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娇-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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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绯回以笑容,初见之下,能看出封溥羽果真是个德望大家,打从心底,她便有敬意。
这边,古仲翻着族谱,在合适的地方,用那支封大家送上的毫笔,一丝不苟地添上了古绯的名字,如此,古绯便算是古家真正的子孙。
有宾客击掌而鸣,接连向古仲古将道喜,这些人中,唯有墨成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也不上前,站的远远的,目光深邃不明地看着大方浅笑回礼的古绯,一时间,心绪难辨。
午膳,自然是将所有宾客都留下用,古绯瞧着没她什么事,便借口身子困乏,回了青墨院。
青墨院里,丹青自然是被崔氏领回去了,偌大的院子,也就苦妈一人在打理。
古绯也不觉冷清,她挥手让苦妈去祖屋那边拿点吃的,自己一个人在檐下水缸旁,瞧着缸中摇曳自由的锦鲤,连袖子都不挽,就那么愣愣将手伸了进来。
葱白手指,手背可见淡青色筋脉,浸润如水,蓦地冰凉让她整个人打了个颤。
那锦鲤也是大胆不怕人的,竟游到古绯指间,柔如绸的尾巴晃动,来来回回,还穿梭上瘾了。
“阿绯,”清朗如月的声音突兀响起,紧接着穿月白长衫绣翠竹暗纹的封礼之施施然走进来,“怎的没个丫头伺候?你长袖入水了。”
古绯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瞳纯粹而幽深,她轻描淡写地看了眼自个袖子,半点不在意,“礼之,怎么过来了?你不是该在前厅那边用膳么?”
封礼之眉心一皱,站在一丈开外,瞅着那半面都湿了的长袖,犹豫了下,还是上前,两指一捏,将古绯那只手从水缸中提了出来,“天虽热,可泡了凉水,身子骨也会受不住的。”
古绯一愣,似乎没想到封礼之会说出这样带关怀的话来。
封礼之有心掏方巾出来让古绯擦擦,可碍着男女之别,他还是松手,后退几步,免得有人看见凭生流言。
有水滴从白如瓷蜡的指尖划过,日光折射,便带着五光十色的鎏金,古绯甩了甩手,也不管湿了半管的袖子,“礼之有事?”
封礼之轻笑,英挺眉梢微挑,“刚才就想跟你说恭喜,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喏,这是给你的贺礼。”
说着,他还从袖子里掏出方玄色墨盒来。
古绯也不跟他客气,接过了当面打开,上佳的墨盒中是枚人形墨丸,最为让她惊讶的是,那人形赫然是她的模样。
她看向封礼之,杏眼圆睁,带着惊喜又惊讶的神色。
封礼之哈哈大笑,贵气的眉目间闪过自得,他手中折扇指了指墨丸,“怎么样?可还入阿绯的眼?”
古绯眸色生光,粉透的指甲抚过墨丸的脸,然后是发髻衣裙,笑眯眯地回道,“入,当然入了,甚合我意。”
话落她又问,“是礼之亲手雕的墨模么?”
亦只有这样的墨模,才能塑出这种独特样式的墨丸。
封礼之俊朗的皮相褶褶生辉,他下巴一扬,折扇啪的打开,扇了两下,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自傲,“当然,不过阿绯放心,这墨模我只制了这么一枚墨丸,就已经毁去了,所以这枚墨丸,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唇尖一点,古绯小心地将墨丸放进红绸布中,重新盖好墨盒,胸腔之中只觉有涓涓暖流蹿过。
封礼之这番的举动,她自是感动。
原本结识一场,便是她故意为之的算计,不管是小墨墨坊的品墨会上针锋相对,还是藏墨会,她都带着利用的心思,虽不损封礼之分毫,可总归这份情谊是她掺杂了太多的不纯净。
而今,封礼之还以诚相待,她便觉往日的自己实在太过可笑。
暗自自嘲,再抬头之际,古绯脸上又已经是盈盈浅笑,只是这笑蔓延至眼梢,让黑瞳都暖了几分,“礼之的心意,我收到了,日后这枚墨丸定当是我最宝贵的物什之一。”
封礼之摆摆手,示意她别放心上,“都是同道中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大抵如此。”
知己?
古绯只觉心头多跳了下,她微微抬头,看着一丈外的男子,身上如月俊朗,骨子里又带锋芒毕露的傲气,日光之下,是从未有过的耀眼。
封礼之来的快,走的也快,整个青墨院连个下人也没有,他便不多呆,送礼之后,没说几句便旋身离去。
古绯亲自将那枚墨丸收了起来,并叮嘱苦妈,日后没她允许不得动。
古家的热闹一直到丑时末才渐渐缓下来,待所有的宾客都离去后,一高兴多喝了两杯的古仲才想起古绯,心觉不妥当,转个脚,就又过青墨院来。
古绯刚好午憩清醒,眼见古仲进来,她嗤笑了声。
古仲盘算着之前那两方墨模已经给他古家带来的好处,就连封溥羽大家,都拉上了关系,他望着古绯便琢磨着如何开口。
“大伯,可要碗醒酒之物?”古绯娥眉轻皱,离古仲远远的,谁叫她嗅觉敏锐,老远就闻到古仲身上那股子的酒臭味,实在有些犯呕。
古仲眼神连闪,他沉吟片刻才开口,“绯丫,你如今也是古家的人了,大伯也不跟你兜圈子,之前从你这要去的墨模,连封溥羽大家都称赞不已,咱们古家在易州是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所以大伯想问,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明着是问人意见,可却将古绯的前路后路都给堵的死死的。
古绯心头冷笑,她敲了敲扶手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当下也不含糊,“既然大伯都这样说了,阿绯也并不说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大伯……。”
“可敢与阿绯做笔买卖?”她问。
说到买卖,古仲起了兴致,他挑眉眼有精光,“如何说?”
