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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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良听那声音耳熟,但一时想不出是谁,他问:“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又笑,笑完说:“我都听不出来啦,我是老丘啊!”
保良的脑袋嗡地一声大了,头皮像有无数针扎,他的声音忽然失控,抬高八度地吼叫起来:“你放了他,姓丘的,你有什么事找我,你放了雷雷!”
值班台旁边的同事全都大惊失色,来俱乐部用早餐的宾客也都纷纷驻足,刚刚上班的俱乐部经理跑过来冲保良低声呵斥:“保良!你怎么回事!”但这时保良已经扔了电话,脸色惨白地跑向电梯。
经理见保良发了神经,连连安抚客人表示歉意,追到电梯厅时保良乘坐的那部客用电梯正巧关门。按规定工作人员是绝对不准乘坐客用电梯的,经理叫了一声,但已来不及了。
保良不可能再到职工更衣室去换衣服,他跑出酒店大门冲上大街时还是一身西装笔挺。街上的人个个棉衣皮草,看见保良如此单薄,无不好奇注目。保良疯狂地向雷雷上学的路上跑去,快跑到学校门口时看见老丘正和雷雷站在路边等他。
老丘没有伤害雷雷,但校门遥遥在望,却不让雷雷再走。保良赶到时雷雷着急地说:舅舅我快迟到了……保良未及答话,一把将雷雷从老丘手上拉过,搂在了自己怀里。
“走,舅舅带你上学去!”
保良拉着雷雷的手往学校走,老丘和他的两个打手神态怡然地跟在后头。保良回头看他一眼,他便冲保良微微笑笑。雷雷看保良瑟瑟缩缩的单衣单裤,奇怪地问道:舅舅你怎么不冷?
保良说:没事,你不冷就行。
送到学校,保良一直目送雷雷走进校门,他冲雷雷的背影喊了一句:“放学就在学校里面等我,我来接你回家!”
老丘和保良的“谈判”,不去茶座,不去酒吧,就站在学校的门口,寒冷的街头。
老丘说:“咱们两个人的账也该算算了吧。你偷我的女人,还动手伤我,昨天又伤了我的弟兄,你是给钱还是给命,总不至于黑白不提了吧。我不能让我的弟兄笑话我吧。”
保良冻得瑟瑟发抖,上下牙打架地挤出一句话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老丘抽烟,保良望着那烟气也觉得一丝暖和。老丘笑着说:“我不要你的命,你的故事我都听菲菲说了,你的命太贱,你自己都不觉得值钱。我就要你们家这孩子的命。”老丘又笑:“其实要命也不至于,我就找他的麻烦。我让人每天给他俩大耳刮子,每天给,这不难吧。让这孩子见人就怕,不敢上街。除非你什么都不干天天陪他。”
保良说:“你敢打他,我就打你。你别看你人多,你敢打雷雷,你以后就别一个人上街!”老丘说:“你真行。要不菲菲喜欢你呢。但我告诉你,你要真不想让这孩子受欺负,你就现实点,打来打去你就别过日子了。再说打你个缺胳膊断腿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你还是给钱吧。你拿五万块,我刚才说的那几档子事,就全扯平了,怎么样?你没钱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挣钱,你有钱出钱,没钱你就出力。”
保良说:“我除了上班之外,没本事挣钱。”
老丘说:“菲菲说你挺喜欢摇头丸的,那玩意儿我有,你要的话可以到我这儿拿。我可以先垫给你一百粒,你自己用也行,倒出去也行。在哪儿能倒出去你也不是不知道。反正一百五十块钱一粒,价格公道,倒出去咱们三七开,倒一百粒你能挣四千五。
你干得好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钱全还给我了。你要还想挣就接着干,不想挣了咱们就说声拜拜各走各的。”
保良说:“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了,你就不怕我去告你们吗?”
