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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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局促地坐在长板凳上,看我点了一大盘螺丝和龙虾,还有花生米和臭豆干。我正忙着往滚烫的豆干上抹辣酱,豆干在我手上翻来翻去,我还撅着嘴巴吹着。他拿出餐巾纸反复擦着筷子。“这也叫龙虾?根本就是臭水沟里的怪物嘛!”他很不满。我没空理他,这是个一点饮食文化都不懂的人。东西只问好吃,不问出处,你管它哪来的干吗?在我吮了十几个螺丝,啃了五六个虾钳之后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我带你去吃龙虾吧,这里我不舒服。”他想拉我的,看我满手是油,又把手缩回去。我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四下里找餐巾纸,发现都被他用完了,作罢,在桌子上抹了两下,又往裙子上蹭蹭。他苦笑着摇摇头,“春晓,有几个丫头像你这么不爱干净的?”“你懂什么?这叫随遇而安!以前我出差去山东的乡下收大蒜,村长请我吃驴肉,就在村头的茅坑边上,人一走过去,苍蝇嗡地黑压压飞起一大片。我都不知道那驴死了几天了,但为拍村长马屁,让他卖的便宜些,照吃不误,边吃边剥生蒜压,怕得痢疾死在半道上。你还别说,那驴真好吃!”我若无其事跟他吹我的历险,他满脸心疼与好奇。“你个小丫头,到底有多少故事?”我付了账,共23块8毛。
他带我去了本地的FIVE STAR 宾馆的餐厅。一进门,服务生们都恭敬地喊:“林总。”我们在大厅坐下。四周空荡荡,好像只一两桌人在吃饭。“一个龙虾船,一个酽炖鲜,再从西餐部要一个冰激凌。”他根本没看菜谱就吩咐。菜还没上来之前,一个漂亮的中年妇女穿着制服就走来打招呼,“林总,怎么没去包厢?”他说:“不了,她喜欢热闹。”他指了指我。那个女人诧异地偷偷打量我,然后和蔼地说:“慢用,不打扰了,有需要就叫我。”我说:“她是谁?跟你很熟?”他说:“这家宾馆的副总,估计今天当班。”“她干吗老看我?”“她没见过我单独带女人吃饭,好奇吧。”哼!才不信呢!都冒充自己纯情。“我是第一次跟一个陌生女人上床。”如果你身边的男人这样说,你一定要相信他,这是他第一百次跟女人上床,但对你这个陌生女人,他的确是第一次。管他!再大事大不过吃饭!
龙虾船样子好看,其实一点都不好吃,我好后悔,刚刚应该把螺丝打包带来的。林只抽烟,什么都不吃。“你不饿?”我问。“看你吃很享受,你吃东西很专心,感觉菜的味道很好。”他笑了。“的确很好,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音乐伴奏。”我又提无理要求。“快下班了,弹钢琴的都走了。要不,我来凑个趣?”他调侃着问。“你?你会什么?”“我练了8年小提琴,后来放弃了。”“可惜了。”我哀叹。“不可惜,我不是很感兴趣,是被父母逼的。”“我是说,可惜了那把小提琴,被你糟蹋了8年。”他哈哈大笑,仰天的时候喉结一动一动,让我有抚摸的欲望。我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翻出个一元的硬币,抛给他,说:“愿闻雅奏,借曲消愁。”他站起身,很绅士地躬了躬身,转身去要了把小提琴。
我对音乐不敏感,只知道有名的几个曲子。我不知道他拉的是什么,只知道唧唧妞妞像弹棉花。但他拉到梁祝的时候,我真的感动了,觉得很优美,配合他颀长的身材,和他投入的表情。曲毕,我忍不住鼓掌。
“怎么样?听到蓬莱仙音了么?”他问,脸上带着骄傲。我成心打击他:“真不懂规矩,我付了你钱点的歌,你该说,Enjoy your dinner,Madam。”我们同时哈哈大笑。
