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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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良稍稍犹豫,在刘存亮转身要走的刹那又把他叫住:“哎,存亮,以前咱们说过弄五万块钱把菲菲的债还上让她出来,你还肯吗?”
刘存亮怔了一下,摆摆手说:“菲菲?别管她了,五万块给她她也不…定出来,给她就等于往鉴河里扔呢。你别傻了。她还 了老丘的债出来干什么?你能供她养她?你别傻了。”
刘存亮离开保良向他的同伴走去。保良脱口又叫了他一声:
“存亮!”
刘存亮站住了,回身问:“啊?”
保良说:“你有办法……帮我再找一份工作吗,干什么都行,我想业余时间再打一份工。”
刘存亮笑道:“你不累呀。”他想了一下,答应说,“行,我琢磨琢磨,你回头给我打电话吧。”
保良耗了两天,没有急着给刘存亮打电话。兄弟之间,毕竟也有面子问题,求人的事,不能求之过切。好在第二天傍晚刘存亮主动把电话打到保良的班上,他说他给保良物色了一份工作,每天晚上七点半钟上班,逢刮风下雨可以不去,按天算钱,一天四十,所谓一天,也就是三四个小时。
有这样的好事,保良当然愿意,先谢了刘存亮,再问什么工作。刘存亮说了四个字,保良听了两遍,竟没明白什么意思。
“活体模特?模特不都是活体的吗?”
“咳,”刘存亮说,“也叫活体雕塑,你懂了吧?”
保良呆了一刻,说:“懂了。”
刘存亮说的这个活体雕塑,就设在那个热闹的夜市人口。
刘存亮虽然关了他的服装铺子,可还在夜市做着生意。夜市的人口是一个半圆广场,夜市管理处要在这里搞个活体雕塑,用以吸引往来路人的目光。刘存亮大概认识管理处的什么人物,就把保良推荐过去。保良在七八个候选人面试的时候几乎没有敌手,他的身高恰当,样子也当然最好。但后来他知道,扮
这个雕塑是完全用不着眉清目秀的,他扮的是一个“铁塑”,人物就是从北京王府井步行街上克隆来的“骆驼样子”。
头一天上班定在晚上六点半钟。保良五点下班,回家匆匆热饭,一边热饭一边陪雷雷聊天。尽管他花三百元给雷雷买了一台二手彩电,但雷雷在家呆一天还是很闷,等饭好了给雷雷盛出来放在桌上,保良不管雷雷和他聊得如何恋恋不舍,还是拿了个面包啃着就走。他必须在六点半以前赶到夜市管理处去,七点半前必须装束完毕到位上岗。
他赶到夜市管理处的一间办公室里,在那里由一位专门请来的化妆师为他化妆。化妆并不是常规的涂脂抹粉,而是让他穿上一身被染成黑铁色的服装,扮成旧社会人力车夫的形象,然后用墨汁似的液体,从头发开始,凡露在外面的身体发肤,全部染成黑铁模样。连眼睫毛都染了,连耳朵眼儿指甲缝都不留死角。化妆师说那墨汁不是墨汁,而是一种特殊的漆料。保良想,那说不一定是一种比墨汁还要便宜的东西,否则这么铺张地涂抹,日久天长的成本,谁也承受不了。
既是便宜的东西,对人肯定有伤害的。刚往头顶上涂抹的时候,保良就感觉头皮被杀得有些刺痛,脸上的感觉也是同样。时间稍长,全麻木了,痛感也就消失不再。整个妆画好以后,化妆师让保良照照镜子,保良愣了半天才笑,他几乎认不出镜中那个黑炭似的汉子,会是自己扮的。
化妆师也同时兼了导演的身份,严肃提醒保良:“别笑!你是雕塑,脸上不能有任何活动,姿势也要保持不变,要让人从你身边走过时也看不出你是一个活人!”
