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2-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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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这么贵?他们回答这是自己研制的特效药。你问检查费为什么这么贵?他们说医院的器械是罗马尼亚斯里兰卡阿尔巴尼亚进口的,别的医院也没有这些尖端设备。
莆田人一定很不同意我的观点,尤其是那些新一代的民营医院的掌门人,人们传统观念中的“富二代”,他们含着金钥匙出生,他们拥有医学背景和工商管理学历。但是,我还是要说,民营医院有着无法涂抹的原罪,即使现在,他们的收费还是高于公立医院。
我了解到的医托,都是在公立医院向黑医院拉客,没有见过一例从黑医院向公立医院拉客的现象。
而那些黑医院,都自称民营医院。
为什么会出现民营医院这个“怪胎”?行业内的人说,这是因为当初缺乏门槛限制引起的。那么,如何治理民营医院?专家说,相关部门制定了《全国诚信民营医院十条准则》,希望民营医院都能讲诚信,讲廉洁,讲道德,讲自律。
我不知道效果是否好?
有病时,你愿选择民营医院吗?
我的暗访还远远没有结束。我必须打入医托行业,了解他们的组织结构和体系,了解他们和黑医院是如何勾结的。
我来到了省会城市里,经过长达一个多星期的观察,我了解到,凡是大型公立医院旁边的公交车站,每天中午12时左右,站牌边都会聚集一大批医托。医托和路人不一样,他们的手中往往拿着一本书,一张报纸,一本病例,或者空着双手,病历装在口袋里。他们的眼睛总会像小偷一样左右逡巡,观察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是不是病人。而到了下午四点过后,公交站牌旁边明显就会人流稀少,医托们都回去了。
医托的上班时间是早晨十点到下午四点,中午12点是上班高峰期。医托的诈骗对象都是外地人,外地人在早晨10点左右才能来到医院,而下午四点就要早早回去。中午12点的时候,医院休息,医托们就倾巢出动。
医托在观察病人,我在观察医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的目标对准了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满头白发,身材矮小,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她的那张脸苦大仇深,皱纹密布,皮肤黝黑,就像大型泥塑《收租院》里的人物。这样一张劳苦大众的脸很能博得人们的信任。
老太太说着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她每天中午12点才会出现,坐在那座三甲医院旁边的花园矮墙上,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看到有疑似患者的人走过,就抖抖索索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的病历,问疑似患者:“同志,打搅一下,到这个医院咋走?”她口中的这个医院,就是一家民营黑医院。而她手中的病历,则就写着这家黑医院的名字。
如果你和她搭话,老太太就开始对你嘘寒问暖,这样一张慈祥的老脸,让人毫无戒备心,你会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你的病情,你的担忧,你的痛苦,而她则像老奶奶一样耐心倾听着,然后向你推荐她手中病历上所写的这家医院,她说她在这家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身体恢复很好,今天是来复查身体的。如果你相信了,她会一直带着你,一路打听着,走向这家黑医院的方向;如果你不相信,她会把你交给下一个医托。
在这里,有60岁的老太太做医托并不稀奇,还有不到十岁的孩子做医托。有一次,我还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儿童,满脸稚气,跟在一名中年妇女的后面,中年妇女对一名患者说:“孩子吃了一个疗程的药,症状全部消失了。”
在这里,你患有什么病,医托就说自己或者家人也患有这种病;你说你是哪个省份的人,医托也说自己是哪个省份的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出门在外,你不相信老乡,还能相信谁?而你被所谓的老乡骗了后,才会明白,老乡见老乡,背后使黑枪。
我曾经留意过医托们的交谈,医托和医托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相互之间会说河南话、四川话、湖南话,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个公立医院的附近,活动着河南帮、四川帮、湖南帮。每个帮派之间为了争夺患者,经常会发生战争。四川人来自南充,湖南人则来自衡阳。
医托们在医院附近交谈,从来不说与医院和医疗有关的事情。这是他们的行规。
我也会说河南话,我决定以老太太作为突破口。
在那条街道上,我的身份是一名捡拾垃圾的人,我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塑料编织袋,袋子里装着饮料瓶子和别人扔在地上的废报纸和宣传单。我每天要在这条街道上转悠两次,他们熟悉捡拾垃圾的我,就像我熟悉他们一样。
有一天,我看到老太太手中拿着半瓶绿茶,我就跟在她的后面,用河南话说:“奶奶,你喝完了把瓶子给我。”
老太太很惊异,她问我:“河南人?”
我淳朴地笑着,点点头,然后问她:“奶奶哪里人?”
