时,曾想着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皇上,好好磕三个头,叫一声“阿玛”,对他说:女儿从前年幼不懂事,总惹阿玛生气,如今知错了。阿玛听了必会欢喜,额娘也必然欣慰,只怕这一下,病就好了。以后,看着合适的时机,再请额娘为弘时说几句好话,求十三舅舅劝阿玛把八叔放出来。若能冰释前嫌,大家从此和和气气过日子,最好不过。
怡安知道,对母亲的死,皇上阿玛皇后额娘都很惋惜,得知她还活着,只怕也是高兴的。没见到图雅他们之前,还指望得到一点线索后,告诉皇上,求他派人帮忙寻找。不曾想母亲自己回来了,却不肯暴露身份。她能理解母亲的顾虑,世人眼中,母亲早死了,死而复活,牵动的可不止一两人一两家,若是闹到朝中,只怕皇上也要为难。只是她该怎么办呢?
回京城?母亲的奔波等待势必落空。跟着母亲走?阿玛额娘可也在等她回去呢!怎么能既不让母亲难过,又不让阿玛额娘伤心?能不能找到两全的法子?
怡安试探地问图雅,母亲能不能留在大清。她觉得母亲不在意身份,皇上不会治母亲的罪,还会设法袒护,只要母亲的身份不被外人所知,就不会出问题。母亲他们漂泊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头,有皇上的庇护,不如在大清安定下来。最好能住在京城一带,让她可以两边兼顾,都做好女儿。
图雅愣了一下,不知如何说清这其中诸般利害顾虑,只好反问:“你要我们留在大清,把哈尔济朗一人丢在欧罗巴?”
“哥哥不能也回来么?欧罗巴有什么好?”
图雅不觉得欧罗巴有多好,然而,楚言巴巴地非要带他们去那里,必定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排:“哈尔济朗若是在大清,会怎么样?大汗和噶尔丹策零会怎么想?皇帝会怎么想?就算皇帝看在母亲和你的份上,善待他,难保其他人不妨他象防贼一样。就算眼下这位皇帝好说话,还不知将来如何。”
怡安本想说大清的皇帝对准噶尔并不坏,先帝和噶尔丹打了那么些年仗,死了那么多人,可对色卜腾巴尔珠尔兄妹还是挺优待的,随即想到,那种优待只是对俘虏的优待,难道叫哥哥也去给皇帝做侍卫?想想哥哥的身份,实在很难置身于清准矛盾之外,也很难不让朝廷多心。母亲先远远送走哥哥,再回来接她,来回奔波,就是因为哥哥的身份远比她要敏感重要。
“母亲做事总有她的道理。只有离大清和准噶尔都远远的,没人知道没人在乎他是谁的地方,哈尔济朗才能堂堂正正,自自在在地活着。”图雅话题一转:“你舍不得皇上和皇后,是吗?”
“他们对我很好,和亲生的一样。额娘因为我病倒了,皇上嘱咐我早去早回,如果,我悄悄走了,他们一定很伤心。”怡安垂下头,眼中闪着泪花:“我知道,这样想对不起妈妈,妈妈会生气,可是——”
图雅叹息着,握住她的手:“怡安,母亲不会生气,她只会高兴。生恩怎及养恩?如果你这么容易就忘了皇上皇后的养育之恩,忘了他们的好,母亲只怕倒要失望。父亲母亲都是重情义的人。”
怡安略略好过,突然想到:“图雅姐姐,你一直跟着妈妈,会不会想你自己的妈妈?她有没有怪你?”
“没有。我是母亲买的女奴。是我的生母求母亲买下我,带我走。”
“呃?”怡安从不知图雅是怎么到家里来的,就记得她和阿格斯冷水灵一样,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样,后来做了阿格斯冷的妻子。
图雅回忆着,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缓缓讲述自己的身世,并不隐瞒早年的困苦难堪:“要不是遇上母亲,我,我的生母和弟弟,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怡安吃惊地张大嘴,不胜唏嘘。图雅陪着她在雍亲王府住了一年,给很多人留下美而慧的印象。十四舅舅提到她,说她知书达理,聪明灵巧,比京城大半的贵妇人都强。连额娘在内,那些福晋们都以为图雅必是好出身,象选秀一样被选到母亲身边,得了母亲喜爱,当作女儿一样疼爱。没想到,她吃过那么多苦。真实的过往只怕比她说得还要难吧!
