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报-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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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他说:“等老了,我们还会站在这儿看晚霞满天。” 她总算相信了命,想起那年去华岩山算命,瞎子的那番话,她的疑惑和摇头。命运是那样的不幸,又是那样的侥幸。
(14)枪手的爱情
安萍和子篇没有拖,三下五下就定了婚期,从认识到婚礼也就三个月。“怎么这么快,这么快,快得像非洲的野马。” 孟穗的比喻有些过激了,安萍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我都二十五了,当然急,婚姻法规定二十三就是晚婚。” 话一出,孟穗的脸也白了,她其实心头也急,瞎转了这么久,还没看见对心的人,安萍虽然折腾了两次,但最终还是尝了正果。酡馥一看这局面,连忙转换话题:“安萍你结婚的那天,飞燕该回来喝你的喜酒吧?”
飞燕好久没同她们联系,似乎正渐渐远离她们的地平线,但安萍还是跟飞燕的后妈挂了个电话。结婚那天,飞燕没有现身,她的礼物现了身,打开烫金的珠宝盒,项链耳环手镯配了一个系列,珠光落在孟穗的眼睛里。安萍要孟穗估价,孟穗沉吟了半天才叹道:“至少也是五千块,飞燕现在不是飞燕,是飞凤凰。”安萍哭丧着脸说:“以后她结婚我怎么还得起!” 酡馥说:“你还什么还,等飞燕结婚,我们三人送一篮子喇叭花就够了。” 三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了喇叭花。
看得出来,子篇的家里还是很重视这个婚礼。长长的奔驰车一大早就去接安萍,把左邻右舍都轰动了:“安萍的婆家一定有钱!”奔驰车把他们送到全市最好的五星级宾馆。婚礼就要开始了,那么可爱的花童,那么鲜艳的玫瑰,莹亮而柔软的婚纱,水一样流过安萍的肌肤。她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任何一个平凡的女孩都会在婚礼上成为仙子,甜蜜动人的仙子。
“安萍笑得那么美,她一定很幸福。”酡馥对孟穗说。孟穗半天没吭声,低头闷闷地喝酒。婚礼结束了,热闹和喧嚣像退潮的海水远去了,留下欲说还休的悲凉。酡馥和孟穗都没有打车,因为吃多了,走走正好减肥。小街很清冷,微风吹过,遍地翻飞的黄叶子,沙沙地响着,惹得酡馥一阵一阵的伤感:“二十五岁的人了,年一翻,我们就快二十六了!” 孟穗喝多了,脸红头晕,边笑边说:“你真的急了吗?如果不想去美国,我给你介绍一个。”
立冬的风,清冷萧瑟,像怨妇的舌头。酡馥笑笑,只当耳边的风,没想到母亲认真了,看得比泰山还重,连着几天都在念:“上次孟穗说的,要给你得介绍男朋友?” 酡馥只是摇头冷笑,孟穗自己都还没有男朋友!她从不相信单身女帮助单身女,肯定是自己看不上的货色,才扔给女朋友,如果货色鲜亮惹人爱,她不急忙占为己有?可是父母这头总得应付吧,酡馥皮笑肉不笑:“那个猪脑壳,不提也罢。”
“人家好歹也有钱,外贸的业务员,年终奖都分了十来万。你不就嫌人家没文凭,你读了复旦又怎么样?” 母亲沉沉叹着气,叹得酡馥心乱,她什么时候成了家人的负担,她让他们不自信,为她慌乱、紧张、烦恼,像卖不出去的陈货。她曾经是他们眼里的明珠,让他们自信,欢喜,昂起头,人前人后声音那么响:“我家酡馥又考了第一。”“我家酡馥又拿了奖状。” “我家酡馥上的复旦。”还有那年她当状元,他们办的流水席,欢笑,祝贺,人来人往的喜闹,鞭炮似乎还在酡馥的耳边响。可是亲情也是势利的,虚伪的,变化多端像雨像雾,这样的世道人心!
