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书记-K省纪事-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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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蒙了,也都怕老人在孤独中,顶不住这猛然的打击,一时想不通,会再有什么闪
失。谁都没想到,在这最悲痛的日子里,还应该留出一段时间,让两个老人单独待
一会儿。虽然一个已经走了,一个还得继续活着,但他们的心还是相通的……儿女
们是懂事的,默默地又待了一会儿,给妈准备齐了热水,药丸,检查过门窗,便都
悄悄地走了。他们知道,从性格上来说,老妈比老爸更要强。只可惜她从小没机会
获取足够的文化,又在那样的年代里,处在了一个女人的位置上,但等社会开宸男
女平等风气,提倡女人也要走出家门去创造独立人格的时候,她又被六个必须由她
来伺弄的子女绊住了手脚……爸爸也常说,真可惜了你们的妈妈,一生被这个家牵
累了,埋没了……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人。她侧过身,默默地注视着镜框
里的老言,眼泪无声地流淌。突然,一阵猛烈的抽泣从心底涌出,她大声地哭了起
来:“老言,你死得好冤啊……好冤啊……”她突然跳下床,从屋子另一边的柜顶
上,翻出一卷用旧报纸包裹着的东西,拿剪刀剪开旧报纸,里头裹着的正是那份为
许多人瞩目的“材料”。那封皮烧焦以后又用其他纸补贴上的旧痕,依然历历在目。
老伴久久地注视着它,寻思着。那天,老言被那个古怪的电话叫走,临出门前,他
好像预感到要出事儿似的,翻出这份“材料”,并郑重其事地把它交到她手上,说
了一番交心交肺的话:老伴啊,这么些年,我言可言在许多人眼里,大概也就是个
听话、能干、只知道围着当官的转鹞子的人。每月挣个八九百、千儿来块柴米油盐
钱,每天晚上爱喝上那么两盅,有一碟葱丝拌猪耳朵,一碟红油凉皮,再有一碟盐
水花生豆,就高兴得屁颠屁颠的臭老头。天大的好事,也不过就是见天有那么个把
两个人提溜着几瓶好酒、几条好烟、几箱子好果子上门来求着办个事罢了。可我这
个大山子财务部主管,手把手掐地管过几十个亿人民币!几十个亿的人民币从我手
里流了出去。只有我知道它们一笔一笔流向了哪里……几十年来,大山子辉煌过,
又衰败了。这里有它必然的因素,客观的因素,可我清楚,这里也有人为的因素。
这份家当不该败得那么惨啊……我知道我不该把这些事情一笔一笔地都记下来……
这里的利害关系太大了……但我又忍不住……我不能不记……
当时,老伴还插了他一句,问他:“那你还不赶快把你记下来的这些材料给马
书记送去,让他也知道知道你老言有多么重要。”
言可言苦笑着长叹道:“你啊你,说到底还是个女流之辈啊。他一个当总经理
当书记的,能不知道我这个财务总管的重要吗?我不重要,他能拿我开刀吗?开了
刀,他能亲自上门来安抚吗?过去我也不爱跟你唠叨这些事。今天你可听清楚了,
你老头是大山子数得着的关键人物。正反两面都有人盯着你这个臭老头哩。但在没
搞清这些人到底安的是个什么心以前,你不能从家里拿出一张纸片去。大山子财务
总管家里任何一张纸片扔出去,都会在大山子、以至在整个K 省带来一场不大不小
的地震,也会给你我带来许多没法补救的麻烦,甚至灾难。别听他们嘴里说得好听,
这改革,那改革,大山子给折腾到这份儿上,不是包青天来主事,啥改革都是瞎耽
误工夫!听明白了吗?我说的这些话,你可得往心里去啊!”说实话,当时她没全
听明白。就是现在,她依然也没怎么明白,为什么大山子财务总管家里任何一张纸
片扔出去,都会在大山子、以至在整个「省带来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还会给这个
家带来什么灾难;为什么大山子的改革非得“包青天”来主事才管用。但是,老伴
那一句刻骨铭心的嘱咐,她记住了——在没搞清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到底安的是个什
么心以前,你不能从家里拿出一张纸片去。
“得把这份‘材料’藏住了,得让老头在九泉之下安心……”她颤栗着,扫视
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反复比较着,哪一个角落更安全,更隐蔽;最终她的视线落
到了老言的遗像上。“对,还是交给他自个儿去看管吧。他的在天之灵会保佑这份
材料的……”想到这儿,她眼睛一亮,赶紧过去,从墙上取下陈放老言遗像的那个
镜框,并拆开镜框后面的挡板,把那份材料藏到了那挡板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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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K省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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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夏菲菲放学回家,一进屋,便看到妈妈在明处留的那张纸条。纸条上写
道:“菲菲:我去公司总部大楼找他们领导。可能要回来得晚一点。你先把炉子捅
着,坐一壶水。别的事,就别管了,安心做你的功课。妈妈。即日。”
妈妈不甘心后半辈子就此在大山子某分厂氧气站三班倒的工人岗位上窝着,这
