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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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这几位公公嚷嚷什么?”一大婶挎着布褡裢好奇地问旁边的男看客。
“宫里花洞子没菜了,皇上想吃黄瓜,可还没到季,他们到外边来买,找了好久也没谁家花洞子还有存,这不,这位小伙打樊家村来,手里有这两根,就是来找这几位公公解难的。”他笑嘻嘻地答。
“那他们还这么生气干什么?”大婶又问。
“你知道这黄瓜他卖多少钱?”他伸出两根指头,“二十两一根!”
“我的妈呀……”那大婶乍舌道,“虽说天寒不到季,可也就是黄瓜呀,这也太吓人了,二十两,够我们小户家四口过一年了都。两根就是四十两,我的乖乖!”
明中后开始了几十年的寒冷期,这寒冷期此时遍布全球,农历三月,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慢慢开始草长莺飞,柳树含翠了,可我在这里觉得还带有寒冷之意。想来很多植物的落果期也要退后,可能比我的时代要晚的多罢。不过,有意思,看来不是现代人爱玩这招,老早以前就有人玩反季销售这一套了。我便继续看那几个人拉锯。
“你存心讹诈,我们几个还就咽不下这口气呢!”一个尖脸儿的太监拿指头戳后生的肩膀头。
“不跟你们絮叨了,二十两一根,两根四十,皇上等着吃,你们到底要不要?”后生又拿着黄瓜在他们眼皮底下晃了一圈。几个太监急得瞪凸着眼睛,从背后一拍估计眼珠就能立刻蹦出来。
“这个……”一提起皇上,他们又愁云满面,手在袖子里犹豫地摸索。
“要不要?”
他们面面相觑,都快哭出来了。
崇祯近乎守财奴式的简朴是出了名的,可他既要省钱,又要吃鲜,的确是难为这些家伙。我看着那后生两眼横光一闪,觉得不妙。
他见太监不说话,回手就把一根黄瓜塞进自己嘴里大嚼起来。一群人还没来得及叫,他就已经吃了大半,举着另外一根指着太监,说:“三十两!”
那太监几乎是下意识的赶紧就从身上摸出银子来塞给他,同时把黄瓜抢过来抱在怀里,然后恨恨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整根黄瓜。
人们有大笑的有唏嘘的,哄地一下爆发出来。后生把银子揣好,挥挥手就转身走了。几个太监抱着那根黄瓜,像抱着一根金如意一般,沮丧地就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也好好地笑了一气,忍不住说:“可别浪费,黄瓜尾巴也能挤出汁儿来!”
“放在汤里也是个味道,宋姑娘好主意啊!”一个男人在我身后说道。
我回过身,看见一袭宽松直綴笑容爽朗的男人在看着我。他身边是程丹墨、宁蔻儿和另外一个面容温婉的女子。
“这是我哥哥宁超了,还有我嫂嫂兰绛,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玩了?”宁蔻儿给我介绍。
宁超夫妇行了礼,我回过后说:“久仰二位,上午去时未见到,没想到这会巧遇,真是惊喜。”
“宁超和兰绛刚从城外回来,我们去迎。蔻儿老远看见你,就拉大家过来了,还看了一出三十两的好戏,哈哈!”程丹墨也笑嘻嘻。
“宋姑娘,在下可否唐突问问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宁超转了话题。
“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随意逛逛。”我回答。
“那敢情好,还是去我们店里吧,你可知道,今日中午请的唱班儿终于到了,中间的波折哟,换了几番,可算有了,姑娘可赶上去听第一曲儿,也帮我们鉴定鉴定。”蔻儿拉着我笑道。
“高看我了,我哪里懂曲子,蔻儿姑娘折杀我了,我是音盲一个。”我笑笑。
“不打紧,去酒肆听曲儿的,就是那么个意思,舒服就是,去听听吧,上午姑娘走的确实仓促。”程丹墨也撺掇。
一直没发话的兰绛柔柔地开口了:“宋姑娘,盛情不可却,我们家里人个个都喜欢姑娘,姑娘可不要再推辞咯。”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不再打太极,点点头。
酒肆一层已经坐了几乎满员,这在非饭点估计也难得,宁家兄妹必然进行了前期炒作。
我被安排在中间稍偏的位置,类似侧幕。程丹墨叫福喜送了果子和茶来给我。
一个十六七的姑娘轻轻走到人中间,抬起脸儿。底下一阵骚动。这姑娘生的不是一般漂亮。人们说看人看脸,看脸看皮。她皮肤生的白里透红,如瓷如釉,双唇不点而艳,星眸半含秋水。一身松花色襦裙落着牙白杜鹃花,裙裾一提,丽人儿端端正正坐下,给手里的阮儿调弦。
底下老少爷们忙着流哈喇子,我瞥见那一端注视着这女孩儿的男子,他青色直身,旁边放一口挎箱子,没有坐着,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神无外物般。看来他们应当是一起的,似乎再无别人。难道这班子就是两个人?