老丘说:“我不怕,到时候你又不是从我这里拿货,你告我什么?告之前你也好好想想,你和你这孩子在省城还想不想呆了。现在花五千块就能找人卸你一条胳膊,砍了你人家拿了钱就远走高飞,警察找都没处找去。砍人这种活儿又省力来钱又快,想干的人可大有人在!”这天傍晚雷雷放学的时候,保良早早就等在了学校的门口。雷雷从学校里走出来见到保良,马上高兴地从书包里拿他的作业本让保良过目。那作业本上老师给雷雷盖了三个小红旗的戳子,当然是一种嘉奖的象征。但雷雷也许看出来了,保良心不在焉,看了一眼便帮他把作业本塞回书包,然后拉着他的手迅速离开校门。
他们走得很快,雷雷以前和保良上街,两人总是有说有笑,但今天舅舅似乎满怀心事,神色紧张,一路瞻前顾后,雷雷问他什么,也答得极其潦草。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途中的那家麦当劳餐厅,舅舅为雷雷买了奶昔和汉堡,让雷雷坐在墙角的一个座位上吃。不多时来了一个女的,和舅舅坐在邻桌小声谈事。雷雷听不清他们谈的什么,但看到双方情绪都很激动,特别是舅舅,说话说得面红耳赤,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那个阿姨被舅舅说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和舅舅争吵分辩,他们故意压低的争执被周围的噪音和音乐淹没,以致雷雷像看哑剧似的,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肢体比划,做着各种难解其意的面目表情。
雷雷吃完之后,就静静地坐在墙角+舅舅注意到雷雷的目光,放大了声音问他:“吃完了吗?”雷雷点头。舅舅又问:“饱不饱?”雷雷又点头,他看到舅舅转脸和那个阿姨又说了两句什么,便结束了谈话,起身拉着雷雷就走。那阿姨坐在原位未动,雷雷从她眼前走过时她用哭肿的眼睛冲雷雷勉强地笑了一下,雷雷回头看她,不知该表示什么。他心里有点奇怪,因为舅舅拉着他走得很急,而且没像以往那样,让他说“阿姨再见”之类的话表示礼貌。
那天晚上回家以后,雷雷趴在桌上写作业,舅舅在厨房煮面条。饭后,舅舅又让雷雷看了半小时电视,就说洗脚睡觉。雷雷本来不困的,但舅舅今天的神色表情,都和以往不同似的,总在皱眉想事,脸上若有笑容,也是勉强挤出来的。所以雷雷不敢违拗,乖乖地洗脸洗脚,上床前舅舅问他刷牙没有,雷雷说没刷,舅舅说刷去,吃完麦当劳必须要刷牙的。
卫生间小得只能容下雷雷一人,雷雷刷牙的时候,舅舅站在卫生间门口,从镜子里注视雷雷。雷雷以为舅舅是在监督他刷牙,于是使劲认真地刷个不停,不料镜子里的舅舅却说开了别的。
“雷雷,今天舅舅到医院看妈妈去了,妈妈昨天病得很重,但今天好多了,能跟舅舅说话了,等这个星期天舅舅再带你去看妈妈,好不好?”
雷雷冲着镜子点头,嘴里含着牙刷牙膏,囫囵地应了一声:
“唔。”
舅舅又说:“雷雷,舅舅可能要换工作了,一换工作p削门就得搬家,一搬家就得给你换个学校。咱们可能得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住,再在这个学校上学就不方便了。”
雷雷的牙刷停了下来,脑子有点发木,一时反应不过来了。舅舅又安慰他说:“咱们找个更好的学校,到了那儿老师肯定还会喜欢你的。只要你听老师话,功课又好,老师肯定会喜欢你的。”
雷雷把牙刷拿出嘴巴,嘴里还含着一口牙膏,他说:“可我跟我们班的张东培和李强强特别好,我们已经分不卉了,我不想换学校。”
舅舅说:“咱们肯定得换学校,到了新学校你还能认识新朋友,朋友多交几个才有意思呢。你快点刷吧,刷完睡觉。”
舅舅回卧室去了,雷雷想哭,却没哭出来,漱完口回到床上,心里郁闷得不想说话。舅舅叠好他脱下的衣服,说:“明天早上,你不要自己上学,舅舅会找个阿姨来送你上学,你就在家等着。”
雷雷头朝墙没有答腔,舅舅说:“你听见了没有?怎么不说话呀?”
