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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卢俊义(扬州评话)-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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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无冤,因为他犯了国法,所以现在要我来开刀。我是吃的这一份粮,领的这一份差,我是身不由己啊!这是生怕犯人死后阴魂不散,来缠绕他。磕过头,祷告过之后,就烧纸钱锞锭,把一碗酒一饮而干。说是这么一来,杀神就附体了,人就变了形了,满脸通红,眼睛也红了,就认不得人了,胆子就壮了,劲就大了,这口刀就能砍得下来了。这是他们的仪注。今天蔡大爷没有行仪注,既没有带香烛和纸钱锞锭,也没有喝酒,也没有磕头,跑到班房里,把这口鬼头刀一请,带着一肚子的心事上堂。他为何不行仪注?他哪块想杀卢俊义吗?他是想救卢俊义的哎!这是公事,没得办法啊!他擎着鬼头刀走到公案前打了个抢千,随即站起身,手一抬,嗒!在公案上把一对小金花、一块红布拿下来,把红布打了个结,朝鬼头刀上一套,一对小金花十字交叉朝红布上一插,右手执着刀把子,左手稳着刀背,抢几步走到堂下,朝卢俊义背后一站。好象是如狼似虎,咬牙切齿,其实是一肚子的不愿意。 
  堂上的手续完了。底下有个班上的小伙计上来了,单落膝朝堂口下一跪,嗓音崩跪好听:〃禀大老爷!青龙门闭,白虎门开……!〃什么叫青龙门?什么叫白虎门?过去的衙门不问大小,都是六扇门。当中的两扇门,平时不开,每逢朔、望,或者逢到吉日,或者来了什么特大的贵客了,这个当中的门才开。还有四扇呢?上首两扇叫青龙门,下首两扇叫白虎门。青龙门一天到晚开着,任何人都能走,毫无忌讳。唯有这个白虎门周年到头关着,除非斩犯出斩,这个门才开,斩犯就由这个白虎门出去。这个当然要来报下子。报过之后,轰隆通!上首两扇青龙门关起来,霍啦嗒!咋嘎……!下首两扇白虎门大开。底下原差大爷、伙计,还有刽子手,一起围着犯人,哗。。。。。。涌出了白虎门。接着,小伙计又上堂单落膝朝下一跪:〃禀大老爷!自虎门闭,青龙门开……!〃〃几把白虎门朝起一关,青龙门朝下一开,出入照常。这时候,大名府、中军官、护场官……三堂官站起身,彼此打了一躬,对龙廷剑再行下子仪注,就上轿的上轿,上马的上马。中军官把龙廷剑用杏黄缎五爪金龙套子套好,背在身后,丝绦在胸前打了个结。威武架有人扛着,跟随在后。这块就忙排道子,还有一会儿耽搁。 
  在这个时间,斩犯就在堂下行仪注。斩犯还行什么仪注?这也是定例。在白虎门外摆了一张撤桌。撤桌是什么样子?象一张大马杌。在撇桌上头摆了一杯酒、一碗饭,另外还有一根筷子,筷子上头戳了一寸见方的一块肉。筷子不能用一双。这是给犯人吃的,叫盏洒、片肉。为什么要准备盏酒、片肉呢?这也是当日的定例,是国家对斩犯的恩典。据说这个条例在宋朝头一代皇帝赵匡胤手上就有了。说是斩犯已经要做无头鬼了,不能再做饿鬼,这当然也是无稽之谈。但就这个一杯酒,一碗饭,一片肉,当日花的库银还就着实不少哩!花多少?五十两。为何要这么多的银子?因为以往定的是把斩犯吃一席八珍席,这个八珍席就要五十两银子才能办得起来。办了这个八珍席,斩犯吃不吃呢?倒要被杀头了,哪一个还吃得下去啊!斩犯不吃,旁人不会吃吗?那个时候迷信多哩,斩犯的东西什么人也不敢碰,如碰一下,不死也要脱层皮。