出餐厅的时候起风了,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他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一股来自男人的温暖洋溢在我周身,他的衣服有种好闻的暗香流动。几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CD的男士香水的味道。以后只要我闻到这个品牌的香水,我就想到了他。闻香也可以识男人的。
“怎么办?没车了,我们要走一段了。”我知道这是他的借口,只想多泡我一阵。满地红色夏利,招手就停,蹩脚的谎言。好在我也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性踩着高跟鞋跟他溜达。
“哎,听说你要投资我们公司的皮革厂?有这回事?”“你是你们老总放出来探我口风的吧?”“有一点,但主要是我好奇。”“没有的事。那是你们老总的建议,我对这个项目不感兴趣。”要完蛋!我们老总还觉得把握大得很呢!“为什么?”“皮革制品不属于朝阳工业,投资大,收益少。我是做投资的,要讲回报,资金回笼越快我才能越赚钱啊。”他解释,“我倒是中意你们的电脑配件厂,这个项目投资小,见效快,现在销路也好。”我摇摇头说:“不敢苟同。你说得没错,就因为大家都看着容易上马,大家都上。据我所知,江浙一带的小厂不下千个,产品都差不多,都没有形成规模经营,在这种情况下就又开始拼价格了,现在利润低到刚够一个厂的运转。我想很快就有厂子得关了。你还去吃这个残羹剩饭干吗?皮革厂虽然老点,投资大点,但我们公司的很多皮件产品还是有市场的。传统的像配皮玩具,新开发的烟灰缸皮套都有了稳定的客户。你至少在短期内不会因为风云突变而血本无归。再说皮件的国内市场也旺销。而且我看开发区那块地以后得涨。先进去占着地方,以后倒地皮也不错。”他换了一种眼光看我:“嘿嘿,看不出你个小东西,没事还钻研点业务,说的蛮像那么回事。”我还没他想的那么笨,虽然他貌似夸我,可其实并没有改变他自己的主意。我不去点破他,因为我知道男人不希望女人把自己看得太透彻,最好让你永远保持崇拜。我假意崇拜着,只心里清楚。女人装傻的好处在于可以让对手看轻你,然后在他不防备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不知不觉已到了环城河边。夜光下,微风里,我一扫往日的嬉皮笑脸,柔弱无骨。“脚痛!坚决反对高跟鞋!和裹小脚一样变态。”我无法忍受折磨,不顾体面地脱了鞋袜丢在地上,光着脚跳了一跳。我抬眼看他,发丝半掩我的眼,真的娇媚了。他突然拉起我的手,另一只手蛮横地拽过我的腰,顷刻间我失了平衡缴枪投降,不挣扎了,任他紧拥着我。他低下头,深深看着我,眼波如海,我快淹死了。一阵心慌,我特别害怕这种男女近距离交道,赶紧别过脸去。“春晓……”他低吟之后就将温热的唇盖在我的唇上。我心口一阵刺痛。怕了男人的温柔,让我无可抵御。
窒息的长吻之后,我恢复了顽皮,把手指伸在他鼻子前:“闻闻!是不是一股冰激凌的奶香?”他不理,拉着我的手指深吻,再托着我的头细致地辗转地吻我。奇怪,我怎么不配合着浪漫,脑子里不争气的在想,他那么高,会不会觉得脖子酸,这么老低着?男人吻的长也是个累活儿。凭我的直觉,我感到了男性的热力开始升腾。
我还不想把我们的关系拉的太近。我的印象里,爱是件很长久的事,总得恋爱个4,5年才能发展到彼此相交,我喜欢享受男女之间暧昧的感觉,不点透,慢慢猜。像三泡台一样,泡个三旬过后才出味。我主动推开了他。“原谅我的情不自禁。”临别时他诚恳道歉。我笑笑,冲他皱皱鼻子,翩然而逝,留个飘曳的背影给他。
果然我们的关系暧昧起来,像恋爱又不像。常在一起吃饭喝茶,说到情分的时候我就开始打岔。