电话铃响了,酡馥把电话线捏了又捏,绕了又绕,就是不接。她以为是孟穗。她越来越不喜欢她,那份居高临下的关心,假得像演戏,她为什么要配合她,成全她的感觉良好,还自以为漂亮,不就是一个假双眼皮,再割两刀也比不过人家飞燕。“我酡馥天然本色,单眼皮就单眼皮,老天给什么就认什么。”她总是这样鼓励自己。
母亲在门外喊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原来不是孟穗,是个陌生的声音, 磁性厚沉的男性声音:“能约你出来谈谈吗?” 他叫贾基。酡馥不认识他,但是贾基认识她:“我表姐杨风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她说你是百年不遇的GRE高手。”
酡馥怎么可能忘,杨风曾是她的GRE学生。杨风学习很卖力,实力也不错,只是有考试恐惧症,连着三次发挥失常,她说:“前面都还好,可是一做到最后的逻辑部份,额头上全是汗,眼睛也花了。”只好请酡馥出山,为她代考。考下来还怪枪手:“吓死我了,怎么这么高?”杨风本来说2000分就好到山顶了,结果一不小心酡馥考了个2200 …… 冲破云霄了。但杨风还是高兴,喜滋滋给了她四千块的枪手费。是啊,这么高的GRE,她一下子就拿了全奖,一下子就拿了签证,她曾被拒签过多少次!因为和丈夫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她拿了签证就离了婚。临上飞机前才跟表弟露了机密。
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两人会了面。贾基五官俊朗,有一头浓黑略长的头发,像个流浪的歌手,酡馥第一次见他就觉得面好熟,像某个港台的歌星还是影星。她当他要去美国搞艺术,没想到他学的是自动化,还是清华的毕业执照。他老实告诉她:“没办法,我最差的就是英语,考四级都过了两次。”
酡馥没想通,能考上清华的人怎么过不了四级。肯定是在校园花心,这么漂亮的一张脸,高搞挺挺的身材,就算他懒,原地不动,也有好色的小母狼扑上来。酡馥这么一想,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的眼睛很大,但绝不空洞,盈满了水一样的深情,是个迷人的雄性动物。她开始笑自己:莫非你喜欢他了?
贾基叹了一声气,继续说他的辛酸遭遇,他的毕业分配比酡馥还惨,分在一家快敲破杆(破产)的工厂,车间主任只有中专文凭,却把他当龟孙子使唤。想当年,刚出校门时多有激情啊,还以为要指点江山呢,结果连马桶都没他指点的份。他干了两周便辞职了。酡馥问他,那你靠什么活?他说他在乐队当歌手。酡馥说,难怪你的气质跟常人不一样,便问你是哪个乐队的?贾基一点也不害羞:“板板乐队。” “板板乐队”是C城的地方特色,专门为丧礼提供现场服务。因为C城人好热闹,爱把丧事当喜事办。板板乐队的鼓声一打,歌声一响,方圆的人家都知道又死了人,很多人会去看热闹,更多的人是去打“死人子麻将”。灵堂上随便打多大,公安局也不会抓,没看见人家亲属在哭,悲伤的泪在飞啊?
酡馥笑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喝酒庆祝。” 贾基问:“庆祝什么?”酡馥说:“复旦毕业的搞计划生育,清华毕业的给死人子唱歌,我们一个管生,一个管死,好伟大的事业,为我们的高等教育干杯。”贾基一个劲地点头:“干,我们干杯。”他们嘿嘿笑着,以咖啡当酒干了杯,那一种只能意会的幽默和痛快,像一段淋漓尽致的音乐,酡馥的每个细胞都想为之舞蹈 。总算找到了个知音,而且还是那么漂亮的知音。
贾基在中学也是宠儿,高考也是状元,全区第一上的清华,自以为毕业后当不上叱吒风云的人物,总该有个锦绣前程吧。哪想到一场同学会,才发现自己是混得最惨的一个,几个好兄弟都没上大学,自己搞生意,搞得风风火火,锣鼓喧天,在市区买了门面,在郊区买了别墅,开的车也是进口的丰田,你让他怎么活!酡馥说:“只有出国,去遥远的美国,闯出个名堂,十年后我们再会同学!”