不但不敢碰,连桌子都要把它拉散了,一桌的家伙都要敲碎了,如果有一件家伙不敲碎了,凡事就不顺遂,而且有一阵子不顺遂哩!犯人不吃怎么办呢?做官的就想主意来剥皮了,上八珍就改为中八珍;中八珍不吃。就改为下八珍门:八珍还是不吃,就改为八大碗;八大碗还是不吃,就减成四样头;四样头还是不吃,就一减再减,减成两样,一样,还是不吃,后来索性就免了。五十两银子由做官的大家分,这块就玩盏酒、片肉。这盏酒、片肉另外还有个名字,饭叫〃长休饭〃,酒叫〃永别酒〃。犯人可吃不吃呀?没得哪个肯吃。不吃归不吃,这个仪注都要行下子的。这也不过是遮遮别人的耳目,不然,五十两银子大家就分不到了。有个伙计走上来,把卢员外推到了桌子面前,手一抬,先把酒杯子拿起来,在卢员外嘴面前一晃一刮。卢俊义可曾吃呀?如果他这一刻把眼睛睁开来,只要开了口,照给他吃。试问,犯人到了这一步,真魂都出窍了,浑身都软了,马上倒要没命了,哪个还吃得下去?既不吃嘛就不勉强了。这个伙计把酒杯在卢俊义嘴面前一晃一刮,沾点意思。刮过之后.得儿。。。。。。当啷!随手把酒杯子一摔。他们有这个说项,这个酒杯子非要把它打得粉碎,这个案子才能平安了结。如其这个酒杯摔不碎,这个案子就不得安稳,说不定还会出什么意外。这个酒杯子摔得远哩,由白虎门摔到青龙门外,摔了有丈把多高。哪晓得无巧不巧、冤枉凑巧的事情多哩,酒杯子摔到青龙门口,青龙门刚开下来,里头正好有一个人把条右腿叉跟出门来。什么人?黄振声从京城里带下来的个京油子。这个人今年三十外岁,是大名府里一个当上差的,他什么市面都见过,唯有这个犯人吃盏酒、片肉没有见过,正要赶出来望望。他今日脚上还特地换了一双簇新的靴子。京城里带得来的,靴样儿也好,做得又好,又台脚,又漂亮,靴子上一点涴斑都没得。他高高兴兴把右脚才叉出来,酒杯子由上向下斜着朝下落,就在他靴尖子上擦了下子,当啷!洒杯子掼碎了,一杯酒就戽在他新靴子上头。〃啊唷!〃这个京油子迷信哩,急得直跳,他听人说过:犯人的东西不能碰啊!碰下子,不死也要脱层皮。望着这个摔酒杯子的小伙:〃你这个杂种!我今天打定了你了!〃上来就准备打这个小伙计。可怜这个小伙计吓死啦!旁边的人一望:〃啊咦喂,啊咦喂!哈哈,来啊,来啊!大爷,不是我兄弟多嘴,这也不能怪我们这位兄弟哎!这位兄弟不晓得你大爷出来,要是晓得啊,决不会存心这么做,他是无意啊!无意就不忌了。〃〃哎!大爷你看,酒杯子掼碎了,岁岁(谐〃碎〃)平安,岁岁平安啊!〃这句岁岁平安,也还敷衍得中听。硬把这个京油子推了走,才算没事。这个小伙计接着把饭碗端起来,也在卢俊义嘴面前晃了下子。卢俊义当然不会吃。把这一碗饭,连饭带碗也摔碎了。接着把戳在筷子上头的一块肉,也在员外嘴面前一晃,晃过了,噗笃!朝地下一撂。狗老大高兴死了,走上来就啖。啊咦喂,斩犯的东西不能吃啊!晦气哪!没这话,狗老大只要有得吃,它不管什么晦气不晦气。狗在旁边吃肉,这块大家把桌子拉散了。 
  行过仪注之后,只听见霍啦嗒!咋嘎一府衙门中门大开,里头的队伍、轿子、马匹纷纷涌出,三班上的差役都忙了雾起来了。从前头开路的一直抵到后头监斩官黄大老爷的大轿,这个道子就排得长了。头一个开路的是本方地保,扛着一面高脚牌。高脚牌上面刷了一张用白纸写的犯由单。什么叫犯由单?上面写着犯人犯法的缘由,也就是罪状,这个犯由单,是扛到法场上给人看的。在犯由单后头,跟随了一位刑房老夫子,年在五十外岁,八字胡子,身上穿得格格棱正。他到法场去是专为开刀之前宣读犯由单的。大家不会看吗?要宣读做什么?古时的人,认不得字的居多,听他宣读一遍,就晓得了,所以要宣读。