我正琢磨着,却忽然听见清脆弦音,如同小瀑落入深潭。
那女孩再度抬起脸来,目视前方,朱唇轻启,缓缓唱道:
信是人间无味,别泪,渐也不禁弹。
恍如初见绾双鬟,垂手立清寒。
我梦那时风景,君醒,一种夜阑珊。
梦回梦又到长安,梦已隔江南。
……
好是惊艳,这一曲《荷叶杯》。周围登时鸦雀无声,几位爷们的哈喇子都忘了擦。我四下找寻,蔻儿接到我的目光,凑过来。我问:“这班子可就两个人?”
“是,人少,可是功夫很好吧?”她得意地努努嘴。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呀,真名不晓得,那个男人是她舅舅,只是告诉我们说,”她望着还婉转悠扬唱着的女孩,“她是叫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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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歌词出自书生骨相MM的词集《空花集》之《荷叶杯》。
第一卷 镜之卷 第十七章 曲人
清歌徐徐唱完《荷叶杯》最后一个字,阮弦儿又如水丝流转一番,终了。
底下人呆了小半晌,爆发群体击节赞叹。一位老爷激动地颤巍巍朝清歌便走过去,双眼还闪着光。清歌低头弄弦没看见他,这时那端的默然男子箭步过来,伸出手臂,礼貌地弯腰挡住了那老男人。老男人的随从赶紧把他搀扶走了。默然男子收回手臂,回身低头看着女孩。
宁蔻儿请了二人后面歇息,自己站到人群中间又开始二度炒作。大意就是第一曲试唱感谢各位老少爷们捧场,如有批评还请不吝赐教以后切记常来保证走升级路线越唱越好云云。
我见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便起身也去了后堂。兰绛在后堂安排着二人喝茶,见我来了,浅浅一笑,指指旁边椅子。我落了座,目光仍忍不住定位在那小美女身上。她并不看我们,自顾放了乐器吃果子,喝茶。男人见兰绛不与我相外,思忖了一下便叫了清歌一起过来作揖:“在下胡黾勉有礼。”
我起身回礼:“小女子宋璎珞不敢当。”
他起身看着我。一双细眼藏着精明意味,却看得直接而坦然。我问道:“师傅的词曲可都是自创么?实在好听得紧。”
“回姑娘,曲子少数是流传下来的,其他都乃在下自谱。词,乃在下亡妻生前所作。”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声音略略低了。
原来是一个流浪江湖的鳏夫。我说:“尊夫人许是天人共妒,这《荷叶杯》写的清雅极了,可还留有其他?”
“一共两首,在下都谱了曲子,算是两人小班的招牌。”他回答。
“可将另一首词念与我吗?”我很想知道另一个招牌写得是什么样。
他转而看了兰绛,兰绛微微颔首。他便又回来,略沉沉气,念道:
春气薄如纸,一岁花复始。三月陌上逢,惘然失彼此。
默默不能言,落看红莲瓣。当时谁共我,雨下青花伞。
遥夜生梦寐,梦觉竟未央。捻灭烛心热,触指冷月光。
纵我辞冰雪,无语到寒温。与子授衣日,已负呵手恩。
“是《子夜四时歌》?”我心里莫名感伤,为这词中女子情意。
“是。唯此二首是亡妻所作。”他回答。
“其他的词是胡师傅写的?”
