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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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老人,简单的棉织短袖衬衫与长裤,头上是一顶遮阳的帽子。他坐在一个小型折叠椅上,微微向前倾斜的脊背有些佝偻,手却很稳,他正握着鱼竿,身旁是一个蓝色塑胶桶。
这个阡陌小径的尽头就是这里唯一的一条河,很多来这里踏青的外乡人都不知道,这看似清浅的河水里面充斥着鱼儿。都说水清无鱼,但这里似乎是个例外。尤其到了每年的惊蜇之后,鱼儿从上游下来,过了端午,便又洄游。它们在温暖的时节里繁育后代,而这里,就是温床。
顾谦一步步走近,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碾蹋过的青草发出一种很特别的声音,也只有这个时候,踩着水汽如此丰沛的青草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你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老人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平淡地说着。
“我失眠。好久没来这里看您了。”他走到老人的身边,看着鱼线斜拽到水中。
“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适当的放松一下会有利于睡眠,有空你也学着钓钓鱼,别总是呆在办公室里。”递给他一副备用的鱼竿,那上面已经布好了线,又挑上饵,垫了垫手腕,示意他接过去。
顾谦接过来,他从未钓过鱼,却也照猫画虎的开始了这新奇的体验。
“钓鱼讲究心静,有时我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不见得会钓到很多,但是‘收获’的却也不少。等会你就会发现,这并不是在浪费时间。”
“您的睡眠一定很好,不像我。”
老人笑了下,没有回答。
“我每天只能睡上四五个小时,再多就没有了。上个月我见到一位学医的朋友,他说我这样会老的快,可不是么,现在我就已经有白头发了呢。”顾谦语毕笑了笑,淡然道,“我似乎已经把好运都用光了。”
老人刚刚还平坦的眉头已经渐渐皱起,那双经历多少变故的眼睛仍望向鱼钩沉没的地方,但是那里似乎不再是清浅的河水,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里真好,环境秀美,民风纯朴,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泥土的味道了。看惯了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来到这里才觉得是世外桃源。怪不得您愿意放弃城市的喧嚣遁居这里。”他还是笑着说道。他的手也极稳,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丝毫没有差错。
“顾谦,你……”
“顾爷爷!”
刚刚开口的言语被一声童音打断,老人回头看见一个身着天蓝色小衫的孩子走向这里。
牵着小男孩的是一个和顾子枫年纪相仿的老人,那老人见到早已坐在那里的顾子枫就嚷嚷道:“行啊,老顾,今天可比我早。不过别得意,今天来晚都是这小子的缘故,他非要闹着和我一起来,早上又叫不醒,折腾了半天才弄出门的,你等着我,一会我就能赶上你,呵呵。”
老人走近,又见到顾子枫身旁那个同样手握鱼竿的年轻男子,说道:“儿子来看你啊,老顾!”
顾谦连忙起身,问候道:“张伯,好久没见了。”
张伯是这村里的老人,一辈子生在在这里,他的嗓门有些高,因为耳朵不是很灵光的缘故。那小男孩是他的孙子,张家与顾子枫是邻居,关系融洽。加上两个老人都喜欢钓鱼,有了共同的爱好就又亲切了几分。
小男孩挣脱爷爷的手,跑到那蓝色塑胶桶前,向里看了看,又回头冲他爷爷大声叫到:“爷爷,快去准备,顾爷爷还没有钓上一条呢,咱们还有机会呦。”说完,又一溜烟跑回爷爷身边,笑嘻嘻地看着顾子枫。
“这小鬼头!”顾子枫无奈地笑道。两人每天的比赛就是钓鱼。
顾谦看着那祖孙俩走向距离这里有些远的河岸,不禁莞尔。这老头们之间的游戏还真较真儿呢,这是不是在彰显公平?
那孩子很是活泼,一会跑去捉蝴蝶,一会帮爷爷挂鱼饵,总有他忙不完的活儿。
顾谦收回视线,不意间撞上父亲那双眼睛,他也正凝神看向那孩子活跃的小身影。
唇角浮现着一贯的笑容,但是此时这里面又隐隐含着某些令人费解的心思。“能有个小孩子陪伴着──老人是不是都有这个愿望?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嗯……‘含饴弄孙’?是吧,爸?”