段时间四处奔波,用她自己挺“文化”的话说,我要在人生的坐标系里,寻找一个
崭新的“亮点”。昨天她去了矿区文化站。她跟文化站领导说:“我在省戏校学了
八年,又在省京剧院唱了好些年花旦……”文化站站长特别瘦,眨巴着一对又大又
“油腻”的眼睛,跟她说:“夏女士,非常抱歉,我们矿区文化站的京剧队早解散
八百年了。”“夏女士”说:“我不一定非得要当演员。说实话,这京剧我也唱腻
了,还是干点别的痛快,只要是跟文化沾边的活儿,能推动我们矿区精神文明建设
的,啥都行啊。”站长同志嘿嘿地于笑起来:“有意思,还‘推动我们矿区精神文
明建设’哩!尊敬的花旦同志,你不瞧瞧大气候?全都在下岗啊,连我这个文化站
站长都快给‘趴斯’了。你说你还‘推动’啥呢?”也是的,这段时间,整个矿区
和总公司范围内,一批又一批人,稀里哗啦地“下岗”。谁都害怕下午五点,工段
长通知你去厂部参加“座谈会”。因为那“座谈会”,没别的,就是一个内容,通
知你下岗。准的。
“他们把我放到氧气站当临时工。我不说什么大材小用的话,也不是要吓唬谁,
唱了这么多年的戏,脑子特别容易走神,我只怕我管不了氧气这玩意儿,一不留神
出点事故,闹个大爆炸什么的,我个人牺牲了倒没啥,还真替大山子三十万阶级兄
弟的生命安全担心……”夏慧平不知从谁那儿听说了“氧气站氢气站,爆炸起来顶
一颗小型原子弹”的说法,想拿来吓唬一下这位干巴瘦的站长。没想这么重要一个
“阶级兄弟”生命安全问题,压根儿就没吓住这位站长同志。这位老哥依然不成不
淡地笑道:“没事。没事。氧气站已经出过好多回事故了,也没死多少人……”夏
慧平一听,以为自己抓住对方的话把儿了,便赶紧站起来斥责道:“死一个人也不
行啊。你这当领导的怎么说话的?!”站长同志不愧见多识广,一下也站了起来,
还“当”一声拍了下桌子,冷笑道:“你说我怎么说话的?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女
人,好说歹说不管用,还想拿氧气爆炸吓唬人。你以为你是谁呢?!告诉你,今天
有个氧气站让你干着,是你的福分儿!赶明儿,你想干还不一定让你干哩。你还死
乞白赖地在我这儿闹啥闹?!”一句话把夏慧平一下给闷那儿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下决心去找总公司“一把手”。是啊,找谁不是找?干脆找最大的官。
说来也巧,一走进原总公司机关那幢破楼,她就遇见了马扬。(这楼可真“破”。
原先瞧着“省京”那楼就够破的了,没想它比省京那楼还破。真少见。)马扬刚开
完会,要回自己办公室。下午,他召集经济开发区的组织人事部、劳动福利部、体
制改革办公室、工会和市民政局、市总工会的同志开了个联席会议。参加会议的还
有原总公司属下的各分厂、原矿务局属下的各矿党政一把手,主要分析研究自开宸
机构和产业结构调整以来的形势发展特点和存在问题。研究下一步的部署和改进措
施。这一阶段,下了五万人,还没发生太大的动荡。这一段时间,马扬雷打不动,
每天都抽出半天时间,带一帮子机关干部,深人到各分厂和各矿点,召见在第一线
上做下岗工人工作的基层干部,听取他们的汇报,现场解决“急、危、难”问题。
他提出,经历如此重大的变动,不让一个工人哭鼻子、骂娘,是不可能的,但是
“工人哭了,干部一定要心疼。骂时,干部一定要耐心听着。哭过骂过,干部一定
要上门。一定要做出具体的反应。对‘急、危、难’的对象一定要及时汇报,及时
采取措施”。规定了这“五个一定要两及时”,还要求每个单位的党委书记党总支
书记和党支部书记每天至少要接触五个“急、危、难”对象,要跟他们亲自谈话,
亲自解决他们的问题。他自己也是这样,不管多忙,每天都安排出一个小时间,雷
打不动,接待来找他诉求的工人和基层干部。
正因如此,这会儿马扬见这么一个穿着打扮还有点文化素养的女子在走廊里东
张西望,。便主动上前去问:“找谁?”夏慧平倒也不怯场,直直地答道:“谁是
马扬我就找谁。”在马扬身后走着的丁秘书想上前挡一手,刚说了句:“马主任他
……”马扬却已经对夏慧平做了手势,向自己的办公室指了指说道:“请进。”
马扬听夏慧平简要地介绍了她自己以后,还真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他早想好
了,开发区的文化工作今后是一定要搞起来的。不是小搞,还要大搞。而且很快就
得列人规划。既然是从省文化团体下来的人,自然得细细考察一下,他便问道:
“你是学花旦的?会唱《卖水》吗?”夏慧平忙回答:“那是我们花旦的看家活儿。”
马扬微微一笑道:“试试?”夏慧平反倒犹豫了。马扬又笑道:“怎么,连看家活
儿都不会?”夏慧平忙解释:“不是。不是。今天没溜嗓子,这音儿还没打开……”
马扬挥挥手道:“怕什么?您这么个科班出身的专业演员,糊弄一下我这么个业余
票友,还不行?”夏慧平没法推辞了,只得清了清嗓子,摆了个身段,自己给自己
数着板儿,唱了起来:“‘行行走,走走行,信步来在凤凰亭。这一年四季十二月,
听我表表十月花名:正月里无有花儿采。惟有这迎春花儿开……”刚唱到这儿,嗓
子有些发毛,声音发劈,便停下来,再次清了清嗓子。
马扬亲自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鼓励道:“再试一遍?”夏慧平喝口水润润嗓,
又唱了起来,但唱到:“……正月里无有花儿采,惟有这迎春花儿开……”又唱不
下去了,脸大红。
马扬大致搞清了她的水平和状态,劝慰道:“就这样吧。回去把氧气站的工作
做好,也是你一个贡献。这可是责任重大的一个工作啊。业余时间,还得吊吊嗓子,
走走台步,别把多年辛苦得来的那点玩意儿全扔了。”夏慧平挺难过地说道:“…
…我嗓子是不行了,不能搞专业,在文化站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