当这个差的,不在乎腹中如何,主要是要喉音洪亮,读起来别人才能听得清楚。刑房老夫子后头跟随了一位阴阳生。这一位阴阳生可怜了,头上戴了一顶连头发都挡不住的破帽子,身上穿了一件披一片挂一片的旧衣服。但是手上拿的这一件东西漂亮了!白星儿布的手帕,包了个长方形的东西抓在手里头,什么东西?日昝。日昝有什么用处呢?那时候杀人规定午正三刻开刀,早了不能,迟了也不行,那时又没得钟表,阴阳先生就用这个日昝对太阳看时辰,一点也不能大意。如果过了午正三刻,他不报,今天就不能开刀,也不能再把犯人推回头,要一直跪在法场上,等到明天的午正三刻,不但犯人吃苦,他也要受罚,就连三堂官都要跟着倒楣,都要陪犯人在法场上过夜。象这种差事啊,同行的没得哪个肯来,大家把他推出来当差,公贴他二百文。他先生呐,可怜,还当作美差玩哩!什么原因呢?大概这位先生的本事不好?哪个说的呀?论本事,在同行之中要数第一。既然有本事,怎么穷成这种样子的呢?因为他的目力不佳,近觑眼,没得远光,看件把东西,好象不是用眼睛看,就跟用鼻子闻差不多,要望半天才能看清楚哩。试问:过去的人都讲迷信,哪一家肯请他看地、看风水吧?生怕他把个风水看错了,所以一年到头没得人请他,他也就没得进项。每逢地方上要出公差,同行就把他推出来当这个公差。这时候他手上抓着日咎,跑得就高兴得狠哩。阴阳先生后头就是吹鼓手,这也是请得来当差的。手上破锣破鼓敲着,嘴上吹着,那种凄惨之声啊,比人家死人出殡还要难听。就在吹鼓手后头,跟随了个炮手。炮手是那边武职衙门派过来当差的。四十外岁,短衣招扎,布袜布鞋。左手拎了一筒马蹄炮,右手抓着一根火绳,走着吹着,生怕火绳上的火头熄掉了。阴阳生报到午正三刻,红旗一摇,他就升炮,刽子手就开刀。如果红旗不摇,他就不能升炮,刽子手也就不能开刀。这好象是个三连环,一环套一环,一点个不能讹错。炮手后头跟随了五百名兵丁,这是专门来护场的。另外还有二百名护剑的兵丁。一个个精神抖擞,威武得很。原差大爷、伙计,还有犯人、刽子手等等,都夹杂在队伍当中。在队伍后头,有两匹坐马,一匹坐马上是中军官,背着龙廷剑,挺胸腆肚,还有一匹坐马上是都监府张奎,他是护场官,也是威风十足。末了就是大名府黄振声的一乘琉璃大轿,方方轿顶,四角拖须,八抬八绰。黄大老爷今天身上穿得阔了,原来是头戴乌纱,身穿红袍,这一刻是头顶范阳毡,身披大红拔。这个范阳毡衣服啊,就如同冷天戴了个风帽,披了件大氅。这是监斩官固定要穿的装束。黄大老爷此刻趴伏在伏手板上头,望望两旁边;啊!街上是人山人海,不但人多,还有啼哭之声。沿路每户人家门口都烧着纸钱锞锭,风一刮,纸灰飘飘的,就跟雪片相似。其中有的受过卢俊义的大恩的人家,还特地摆了祭桌,要活祭下子卢员外。有钱的嘛,桌上的菜都摆满了;实在没得钱的,借都要借几个钱,哪怕买块豆腐,也要祭下子。人人都晓得卢员外是个好人啊,这次死得实在太冤枉了,是被那对狗男女害的呀!个个心里都舍不得他。所以街上两旁哭泣之声,此起彼伏,实在凄惨极了!黄振声坐在轿子里头,不由一阵心酸,二目中含泪。有人并写了儿句: 
  愁云冷怨起纷飞,恨浓雾催人泪垂;天光暗日色凄迷,四下里吼吼风悲。缨枪对对,短剑挥挥。鼓声丧三魂,犯由牌高挑,好人此去几时回?锣声落七魄,白纸标儿飘,都道此番难再活!长休饭,永别酒。长休饭一粒难吞;永别酒千杯不醉。红旗展,皂旗飘。刽子手提鬼头刀,催命判官空中绕。屈死的冤魂,何时恨才消? 
  〃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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