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泪-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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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嚼牙巴骨,说我不是你的亲爹?!”
张念念不回答,只是伤心地痛哭:“呜……呜……”
乡卫生院。
丁赤辉比以往气色好了许多。他朝窗外看了看天,问:“几点了?”
丁志强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忽地又忍住了,道:“谁知道哇?!又……又没个手表……”
丁赤辉自语地:“咳!要是能借个手表,考试的时候能掌握时间,那就好了。”
丁志强又摸了摸口袋,道:“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借去呀?!”
丁赤辉自我排解:“算了,不作这个奢望了。”他又朝窗外张望,“田校长、还有小覃,怎么还不来呢?可别误了我的大事啊!志强啊,你去问问护士,现在几点钟了。”
“哦。”丁志强走出病房,在走廊上,从衣袋里掏出一只手表——就是覃文锋失窃的那只劳力士手表!他匆匆忙忙看看表,慌慌张张放回衣袋里,然后走进病房禀报:“我……我看……问过了,7点35 !”
“啊,还早。去,你上街去买点吃的。我不能饿着肚子上考场啊!”
“哎!”丁志强应声欲走。
“等等!”丁赤辉叫住儿子,“你去护士的办公室,把我这支钢笔再灌点墨水……”
丁志强:“昨天晚上刚刚灌了……”
丁赤辉:“我昨天晚上又用了的!万一在考场上没水了,那可就糟了!我这叫‘有备无患’嘛!”
丁志强为难地:“我……不想去找护士开口了,她老说,‘这墨水又不是自来水,不便宜呀’!‘免费给你爹看病,还得免费供应墨水呀’?!”
“咳……”丁赤辉长叹一声,没再言语。
丁志强从书包里拿出一支圆珠笔,递给父亲:“把我这支圆珠笔带着。”
丁赤辉接过,仍然没吭声。
“爹!我买早点去。”丁志强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碗,走出病房。
街头。小副食店门前。
胖嫂在店里照应生意。
张念念怏怏地朝小店走来。
胖嫂看她忽然瘦了许多,精神萎靡不振,好似暴雨摧残的鲜花、寒霜打过的茄子,似乎天良发现,心中有些不忍,主动问道:“……念念,病了?”
张念念还是那么冷淡:“……没病。”
胖嫂:“没病,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啊?!”
张念念嘴巴逞强:“瘦了好!好多人想减肥,还减不了呢!”
胖嫂听着她像是在讽刺自己,不免有几分尴尬:“呃……那是,那是……”
张念念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又得罪了人,口气便有了些缓和:“我……打个电话。”
胖嫂似乎不计前嫌:“打吧,打吧!”
张念念拿起话筒,拨号。许秘书宿舍里的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她另外拨了一个号,通了:“喂!是县委办公室吗?麻烦您叫许秘书,许家明来听电话,好吗?谢谢您了。我?我姓张,我是他的……熟人。许家明不在?!上哪里去了?下农村住队去了?!啥时候回来呀?说不准……哦,谢谢,谢谢了!”
张念念放下一元钱硬币,转身欲走。
胖嫂客气地:“算了,算了!街坊邻居的……”
张念念没吭声,缓缓离开。
胖嫂在背后喊了声:“念念……”
张念念停住脚步,回过头,愣愣地看着胖嫂。
胖嫂面带愧色:“我……打听清楚了,举报我卖假酒的,是……是街对面的三麻子。跟你……没关系。对……对不起啊……”
张念念一声不吭,转身回家。眼泪无声地从面颊上滑过,滑进嘴里,竟然是那么苦涩……
乡卫生院。
田世昌和覃文锋匆匆走进病房。见丁赤辉换上了虽然陈旧却还算干净西装,头发显然也梳理过了,神情也十分开朗,两人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担心。对视一眼后,问:“丁老师,还好吧!”
丁赤辉:“好好好……”
覃文锋:“你让我们来……”
丁赤辉:“不好意思……可又没法子,只好麻烦你们二位了……”
田世昌:“同事之间,帮个忙不是应该的吗?啥事啊,你就说吧!”
丁赤辉:“今天不是‘民转公’的考试吗?担架我都借好了,麻烦二位把我抬到考场去……”
覃文锋朝田世昌看了一眼,没接腔。
田世昌问:“你还考哇?!”
丁赤辉显然误会了,燃起了另外一种希望:“那您说,按我这情况,能不能申请免考,直接转成公办呢?”
田世昌:“肯定不行。我曾经向上级请示过,门被关得死死的。我对你说过的呀,你忘了?”
丁赤辉:“没忘。听你刚才那意思,我以为政策有松动呢。”
田世昌:“……没有。”
丁赤辉:“那没办法,只有去考啊。”
田世昌和覃文锋均面露难色:“这……”
丁赤辉误以为同事是为他担心,忙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就是走路不方便,两只手和脑子都是好好的嘛!只要你们把我抬到考场上,我保证……算了,不说大话。‘出水才见两腿泥’,公布了成绩,你们就知道了。实话对你们说吧,受伤以后,我复习的时间,比在学校里增加了几倍、几十倍呀!哈哈,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覃文锋怕丁赤辉猛地知道结果,接受不了,便稍微透一点口风:“丁老师,您想过没有?按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考试通过了,也可能……”
丁赤辉:“……也可能被刷下来是不是?怎么没想过?!我躺在病床上,是翻来覆去地想啊!我想,如今当官的,做私事像老鹰追兔子,办公事像老牛拖破车。七拖八拖,没准啊,在决定转正人选的时候,我的伤已经治好了?!”