雷雷在鼻子里应了一声。
雷雷不想说话。
舅舅也不再说话。
整个晚上直到关灯,谁都没再说话。
关灯之后,舅舅走了。
夜班的上班时间是晚上十点,一般要求提前一刻钟到岗,以便与中班的员工作个交接。保良九点钟就赶到了酒店。
他先找了中班的领班乔小鸥,问她这两天能否帮忙去送雷雷上学。乔小鸥曾经去过保良家一次,因为保良姐姐出狱治病,酒店工会为了表示关心,特派俱乐部的工会委员带着二百元钱的困难补助,去保良家看望。那天就是乔小鸥陪着工会委员一起来的,因此她见过雷雷,也很喜欢雷雷。
当然,她也喜欢保良。
乔小鸥属于比较内敛的女孩,再喜欢也不会表现得特别露骨,但保良还是看得出来,所以他从不开口求她办事。这次实属万般无奈,保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出所料,乔小鸥当然愿意,一口应承,说好早上七点二十准时到保良家去。反正她到下午两点才来接班,整个上午都有空闲,只是这事要影响她早上的懒觉,所以保良一再表示衷心的感谢。
谈好这件事情,保良又去找了经理,对今天早上他接电话时的失态做出检讨。白天保良回酒店换衣服时已被叫到餐饮部聆训,对事件的原因做了说明。俱乐部经理显然已经知道他是为了孩子的事情,所以和部门头头的态度一样,只是说了保良几句,要求下不为例,没有再作深究。
那天晚上俱乐部接了一个美国公司举办的活动,保良忙到凌晨风点才稍稍轻松。他为了将功补过干得特别卖力,累得脸色发白几乎虚脱。这些天他白天去看姐姐晚上还要上班,还要给雷雷做饭,自己的睡眠时间都得见缝插针,都是零打碎敲凑出来的。昨天早上又穿一身单薄的西服在外面与老丘等人对峙,之后便有了一点感冒的症候。他在酒店医务室要了点药加倍剂量地吃下,体内的寒热好歹没有发作出来。
那天直到夜里两点,客人才尽欢而散,把俱乐部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已是凌晨五点。保良困得要命,趴在桌子上想打个盹,脑子里却总在想白天的事情,想姐姐昨天脸上那些不无反常的表情。
昨天下午他去看姐姐,姐姐的神志依然混沌不清,但偶尔也有片刻清醒,连医生护士都为之喜形于色,姐姐居然和保良谈到了父母,这是姐姐以往很少谈的。尤其是对父亲,姐姐尚有余悸余恨,一谈便不开心,但在这个洒满阳光的下午,姐姐居然主动问到了父亲。
“以前,你跟爸在一起的时候,爸爸提到过我吗?”
姐姐说话的气息微弱,但口中词句,竟然出奇的清晰。保良出于安慰的目的,犹豫了一下才说:
“提呀,爸常说也不知道保珍上哪儿去了,也不知道保珍还想不想家。”
姐姐笑了,笑得很腼腆似的。
“其实我特别想家,特别想回家看看,可我一想起爸那张脸,我就害怕。再说我爸肯定是不认权虎的,我就是回也回不来啊。我既然嫁了权虎,又和他有了雷雷,我也只能死心塌地的跟他过了。我就是觉得,对不起我妈。”
姐姐说完便闭上眼睛,那样子是睡过去了,睡了一会儿又醒了,醒了以后又接着刚才的话说:“我应该去看看妈。等我好了以后,应该到妈的墓地看看妈去。将来我要死了,就和妈埋在一块吧。爸爸将来死了,也和我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