保良就按照这样的要求,用简短的时间,学了几个“骆驼样子”的经典造型,以及相应的面部表情。晚上七点半钟,他拉着 一辆漆成同样颜色的黄包车,站在了夜市人口处的广场中央。
这个活儿,乍看简单,就是站着,摆几个黄包车夫的姿势而日。天色黑下来了,广场上灯光四起,明如白昼。夏末闷热,出来乘凉闲逛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忽然发现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城市雕塑”,不免纷纷围观评论。很快有人发现这是一个活人,立即吓得大呼小叫。保良那姿势摆的,既很艺术又很敬业,长时间一动不动,弄得不时有围观的人忍不住伸出手来拉扯一下,试试他是真的假的。
保良很有耐性,不急不恼,偶尔冲恶作剧的观众微笑一下,露出一口白牙,引来周围会心的笑声。保良衣服上的颜料很厚,谁摸都会摸出一手黑来,一时后悔者颇多。有少数年轻人道德不好,有意戏弄保良,用手戳他面孔,还说看看是硬的还是软的。或者用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如果保良坚持不眨眼睛,他们竟敢伸手去拨弄保良的睫毛。逢有这种人保良便闪开脸转个身换个姿势,不与这些市井青皮斗气结仇。好在更多的人只是欣赏与好奇,靠过来跟他合影留念的也为数不少。还有些好心人专门为他送来饮料,嘘寒问暖,问他累不累,一天要站多长时间,能挣多少收入,等等。保良对这类关切一般不答,保持着固定的表情姿态,极尽雕塑的职业本色。
找一个活人做广场雕塑确实是个极好的策划,既便宜,又新颖,聚集了人气,又弘扬了文化。只是保良自己把活体雕塑这项工作预想得太简单了,一千才知道这么艰苦,这么麻烦。这不像站三个小时柜台,肢体还可以活动,而是要一动不动地摆着姿势,脸上的表情也要凝固不变,简直就是一种肉体折磨。而四周围观群众的各种言语和行为的挑衅干扰,也是对耐心和涵养的极大考验。保良头一天干下来,只觉腰酸背疼,特别是头一次干这事情,思想高度紧张,收工时几成崩溃之状,他在洗澡前坐在 椅子上头晕脑胀,缓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这工作说是三到四个小时,可连化妆带卸妆带把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每一个指甲缝全部洗净,加在一起起码也要五个小时,只多不少。
但这份工作对保良仍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得到这么一个可以错开上班时间,可以不用现学技能,而且收入不菲的工作,确实是生活对他的一次宠幸。当第一天收工洗完澡,保良从夜市管理处的一位大姐手上接、过四十元硬挺的钞票时,一切辛苦疲惫,全都抛在脑后。
几天之后,保良对这项特殊的工作,慢慢适应起来。无论是肢体的站功还是脸上的演技,还是思想意志上的抗干扰能力,都得到极大加强。神经也不像开始那么时刻紧绷了。神经一旦得以放松,疲劳感便会大大缓解,收工冲澡的时候,膝盖也不像第一天似的抖个不停。而且三天以后,化妆师就不来了,保良已经学会了怎么把那些“墨汁”涂在自己的头上脸上颈上手上,装束完毕后就自己拉上洋包车走向广场。
这项工作给他带来的惟一问题是,它占据了本来应该陪伴雷雷的整个晚上,或者说,是整周的晚上。每天,他一早出门上班,除了中午和傍晚赶回家为雷雷热饭的一点时间可以和雷雷见面之外,其余时间雷雷都要一个人呆在家里,这对孩子的生活和心理环境来说,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通过这一段共同生活,保良对雷雷已经有了初步了解,雷雷是个性格内向的孩子,有一点胆小,对不熟的环境比较畏惧。所以保良常常感叹,以雷雷这种个性,能从保良身边毅然逃离,甘冒风险搭乘陌生船只,跟随陌生人远赴涪水寻找父母,这份决心和胆魄,究竟泡了多少眼泪,可想丽知。