从前那些事,对于图雅早就不算什么,本想一笔带过,却是见怡安听得专心入神,方才娓娓道来,说着说着,说到楚言劝她嫁人那一段,有意说得有趣,将自己形容得呆头呆脑。
怡安听得直乐:“真的么?亏得十四舅舅总说你聪明,只比母亲差一点点,若是看见你那副样子,恐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十四贝勒?图雅一呆。他给的银锁,她戴了几年,成亲后也没摘下来,阿格斯冷看见也没在意。她并没有多的想法,只是那么答应了他,就戴着了。银锁来自关内,提醒着她今生无缘的故乡。西去印度,走得紧张疲惫,一心赶路,很久没有收拾自己,留意时,发现那个银锁不见了,似乎遗落在与阿格斯冷失散的那场混乱中。当时没工夫没心情多想,倒是后来海上的日子无聊,有时会想起那银锁,想起在北京的岁月,想起那个人。那个帮她弄清身世,给她戴上银锁,声言要娶她的男子,做了大将军王,挥军打败大策凌敦多布。她只见过他的笑嘻嘻,想象不出他当了将军会是什么样,也想不出他如今被拘禁着会是什么光景。
想起十四舅舅,怡安也不由叹息。十四舅舅是最疼她的,先前有两回听说阿玛罚她,还跑来替她分辩,要把她带回自己府中照顾。后来去西边打仗,每回派人回京送信,总忘不了给她捎点东西。十四舅舅回京后,弘时带着她去见过一次,碰上他喝酒骂人,样子吓人。第二回是孝恭太后安排她去的,带去太后的亲笔信。十四舅舅看完信,抱着她哭了一通。这事被阿玛知道,大为光火,好一阵连太后宣召都不许她去。为这个,太后又跟阿玛吵了两回。额娘背地里安慰她,说都在气头上,过一阵就好了,叫她能远就远着点儿。她那时还小,被这些个突然间面目全非的大人吓着了,不用额娘提醒,已经尽量躲着,成日与弘历弘昼呆在和太妃跟前,还装过几次病。后来,太后薨了,又过了半年多,她才再次见到十四舅舅,觉得他老了许多,看了叫人难过。
图雅抛开心绪,笑道:“我那时也就象你现在这么大。你别笑我,且说你都明白多少。”
“我?”怡安有些得意地说:“女儿家长大了,总要嫁人。这道理我早就知道。”
“光知道有什么用?”图雅笑问:“满洲人家的女儿十四岁就要选秀指婚,你想在家留到几岁?”
怡安的脸有些发红。早些时候,额娘隐隐提过。她撒娇地说不嫁,要一辈子呆在额娘身边。额娘笑笑没再说什么。她就觉得天下太平,那一天还很远。
图雅调侃道:“有句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再过一两年,还不打发你嫁人,皇上皇后脸上也不好看。还好,皇上皇后不是你亲生爹娘,要留下也不是没法子。”
怡安立刻回嘴:“姐姐这是说自己呢!原来,姐姐答应嫁给阿格斯冷哥哥,只是为了留在母亲身边,倒不是喜欢阿格斯冷哥哥么?我瞧阿格斯冷哥哥可是巴心巴肺的!”
图雅也不示弱:“看来,你在京城,没少听那些女人搬弄口舌。我再怎么样,都已经嫁了。我记得他们家有三位阿哥,弘时肯定娶妻了。弘历弘昼两个,随便挑一个,你就可以一辈子留在他家。要不然,就算回京城,也没法在皇上皇后跟前多留久呆。”
怡安本能地想要反击,心念一转,呆住了。母亲分明有意把图雅和阿格斯冷凑作堆。难道阿玛和额娘也是这个打算?各府里那些格格,在她这年纪差不多都嫁了。淑儿妹妹那么小,还听额娘对十三福晋说过给她挑额附的事儿。到她这儿,只有额娘那闲闲一提,自己还说要一辈子陪着她,这不是和图雅姐姐当初对母亲说的一样?
图雅看在眼里,只作出一幅八卦嘴脸,把弘历弘昼拿出来说事,这个这个好,那个那个好。
怡安听得心烦,不客气地打断:“你统共见过他们几回?知道什么?还当他们三岁的孩子呢!”提到嫁给弘历或者弘昼,怡安就想到弘时莫名其妙地发疯,想到弘时两个福晋胆怯又絮叨的模样,想到京城各府十个里有九个哀怨刻薄的女人们,不由一阵胆寒。
图雅故作不解:“不是说三岁看到老?虽然十几年没见,想来心性还是那样。你身在其中,恐怕看不清,我是你姐姐——”
怡安腾地跳起来,气呼呼地嚷道:“别说了,我不要听!”
图雅果然闭嘴,过了好一会儿,见她平静下来,才轻声说:“这些年,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也不知你都遇见什么人,都有什么事儿。不过白替你操心,说不到点子上。你也大了,有些事儿,自己得有个主意。母亲最怕的就是你没法自己做主,被人摆布,糊里糊涂,一辈子就过完了。说是让我来接你,其实不过是想着,万一你不想回京城,就带你走。若是那边有你喜欢的人,母亲只盼你快快活活地回去,平平安安过日子。你的日子,没人能替你过,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怡安羞愧地低下头,垂了会儿泪,哽咽道:“妈妈的意思,我明白了。姐姐都是为我好,我不该发脾气。”
图雅安慰了几句,可巧一个嬷嬷走近来,就把话题转到无关紧要的事儿上,隔了一天,才又说起:“其实,京城那些贝勒阿哥公子也有些好的。皇上皇后不限制你四处走动,你也该见过不少人,难道就没有一个能让你看得上眼?”
“那些人确实大多不错,我没有看不起谁啊。”
“我是问有没有你觉得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托付终生?一辈子都靠着他过日子?”
“非要靠,恐怕靠不住的多。应该说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碰上高兴的难过的事,都愿意告诉他。有危险时,他会豁出性命保护你。你生病时,他会照顾你。只有一碗粥,也愿意两人分着喝。嗯,有没有这么个人?”
象父亲和母亲,象阿格斯冷和图雅,怡安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渴望向往,认真思索着:她可曾遇见这么一个人?脑中冒出一双含笑关切的眼睛,还有那句含含糊糊的“以后带你行走江湖,还真一刻也不能轻心”,怡安脸颊飞红,嘴角微抿,泛出笑意。
图雅留心看着,笑着推推她:“说吧,是谁?”
怡安害臊,红着脸不出声。
图雅凑近问道:“京城里的?哪一府的贝勒阿哥?身份可别太低,皇上的眼睛可挑着呢!你也别光顾着害臊,回去后,赶紧点儿告诉皇后,求她帮忙。晚了可麻烦。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