“有在下拙作,也有清歌初学所作,可惜我二人才情疏浅,不得要领。”他抬眼看了看我,像是想起什么,“在下但见姑娘对词喜爱,想必有过人之作,如蒙不弃,在下愿求姑娘之作而谱曲。”
“宋姑娘是文府未来大夫人,怎是随便给人词的,胡师傅不知,姑娘别怪。”兰绛赶紧阻拦他。
“不打紧,歌词我并无十分把握,但是也未必不可尝试,胡师傅不嫌弃,我便露露丑,如果不好,丢了也就是了,我绝无二话的。”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姑娘谦虚,胡某感激不尽。”他又要作揖。
“但若万一合意,谱上可以唱了,这词也不是白给的哟!”我笑眯眯地说,“胡师傅倒是不要嫌弃我财迷,毕竟费了心思,给个意思我也欢喜。”
他嘴角一牵,回答:“劳而有获,胡某十分明白,姑娘不必担心。”
好,这就好。我心想,填填词,当个明代SOHO,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我便说:“腹内墨水有限,今日留一首师傅但看,如果合意我再写给你,若不合意,我也不继续丢人了。”
于是兰绛叫人拿了纸笔,正体字笔划多繁,我小心翼翼地写了一刻,起来交给胡黾勉。他欠身接过去,看了一眼便狐疑地瞅我。估计是我的毛笔字不太对得起观众,他怀疑这破毛里面能存什么好皮。但是他看完全文以后,眼神就变了,把纸小心地折起放进袖子,对我又作揖道:“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我笑道:“愧不敢当,可以谱吗?”
他也微微一笑:“交给胡某好了。”
这时只听程丹墨对着后堂喊:“沧符兄来了,宋姑娘!”
话音没落文禾已经迈进来,正看见我跟胡黾勉对着傻乐。他盯着胡黾勉看了看,没看我,直接座上喝茶去了。兰绛赶紧上前:“文公子明日便要离京,今晚可愿在桃花渡让各位送行?”
他不慌不忙用茶碗盖儿赶着浮茶,说:“好主意啊。文秉文乘明日也走,刚好一起跟大家聚聚。”
胡黾勉对清歌使了眼色,一起对文禾行礼:“见过文大公子。”
文禾不搭腔。胡黾勉进退不得,倒是很镇静地保持行礼姿势,并不露出尴尬神色。
文禾看着我,说:“多礼了,请起。”
胡黾勉退到兰绛身边:“宁夫人,在下回去谱曲了。”
兰绛就坡下驴,让他们去了。她看出文禾不大爽快,便拉了我在他旁边坐下,然后唤来程丹墨,让他安排晚上宴席通知。两人一边讨论一边征求文禾意见,想让他开口说话,而不是一直淡着颜色。文禾偶尔回答好或者不好,又当我是透明人。我便起身说:“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晚间宴席都是文公子好友,姑娘也不必避嫌吧。一起为公子送行,顺便也结识些朋友,一举两得啊。”程丹墨说。
兰绛笑道:“傻丹墨,女儿家心思你如何明白,宋姑娘还要想着单独给文公子饯行呢!”
这姐姐还真会撮合人。我见文禾不吱声,便说:“以后机会还多,我一介女流,不跟男人们搀和了,暂且告辞,回去为胡师傅和清歌想想新词也好。”
兰绛看看文禾,看看我,轻叹一声:“我送你出去。”
我没有再看他,对程丹墨欠身,便跟兰绛往大门去了。
回到文府,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房间里灯火已亮,我刚进门,丫鬟翠珠便后脚来送食盒。菜肴比平日丰盛些,我有些奇怪,洗了脸坐在桌旁。红珊听见响动,过来看我。她在门口,往外面看看,又瞟一眼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