田世昌和覃文锋都没想到过这一点,却又一时想不到理由来劝阻他,相互看了看,没吭声。
丁赤辉有些不悦:“你们……是嫌累?还是想要报酬?直截了当地说!我打听过了价码,你们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田世昌赔笑地:“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是这样,你当时伤得那么重,把我们都吓坏了。也没有料到,你恢复得这么快……所以呢,就……就申请让你推迟一年,明年再参加考试……”
丁赤辉:“谢谢你们的好意。我现在能够考……”
覃文锋叹息道:“咳!能够考,也进不了考场了……”
丁赤辉似乎听出了危险,眼睛一瞪:“胡说!准考证还在这儿呢!‘准考证’,‘准考证’——这是‘准许参加考试的证明’,他们凭什么不许我进考场?!”
田世昌知道再不说明真相是不行了,便尽力口气和缓地说:“丁老师,你听我说,我……我已经让王小兰顶替你去参加考试了。你明年再考吧,伤治好了,身体养好了,明年……”
“行了!别糊弄我了!”丁赤辉气得额上青筋突出,面色惨白,喝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你们把我的名额扣出去,做人情了!是谁的馊主意?是王小兰吧?乘虚而入,乘人之危,什么东西!”
覃文锋挺身而出:“不要责怪王小兰。这个点子,是我出的。”
丁赤辉憋了一腔怒火,终于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射出来:“我早猜死了是你!一肚子鬼点子,你用错了地方!光棍的日子难得熬,想打她的主意,是不是?想讨好她,把她娶到手,是不是?去呀!我又没有谁拦着你。你怎么拿我的名额,去讨好她呢?!你小子,缺德呀!”
一向反应敏捷、口齿凌厉的覃文锋,此刻张口结舌:“我……我……”
田世昌示意覃文锋不要说话,上前一步,说:“是我同意了的事情,责任由我来负。要怪,你就怪我吧!丁老师啊,您冷静一点,听我把话说完。我们是担心,万一您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考试转正,糟蹋了这个名额,太可惜了。不如先让别人去考,您再等一年……”
覃文锋也劝解道:“不就是一年吗?三百多天,一眨眼,就到了……”
丁赤辉竟然委屈得像个孩子,呜呜大哭:“一年,一年!我已经停药好几天了!这个伤……能不能治好,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年,都还是个问号!我也想过,即使参加了考试,也可能体检不合格,被刷下来。可我愿意,我光荣!‘空蒸笼上灶——不蒸馒头,蒸(争)口气’!我就要向世人证明,我丁赤辉具有当一个公办教师的水平!”
田世昌安慰道:“不用考试,不用证明,大家都知道……”
丁赤辉愈加伤心:“盼着转公办,盼了多少年啊!怎么就盼来这么个结果呢?!呜……呜……”他放声大哭。
看着丁赤辉脸上老泪纵横,田世昌更加内疚,一个劲地检讨:“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可是……”
覃文锋主动承担责任:“怪我,这事得怪我。田校长让跟你谈谈,可我一忙起来就……”
丁赤辉烦躁地吼道:“别说了!你们走,你们都给我走!”
张德州的家里。
张念念独自在窗前写信,写了一张,觉得不满意,揉成一团,扔到墙角里,重写。写了几笔,又不满意,撕碎,再重写。
乡卫生院。
田世昌和覃文锋痴痴呆呆地站着,留也不是,走也不行。
覃文锋问:“你……真让我们走?那我们可真走了?”
丁赤辉余怒未消:“走!你们走!看着你们,我心烦!”
覃文锋拉拉田世昌的衣袖,努努嘴,示意离开。
田世昌轻言细语地:“那你……好好养伤,我……既然到乡里来了,再去找找乡长,催一催医药费的事。”
田世昌和覃文锋转身要走。
“回来!”丁赤辉在背后喊道,“我有话说!”
田世昌和覃文锋停下脚步,转过身,静静地听着。
“医药费你也不用催了,我这就出院。你们……把我抬回去!”丁赤辉说。
田世昌:“伤还没好呢,出什么院啊!别说气话嘛!好好养病吧,啊?!”
丁赤辉:“不是气话,是真话!住在这里,药没得吃,针没得打,还要听护士小姐的闲话。还养病呢!没病都能气出病来!”
田世昌再次检讨:“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我……我抓紧点。”
丁赤辉:“我没怪你。伸手讨钱的事,搁在谁的身上,谁都犯难。你先讨要一点钱,把欠的帐结了。日后,有钱了,再来治;没钱了,拖着吧!”
田世昌一迭连声地安慰:“有钱,有钱……”想想不该乱开空头支票,又改口道,“……会有钱的。”
覃文锋:“丁老师,既然你不是说气话,我们可真按你说的办了?”
丁赤辉态度坚决地:“办!担架我都借好了,没想到……派上这个用场。”
覃文锋钉钉子回脚:“是你主动要求出院的,可别责怪田校长。”
丁赤辉:“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吐了的涎,我会去舔起来?!”
覃文锋点点头,宽慰道:“这样也好。丁志强耽误得太久,成绩也会拖垮的。”
田世昌握住丁赤辉的手,哽咽着说:“我……我对不住你,没想到,你以德报怨,还在替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