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间-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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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默,这个画展,已经算是失败了!但是,你和画会的人能来,对我的意义太大了!你,毕竟是个重感情,够朋友的人啊!”“不要把‘朋友’和‘画画’混为一谈!”子默的语气,冷如寒冰。“我不是来交朋友的!我是来看画的!”
若鸿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依然忍耐着,热切的观察着子默的神情。“一奇三怪”倒是热情的、由衷的赞美着,'奇書網整理提供'惊叹着。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些赞美和惊叹,使若鸿也生出些许安慰来。子默把画展每张画都仔细的看完了,他对若鸿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说:
“你的确是个奇才!我曾经预言,不出五年,你会独领画坛风骚,如今看来,用不着五年了!”
若鸿大喜,芊芊也笑了。
“你真的这样认为?不是在安慰我?”若鸿问。
“安慰你?”子默冷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义务要安慰你?我恨你入骨,不曾减轻一丝一毫!”他咬咬牙:“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诚实的说,你的才气使我震撼!尤其是‘奔’‘破晓’‘沉思的女孩’和‘不悔’那几张……都是神来之笔!几乎让我嫉妒!”说完,他掉转头,就大踏步的离去了。
若鸿又震动,又兴奋,久久不能自已,抓住芊芊说:
“芊芊!你听到没有?子默说我画得好!他的话一向举足轻重,他的鉴赏力是第一流的!有了他这些话,我多日来的沮丧,都减轻了不少!”“不要沮丧!”芊芊永远在给他打气。“画展还有五六天呢!能再遇到几个像子默这样的知音,你就不枉开这次画展了!”
再过了两天,画展更形冷落了。不但没有赞美的声音,杭州的艺术报上,还有一段评论家的评论:
“梅若鸿试图把国画与西画,融合于一炉,可惜手法青涩生嫩,处处流露斧凿的痕迹。加以用色强烈,取材大胆,委实与人哗众取宠之感,综观梅氏所有作品,任性挥洒,主题不明,既收不到视觉上的惊喜,也无玩赏后的乐趣,令人失望之至!”杜世全灰心极了,把报纸摔在桌上,懊恼的说: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要开这个画展好!没一句褒奖的话,全是毁损,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水云间23/37
若鸿到了这个地步,终于知道,这个画展是彻底失败了。子默的赞美也无济于事了。他被这么严重的挫败打击得心灰意冷,壮志全消了。再也不愿意待在画廊,他只想逃回水云间里,去躲起来。他对芊芊说:
“画坛不缺我这个人,没有梅若鸿,画坛还是生机蓬勃,佳作不断!我这个人简直是多余的……可是,像我这样一个人,我不画画,还能做什么呢?”
“不要灰心嘛!”芊芊追着他说:“再等等看,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艺术要靠实力,要得人赏识,要能获得大众的共鸣,如果要靠‘奇迹’,那也太悲哀了!我不等了!我回去了!我终于认清了自己!”他走了。回到水云间里,对窗外那“一湖烟雨一湖风”发着呆,沉思着自我的渺小与无能。
画展到了最后一天。忽然间,奇迹真的出现了。有个西装毕挺的中年男子,带着十几个职员进来看画,中年男子每看一张就点头,他一点头,后面十几个职员也跟着点头。他一说“好”,十几个职员就跟着说“好!”整个一圈画展看完了,他一口气买下了二十幅画!对芊芊说:
“我是日本三太株式会社的副会长,我姓贾!我喜欢梅若鸿的画,他的画有风格,有特色!我们在杭州兴建了一个国际大旅社,需要很多的画!所以,一口气订下他二十张画!”
不曾讲价,不曾打折。因为已是画展最后一天,他把画当场带走,爽气的付了现款,总数竟有两百块钱!