是的,只有出国!他巴不得第二天就能飞过太平洋。但是托福和GRE,他也知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灭。只好出血走捷径,找枪手代考。酡馥笑道:“说吧,你想考多少?” 贾基说:“2000就够了,当然了,我是多多益善。”酡馥又笑:“有个地方不好处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想让我男扮女装? ” 两个人都笑了。
酡馥久经沙场,早是个江湖老手。如果给女孩当枪手,她就冒名顶替,一个人亲赴考场。如果给男孩当枪手,两个人同时报名,在考场上交换位置,或各自写上对方的名字。为了保险,她还请人造了几张身份证。酡馥最近出了点麻烦,可能是江湖走多了,胆子也大了,胆子大了人就麻弊了。那监考老师也是一根筋,进了考场还要查资料。那天酡馥是单刀赴会,身份证是雇主的,假的就是假的,越看越假,相片上的鼻子眼睛分明是另一个人嘛。酡馥赖不过,结果被逐出了考场,一根筋还威胁她:下次再犯,把名字报给ETS(美国考试中心),这辈子就别去美国了!
酡馥喝了口咖啡,叹了口气:“看来我这辈子是去不了美国。” 贾基安慰她:“我们去D城考,那边有我的人,我保证安全。”酡馥摇了摇头,暗淡无光地说:“你迟早会走美国的。”贾基说:“你不是吗?你这个高手还走不了?”酡馥说:“我和你不同,你是名牌大学的理工科,托福和GRE只要考得好,就能申请全奖。”贾基半真半假笑:“如果你能帮我拿下签证,我们假结婚怎样?”
“假结婚?”她的脸红了,眼前一叠叠的旧事,想起复旦的“妹妹头”,当年也多次拒签,只好靠“嫁”到了美国。她们通过一阵信,最近也没联系了,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该毕业了吧?听大学同学说,她和她先生关系并不好,可是她告诉过酡馥,她正计划着生三个孩子。这世上有多少真的,多少假的?
酡馥幽幽地笑了起来,想起单位还有几个年轻人,为了搭上最后一班分房车,花心费神,搞起了假结婚,先把房子搞到手,再打离婚也不迟。婚姻是神圣的,婚姻也是用来交换的。这世上的人和事,免不了世俗的按步就班,但也需要精神的尊严和安慰。她默想了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心,最后对贾基说,先把你搞出去了再说。
见酡馥这样说,贾基反觉得不好意思,他说:“你是个好姑娘,总是为别人想,我若是拿了签证,我一定要帮你。到了美国,我会去找教授谈,请他们给你全奖,因为只有你配得上全奖。你也知道,有人在美国帮你联系,效果肯定不一样。”酡馥听得心热心跳,从来没有一个异性让她生出这样温暖的感动。她想装出平静的样子,但声音还是有点蹦跳:“就这样定了!你先准备托福,我马上帮你考GRE,考完后的申请材料,成绩单,护照,我一步步帮你搞!”有酡馥这个高手在后面护驾,贾基眯了眯眼,恍惚已看见太平洋潋滟的波光。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他们也该分手了,各回各的家。贾基突然一个大动作,把酡馥抱了抱,像老朋友一般,他声音坚定:“我们都会成功的!”他神情自然,说话也自然,但酡馥的脸却红了,头埋得很低很低。
真的,开天辟地,二十五年,第一个男性拥抱了她,虽然隔着厚厚的毛衣,她的肌肤似乎发了芽,一片一片透明的嫩绿,沁透了流动的,喜悦的光,只要一点点露水和阳光,它就可以长大,可以开花和结果。那个晚上她失眠了,虽然醒来她嘲笑自己有点不正常。
(15) 化了妆的材料
安萍结了婚,便一头扎进自己的窝,再也顾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