她说洛阳的,我赶紧说自己也是洛阳的。我记得多年前旅游的时候,去过洛阳的王城公园,便说自己家就在王城公园附近。
老太太说:“你那里有公园,你肯定是城里人。”
我说:“现在的城里人还不如农村人,农村人还有地,城里人什么都没有。”
老太太张开没牙的嘴巴笑了。后来,我以老太太的小老乡自居。我向老太太介绍火车站周边的环境,没想到老太太居然比我还熟悉。
她说,她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好多年了。
多年前,老太太在火车站附近从事换零钱的生意。
每天黄昏时分,火车站旁边的菜市场就准备收摊打烊,这时候就会出现一个中年女子,她用一个破旧的包裹包着大把大把的零钱,用零钱来兑换摊主的整钱,而这些肉摊菜摊,第二天没有零钱就无法开张。老太太也来了,她也从中年女子的手中兑换零钱,她交给中年女子百元整钞,中年女子交给她98元。那时候的老太太没有钱,她每次只能兑换二三百元。
第二天,老太太来到火车站旁边的公交车站,手中拿着一张地图和一张上面写着“兑换零钱”的纸牌,如果外地人想买一张地图,给老太太10元钱,老太太则会找给你4元钱,一张地图定价5元钱;如果你用十元钱来兑换,老太太则会找给你九张一元纸币。很多形色匆匆的人并不会留意少找了一元钱,即使你留意到了,老太太也会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做这生意的,给你方便,总得让我赚点啊。”
和这个老太太一起在火车站旁边的公交车站做兑换零钱生意的,还有一些同样苍老的来自河南的老人。
后来,有同村老乡找到老太太说:“你做这个能赚几个钱?干脆跟着我们走吧。”老太太跟着老乡走了,才发现这是让她做医托。
不过,做医托比做兑换零钱的生意,赚钱多了几十倍。
有一次,我在那条街上又遇到老太太,老太太的眼光拨开一个个迎面走来的行人,在人群中寻找想要看病的人。我对老太太说:“我想请你吃顿饭。”老太太笑着说:“那多不好意思啊。”她的眼睛里带着惊喜,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已经答应了,她很兴奋。
一般的老太太都喜欢沾点小便宜。这也就是我选择老太太作为突破口的原因。
我们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兰州拉面馆,找了一张靠近窗口的桌子。老板过来了,戴着白色无檐帽,用浓重的鼻音问:“来点什么?”
老板是回族人,很多开办兰州拉面馆的人都是回族人。但是他们都不是兰州人,兰州拉面发源于兰州,由兰州人申报成功,但是发扬光大的却是青海化隆人,据说,现在全国遍地开花的兰州拉面,90%都是化隆人开办的,另外的10%是青海其余地方的人开办的。这可能与兰州人小富即安,乡土观念浓厚,不愿出门承担风险有关系。
老太太说:“来牛肉面。”然后,她小心地看了看我,我装着没有留意她,她又对老板补充说:“再多一份牛肉。”
我暗自好笑。
我开始和她叙家常,说起了我们那里的风土人情,其实是她那里的风土人情。我喜欢人文地理方面的书籍,中国任何地域的山川风貌习惯风俗,我都略知一二。
突然,老太太隔着玻璃窗户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她站起来,踮着小步跑到了门口,将那名女子拉了进来,向我介绍说:“这是我外甥女,前天才来这里。”
她的外甥女神情腼腆,手指拈着衣角,红裤子绿袄,身材粗壮,一看就是来自乡下的女子。她看一眼我,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又装着不经意地抬头看着我,脸上带着喜色。与我的目光相遇,她又赶快把头低下,脸上有了红晕。
老太太问女子:“吃饭了?”
女子说:“还没有。”
老太太说:“坐下啊。”然后她带头坐了下来,女子也扭扭捏捏地坐了下来。老太太瞥了我一眼,看到我神色平常,就对女子说:“你也在这里吃点。”
女子看了看我,没有吭声。我眼睛望着窗外,装着在想心思。老太太喊来老板:“再加碗牛肉面。”
女子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赶紧配合着说:“对呀,没有吃,就在这里吃点。”
老太太又接着说起了他们家乡的事情,她说话语速很快,脸上神情变幻无穷,看得出她年轻时期一定是一个泼辣的女人。她说 夏天收割麦子的时候把人能热死,成熟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一人占着几行向前收割,弯下腰去,看不到人,只能看到沟子(屁股),等到直起腰的时候,腰快要断了……她突然停住了话语,对女子说:“这是你李哥,人家家在城里。”
女子眼睛亮亮的:“城里?那你小时候没有下过苦?”他们那一带的人把吃苦叫下苦。
我点点头,装作自己是城里人。其实我在家乡的时候吃尽了千般苦,什么农活都会干,都干过,有些农活——比如扬场、堆麦秸、摇耧——还是农民眼中的好把式。
女子说:“城里人好,我以后一定要嫁到城里。”说完,她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吐吐舌头。
兰州拉面馆里走进了两个老外,都是男的,个子很高,他们穿着短袖T恤,对着老板叽里哌啦一番后,摊开手臂,耸耸肩膀,离去了。
女子的眼睛一直盯着两个老外看,那种好奇与惊诧的眼神就像猪八戒来到了女儿国,老外离开后,她一直追到了门外,直到老外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里,她才怅然若失地回来了。
她感慨地对老太太说:“大姑,刚才那两个外国人那么高,胳膊上腿上都是毛,跟猴子一模一样,恐怕他们都娶不到媳妇。”
老太太一本正经地说:“咋会没有媳妇呢?人家外国人有钱。从他们那里来咱国家,光路费都要花多少钱?你也不想想,人家有钱,女娃子就争着嫁给。”
女子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怪不得人家进来了又走了,人家看不上咱这牛肉面。我想人家顿顿都吃羊肉面,羊肉面好吃,贵!”
老太太鄙夷地说:“瞎说,人家外国人不吃羊肉面,人家顿顿吃羊肉串。人家也不喝茶,人家天天喝牛奶。”
女子啧啧赞叹着,似乎看到了外国人吃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