芊芊简直不相信这个事实,太意外了。想了想,觉得事有可疑。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呢?一定是父亲可怜若鸿的失败,才导演了这样一幕!这样想着,她就先奔回家去问杜世全。杜世全满面惊愕,愣愣的说:
“有人来买了他二十幅画?二十幅吗?这人是疯子还是傻瓜呢?你在说笑话吧?”芊芊把两百块钱放在杜世全面前,这下,杜世全眉飞色舞了起来,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哈!梅若鸿这小子,随便涂画几笔,居然可以卖两百块!怪不得他不肯坐办公厅了!”
芊芊察言观色,知道杜世全确实不曾导演这件事,这一下,喜上眉梢,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反身就奔出了家门,一直奔到了水云间。“若鸿!若鸿!你成功了!成功了!”芊芊拉着若鸿的手,又笑又叫又跳又转:“你的画卖出去了!二十幅!二十幅呀!‘破晓’‘奔’‘电影’、‘不悔’……都卖掉了!卖了两百块钱呀……”若鸿被她转得头晕脑胀,伸出手去,他摸摸她的前额:没发烧呀!怎么会说胡话呢?
“真的,真的啊!”芊芊大叫着:“我没有开你的玩笑,也不是在安慰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呀!是日本三太株式会社买去的!那社长说你的画有风格,有特色,他喜欢,他太喜欢了!”“不可能的!”若鸿屏息的说:“不可能有这种好事,会降临于我这个倒楣蛋头上来的……”
“你看!你看,这儿是两百块钱……”芊芊摇着他、推着他:“你看呀!我已经回家问过爹爹了,因为我也有点不相信呀,生怕是爹安排的!但是,不是爹,是你的实力呀,终于有人慧眼识英雄了!”若鸿有了真实感了,瞪着那叠钞票,再瞪着芊芊。他足足有好几分钟,无法动弹。然后,他猝然间大叫了一声:
“皇天不负苦心人!”叫完,他一下子就把芊芊抱了起来,在房间猛转着圈子,一边转着,一边大笑着说:
“真有这样一个疯子,来买我二十幅画?我是画画疯子,他是买画疯子啊!他真是我的知音呀!管他是什么三太四太,是什么中国人日本人,我交了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个朋友!”他放下芊芊,喘着气,眼里闪闪发光:“我不要寂寞了,我不孤独了!我是得天得厚的天之骄子呀!有了画画,有了知音,又有了芊芊,我的人生,实在太美妙了!”
芊芊被他这样的狂喜感染着,简直说不出有多么欢喜。她拼命点着头,眼中充满了苦尽甘来的泪水。水云间2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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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杜家大宴宾客,席开四桌,为了庆祝若鸿画展的成功。杜世全最亲近的亲友们来了,四海曾同事过或帮忙过的人来了,一奇三怪来了之外,还把谷玉农也带来了……一时间,杜家热热闹闹,亲友们恭喜之声不绝于耳。福嫂、老朱、大顺、永贵、春兰、秋桂……等仆佣,穿梭于众宾客之间,送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若鸿和芊芊,都盛装与会,若鸿穿着他最正式的长衫,看起来也风度翩翩。芊芊穿着件紫色碎花的上衣,紫色百褶裙,像一朵空谷中的幽兰。两人都喜上眉梢,容光焕发的周旋在宾客间。众宾客几乎都知道“文身”、“坠楼”等事,对他俩更加注目。两人心中都洋溢着喜悦,唯一的遗憾,是子璇和子默仍然没有参加。子璇是身体尚水康复,仍在休养中,但她托钟舒奇带来了她的祝贺。子默连祝福都没有,想来,他的“积恨”仍然难消。酒过三巡,气氛好得不得了。大家又闹酒,又划拳,又干杯,又簇拥着杜世全,要他“讲几句话”。杜世全已喝得脸红红的,笑容满溢在眼底唇边。他举杯说:“我只懂得船,这个画,我是不懂的!居然有那么多人参观,还有人出高价收藏,这实在是……哈哈!应该算是成功的画展了吧!总之,若鸿还年轻嘛!来日方长,希望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家又鼓掌又叫好,这样短短几句话,已经表现出杜世全对若鸿的“承认”,大家就更围绕着若鸿和芊芊,发疯般的闹起酒来。梅若鸿几杯下肚,就已经轻飘飘的,整个人都被欢欣和喜悦所涨满了,太高兴了,他站起来,就向大家举杯:
“谢谢你们大家,谢谢伯父,谢谢芊芊,谢谢醉马画会,谢谢!画画,是我从小的梦,这许多年来,画得非常艰苦,可是,现在,所有的泪水汗水,都化为喜悦和满足了!一个画画的,最重要的是要得到赏识和肯定,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够了!我要敬三太株式会社的贾社长,可惜他已回日本,不能来参加宴会!我要敬伯父伯母、芊芊、醉马画会,我要敬每一个每一个人!”大家又疯狂般的鼓起掌来,若鸿倒满酒杯,真的一一去敬。“一奇三怪”更是抓住他不放,猛灌他酒,有的说“嫉妒”,有的说“羡慕”,有的说“又嫉妒又羡慕”……闹了个没完没了。大家嘻嘻哈哈,喜气洋洋,真是欢乐极了。
就在这一团欢乐中,永贵忽然急步跑进客厅,对世全紧张的报告说:“门外,汪子默先生带着两个人来了,他们推一辆大板车,车上全是画,已经进了院子,汪先生说要找若鸿少爷!”
“子默?”若鸿一惊,酒醒了半,立即就眉飞色舞了。“他来了!他还是赶来了!我就知道嘛,知音如子默,怎么可能不理我……”说着,他就放下酒杯,奔到外面庭院里去了。
“可是,老爷!”永贵不安的说:“那辆板车上,好像就是若鸿少爷卖掉的画!”“□”的一声,芊芊手上酒杯,摔碎在桌上。她跳起身子,追了出去。这样一追,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对劲了,“一奇三怪”和谷玉农,全都跑了出去。杜世全、意莲、素卿、小葳跟着跑出去,然后,所有的宾客都跑出去了。
庭院中,子默昂首伫立,脸色阴沉。在他身后,两个随从推着一辆大板车等候着。
“子默,”若鸿有些惊疑了:“你……你……你是不是来参加宴会?”“哼!”子默冷哼了一声,大声说:“梅若鸿,你认得这些画吗?”子默抢过板车把手来,把那一车子画,全部倾倒出来。一阵乒乒乓乓,画框一个接一个滚落于地,玻璃纷纷打碎。若鸿惊呼着:“是我的画!怎么?是……我的画!”
子默把板车甩得老远,说:
“是的!你的画!现在,你该明白了,是谁一口气买了你二十幅画?”“是谁?是三太株式会社……”若鸿说不下去了,酒意全消,脸色倏然间,变得比纸还白。一阵寒意,从脚底上升,迅速窜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发起抖来:“不是你,不是你……我不相信……”“就是我!”子默大声的说:“哈哈哈!画是我买的,人是我请去的,贾先生就是假先生,什么三太株式会社,在哪里?你看看这些画。”他一幅幅举起来:“‘奔’、‘沉思的女孩’,‘破晓’、‘不悔’……”他再一幅幅丢进画堆里。
“我的画!真的是我的画!”若鸿忍不住要上前去。
“站住!”子默大喝,声如洪钟。“你的画,但我花钱买下来了,现在是我的画了!”他跨前一步,用手指着若鸿的鼻子,痛斥着说:“你这个人,交朋友为了你的画,谈恋爱为了你的画。为了画画,你可以把友谊、爱情、责任、道义一齐抛下!我自有生以来,没有见过比你更自私、更无情的男人!我终于彻彻底底把你看透了!人生,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教你心痛的了!除非是……”他停住了,从随从手中,接过一瓶煤油,就把那瓶煤油迅速的倾倒在画堆上。嘴里大声说:
“烧掉你的画!”“子默……子默……不要……”
话未说完,子默已划燃一根火柴丢进画里。轰的一声,火焰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