现在,雷雷的心情已经渐渐安定,已经习惯和保良呆在一起,对保良天天把他关在家里,也无怨言。但保良看得出来,雷雷很闷。每天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书,没有伙伴,无人说话,就算这些年他随父母总在鉴河沿岸不停迁徙,已经习惯了没有伙伴的生活环境,但保良还是看出雷雷很闷。因为保良每次一回到家里,都能看出雷雷特别兴奋,雷雷每天最重要的期待,就是盼着保良回来。
保良很想带雷雷出去游玩儿,但没有时间。他也不敢让雷雷自己出去。可雷雷马上就要上学了,他必须让他适应户外,接触人群。省城和涪水是不一样的,和雷雷辗转经历,的那些小城小镇都是不一样的,他在上学之前必须熟悉这个复杂的城市,必须克服对这个城市的陌生感和恐惧心。
保良反复思考,决定他每天到夜市广场上班,要带上雷雷同往。为此他和雷雷很认真地谈了一次话,告诉他这个想法并约法三章。雷雷当然高兴,对保良的任何要求全都满口应承,只要能和保良呆在一起,雷雷什么都愿答应。他向保良保证去了以后绝不乱跑,一定听话,一定从始至终,不离开保良身边左右。
于是,保良就带雷雷去了。
第一次带雷雷上班十分辛苦,保良必须时时刻刻对雷雷予以关注,别离太远也别离太近,太远了怕他丢了,太近了雷雷也成了路人围观的对象……还要提醒他别碰染黑的衣服弄脏了手。雷雷真的很听话,也很聪明,很多事情只须要求一遍,以后就能做得很好。雷雷对能跟保良出来,心中特别高兴,看到保良全身漆黑只有眼白留着,更是万分惊奇。看到有痞子欺负保良他就眼含热泪,看到有观众夸奖保良或和保良合影拍照时,他就露出一脸骄傲的笑容,为之激动不已。
保良带雷雷出来,真是一举多得。除了让雷雷开心和见世面外,晚上收工后,还可以带雷雷一起洗澡,洗完澡还可以一起逛逛夜市。夜市管理处的叔叔阿姨都很喜欢雷雷,经常给雷雷买吃买喝。刘存亮在夜市里碰上他们,还送始了雷雷一身时髦的衣服,还有一个双肩背的儿童书包,比保良原先在商场里看好的那个高级多了。
除了刘存亮外,有一天保良从夜市广场下班后,还碰上过李臣。李臣那时正在一个街边的小饭馆里消夜,看见保良和雷雷路过便高声招呼。见到李臣保良照旧感到亲切,问他什么时候回的省城,现在干些什么。李臣说前一阵和刘存亮家打官司一直呆在鉴宁,现在官司打赢了在家呆着没劲就又回来看看,目前还没找事干,先玩儿一阵再说。
保良疑问:“你们这官司到底谁赢谁输啊?”
李臣说:“当然是我赢了,法院的诉讼费我只承担三分之一,刘存亮承担了三分之二。诉讼费规定由败诉方承担,你说我们谁赢谁输。”
保良问:“不是让你把钱分给存亮一半吗?你没分?”
李臣说:“他们家起诉我让我把钱全还他们,还要利息和精神损失费,法院都给驳回了,只判我还他一半钱。还就还呗,我没什么。”
聊完了那场双方都认为自己获胜的官司,李臣转移话题又聊起了保良:“你这一段上哪儿去了,我请的那律师想找你帮我出庭作证,可怎么也找不到你。我跟我们那律师说了,你也别找了,陆保良是我弟弟,可也是刘存亮的弟弟,他肯定谁也不想得罪,所以成心躲了。”
保良解释了一通,简要向李臣说了这一阵他在鉴河沿岸寻找姐姐后来又帮公安寻找权三枪的事情,只谈结果不谈经过,免得李臣听了大惊小怪。他更没说出他用权三枪杀死他家人的那只短柄步枪,将权三枪就地正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