粉白的唇弯起轻柔的弧度,古绯比常人都低一阶的嗓音带着簌簌的冰沙质感,清远透净地道,“我出墨模,但——”
“我要参与古家商铺的制墨买卖!”
这才是古绯一直在谋划的野心。
38、没好日子过
那晚上,古仲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父亲在弥留之际,让他接任古家家业,艰难做选择的时候。
古绯的话,不仅在他心里掀起巨浪,也让他犹豫不定。
按理,一个家族想要兴盛,子孙后代,无论男女,只要是有天赋的,就都要加以教导,只不过多数的女儿家心思不及男儿那么专心一致,且出嫁从夫,倾尽心力教导出来,一朝之间便成其他家族的人,自然是很多家族掌管者所顾虑的。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古婉婷,他明知自己这个女儿对行商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魄力,可也不愿她参与到古家商铺的原因。
而古绯,这个半道归家的私生女,纵使他走南闯北,练就一双毒辣眼睛,可也看不太透。
古绯是心有所图的,那双腿就废的蹊跷,可相对的,他也看到了她身上的价值,还是无法放弃的价值。
那两方墨模,连封溥羽大家都开口称赞,而自放到古家商铺之后,这些天,便有贵人上门,拿着样图要求雕刻一模一样的墨模,专门指定样式的墨丸。
这些贵人,他得罪不起,且古家若能打入其中的圈子,日后在这易州,与小墨家齐名亦是指日可待的事。
所有的缘由,都指向了古绯。
古仲面带沉吟,眉目有忧,回到牡丹园,才进房间一抬头就见到崔氏阴沉的脸。
他没心思哄她,只觉心头更烦躁,索性一拂衣袖,干脆往书房去。
“夫君,这是往哪里去?”崔氏阴阳怪气地道,她翘起兰花指,端着茶盏,敛着眸,慢条斯理地抿了口。
古仲顿脚,他回身,半边身子都掩映在暗沉的阴影中,“哼,别以为白日你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当真是无知妇孺,没点见识。”
崔氏也恼了,心头霎起委屈和愤恨,只觉这么多年的委身下嫁,以及不辞辛苦打理古家,到头来就得了这样寒心伤人的话。
“啪”的她将茶盏摔在桌上,冷喝道,“好你个古仲,二十年前你怎不说我无知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倒嫌我没见识,我再没见识,也比你这满身铜臭的行商之徒强。”
这话像是明晃晃的尖刀,锋利无比地扎在古仲软肋,让他怒火高涨,“满身铜臭?你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里不是我一分一毫赚来的,这么多年,家中中馈让你管着,当年你是委身下嫁,我如今便只你一人,没半点亏欠你。”
古仲是男子,这等踩低自尊的话,谁受得了,且他最是厌烦被人说铜臭。
崔氏腾地起身,修长的指甲掐着袖子滚边,几欲出血,她几乎难以置信古仲会这样对她,当即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以为我想管中馈,是你自己二弟不争气,三弟忤逆,怪的了谁,古仲你听好了,你亏欠我的多去了,你还不清。”
迁怒家人,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古仲紧绷的理智,他黑须抖动,一手指着崔氏颤抖不已,“朽木不可雕,你可知你今日在铜盆上抹酸醋湿盐,让血滴不融,那丫头认亲不成,咱们古家再过个几十年,还是这样不死不活的处境。”
崔氏牵扯嘴角冷笑,她站在阴影之中,一身寒气,“我倒没看出她有那般大的本事,你这个大伯待她比亲爹还好,是不是过些日子,你就要跟我说,她实则是你的私生女?”
言辞挤兑又辱人,古仲被气的脸色煞白,好半天瞧着崔氏说不出话来。
眼见古仲的神色,心头有扭曲的快意迭起,崔氏变本加厉,“你做的手脚,也瞒不过我,在水里加白矾,看来不管她是不是古家血脉,你都准备稀里糊涂的认下,我倒不知你如此好心,是个人都愿意养在府里,那明个我就让人去寻七八十个乞儿回来都给养着记在你古家族谱名下。”
古仲哑口无言,他望着崔氏相对了二十年的熟悉眉眼,往日眼梢那些温柔情意不见,他心觉悲哀,又觉一种不被人理解的颓然。
他缓缓回身,走到桌边做下,理了理头绪,将心头多余情绪压下,才开口道,“前几天,那丫头刻了两方墨模,不仅得到了封溥羽大家的赏识,就是铺中都来了好些预订的贵人,这些人不管是哪个,得罪了,挥挥手,咱们古家就只有等死的份。”
说到这,他顿了顿,一双眼深沉如墨地,“按理,一个人会刻墨模,就必定也会制墨,而能得封溥羽大家一句话,那丫头的天赋哪里会是一般的。”
“我千方百计将之和咱们古家绑到一起,她双腿被废,这辈子能不能嫁出去都是问题,养着这么个人,不管有无情谊,为了那口饭,她总要吐点东西出来……”
“可你倒好,暗动手脚,也不跟我说声,坏了大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听这一席话,崔氏仿若被淋了盆冷水,刹那冷静下来,她反复的想了想,虽觉古仲说的有那么些道理,可心里总觉不甘。
她来回走了几步,“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