“你结婚了?”我坐在他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翻杂志嚼口香糖。我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可有时候又觉得和一个有家的男人厮混总有犯罪感。这个男人甚是讨厌,也从不主动说起。他并不理我,老看那讨厌的显示屏。屏幕上的数字跳跃不定,红绿交替。他一忙他的股票的时候,我在他眼前就蒸发了。“问你呢!”我抗议。他停了一下,回想我刚才说的话。“是的,我结了。”顿了顿又补充到,“离了,有一个女儿,孩子的外婆带着。”“你太太呢?”“她出国了,不愿意回来,我又不想出去。只有这种选择了。”“你该跟你太太走的,真爱难求,而且又有孩子了。”我就这臭脾性,看不得人分离。因为尝够了离别的苦。他说:“男人没了自己的事业在女人面前不名一文。我出去了要再创业,这个艰苦的过程只怕她熬不下了。我都34了,未来的日子屈指可数。”“说穿了,你还是觉得这个女人不值得你牺牲你所谓的富贵荣华。否则你早颠儿了。人家爱德华八世连江山都可以放弃,你有什么抛不下的?”“他的江山本也不是他打造的,本是无一物,何谈放弃?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心血。牺牲不能无谓。很多牺牲却没有死得其所。两伤之下,取其轻。”我一下就听出来了,女人在他眼里永远是可有可无的。一笑不如千金啊。
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最终说服我们老总共同开设一个瓦棱箱厂。这是外贸产品的出口包装箱,只要外贸还存在着,通常倒的可能性会很小。厂址设在上海外高桥保税区,七骗八骗的成了合资企业。等他们签完合同,老总要我去财会处领我的7万块提成的时候我才知道开了这么个厂。根据公司规定,引资者可拿1%的回扣。老总说,多谢你建议他开这个厂,我们觉得前途还是光明的。什么前途?钱途罢了。
我拿着那张存有7万的牡丹卡去找他,“还给你。无功不受禄。你小瞧我了。该我的我一分不能少,不该我的我怕你有阳谋。”他说,几百万都出了,谁在意你这点?我说我在意,我怕天上掉的大馅饼把我砸死,我要过安稳日子,保我这条小命。“我妈说了,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我怕我拿了你的,下次你提非分要求的时候,我心虚不敢拒绝。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说这话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个义士。他笑了摇摇头,收回了卡,“算你放在我这里的投资吧,以后翻翻了还你。”“也好。我以后吃你的不觉得心虚了,只当吃自己那部分。”我也笑了。
工厂奠基暨新闻招待会的时候,林打电话给我,要我一定去参加。“就当来看看你父母。”我父母在上海,我忙得很久没去看他们了。我那时忙得昏天黑地。新开发了一个工厂在福建山区。为保证第一笔货按时出工,我整天盯在那里,满头都是产品的渣子。最后装箱出运的时候我整三天三夜没合眼,累到心跳得慌。接了他电话我坐了6个小时汽车,飞机场候机4小时,被运7的小飞机拉到虹桥机场,再转到浦东,赶到地方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只剩下答谢宴会。我在卫生间换的衣服,随便梳洗了一下,看看镜子里的鬼脸,都不想出去了,实在是丢人。看他在主宾台光彩照人地答谢,胸口别着玫瑰,怎么看怎么像他的婚礼。我以为当时那狼狈样,在几百人的大场面中他是无论如何找不到我了,我就龟缩在一个角落里,目光跟着他游走,慢慢欣赏成功的男人。你还别说,男人的气质真是来自于成功的自信。套紫霞仙子的一句话,“跑都跑的那么帅”。看他在人群中觥筹交错,如鱼得水的样子,我好像是个灰姑娘。
他竟然注意到了我,费力地穿过人群走到我身边,很关切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一把钥匙就在我的手中了。“你累了,先上楼去睡,一会儿我来找你。”我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