顾子枫意识到自己已经泄露了心底最隐喻的心事,清了请喉咙掩饰道:“我自己一个人才乐得清静。”
“您这样说是想让我更加愧疚呢?还是您真的是这样觉得?”他看向父亲,脸上没有了笑意,眼睛里更加没有。
“顾谦……”
像是忘记收拾自己的情绪一般,顾谦的脸上出现一副懊恼的神色,他歉然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顾子枫原本平稳的手开始有些发抖,那种颤抖源于心中的最深处,即使用尽浑身的力气也不能抑制住。
“我知道,您在这方面的沉默其实是对我的一种包容,我一直都是明白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却没有传达至眼底,又道,“幸运的是,虽然我这边没有孩子喊您一声爷爷,您还是可以在小颖那里得到一丝期待,等日后她成家、有了孩子,那孩子会喊您一声外公的。”
“你这样说是想让我难受吗?”
“怎么会?”
“当年你和子衿结婚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已经怀了你的骨肉,如果我知道的话──”
“您知道的话,结果也是一样的。”
“不!当然不会!我后来见过她一次,那个女孩子应该、应该已经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那孩子……她肚子里的孩子──”
“已经打掉了。”他的声音犹如寒冬腊月般阴冷,打断了顾子枫有些急促的话语,“我已经说过了,你看见那次之后的没几天就已经做掉了。”
鱼竿轻巧的落在草上,几乎没有声音。
顾子枫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纠结了多年的心事重提之后竟然还是痛彻心扉。
一直稳稳握着的另一只鱼竿有些微微震动,顾谦凭借着敏锐的观感,拉起鱼竿──一尾鱼儿被抛上岸来。
将鱼弄下放进桶里,那习惯了无拘无束的鱼儿在里面横冲直撞。顾谦微微一笑,知道它终将习惯这窄小的地方。早晚。
“还是把鱼竿握在手里比较好,这会儿水流急,被冲走的话就麻烦了。”顾谦起身拉平衣服上的皱纹,准备离开了。
就在他刚刚走出两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
“你恨我,对吧?”
“……”
顾子枫竟然笑起来。“你从小就是这样。”
之后有个声音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不,我不恨你。这么多年了,如果在那件事情上非要有那么个人来寄托这种被称作‘恨’的情绪,那么这个人,也会是我,也会是我。不是别人,是我。”
他究竟在干什么?他折磨了谁?受折磨的又是谁?
现在,他真的不知道了。
第十一章 那些年(二)♂
北方,一个海棠繁簇的城市。
与那宛若处子的南方古镇不同,这里到处充斥着现代文明的痕迹。喧嚣的华丽点缀不夜的都市,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游走于妩媚与娇艳之间的女郎。它身穿华衣美服,不若那般安静,装扮成最美丽的样子。
此时正是夏末初秋。
早上,仍然带着毒辣热力的阳光毫不客气的洒在一张年青的脸旁,浓密的睫毛下聚成一处阴影。
他回身,看着刚刚行来的轨迹。微笑。
怀里捧着纸箱,不再顿足,大步离开。
“哎!他怎么这样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再见呢?”秘书小姐趴在玻璃窗上,不无惋惜地叹道。
“如果我早生几年的话一定倒追他!”
“为什么是实习而不是直接到这里上班呢?”
“你们说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啊?”
“……”
某律师事务所的所有女性同胞均趴在窗户上,一齐目送那英挺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
办公室内,同样有人注视着结束了一个假期的实习刚刚离开的那个人。
李纪,法律界资深律师,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外边那些恨嫁女人的怨声或多或少传进来,李纪听了淡淡一笑。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却希望以后都不要再和那个人年轻人碰见,确切的说,是在法庭上。
一个月前,他接受老同学的委托,让他的一个门生到自己这里来实习。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时的情形,他还记得──
那年轻人淡定微笑,说:“您好,我是顾谦,王老师的学生。”
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乌黑,明亮。
这是李纪最初的感觉,但是之后的这段日子,他渐渐发觉,那双清澈的背后是让人难以探知的深邃,那里面包含了很多外人无法触碰的东西。而这年轻人保护的很好,那是滴水不漏,破绽全无。
眼睛通达心灵。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适合做律师的。一个优秀的律师无疑也是一个最佳的演员与辨心者。而这个叫顾谦的年轻人,似乎已经拥有了作为一名出色律师而需要具备的一切素质。这其中有些是可以通过后天培养的,而有些,则是与生俱来的。
这样相处了一个月,他终于知道那个一向苛刻的老同学为什么会如此赏识这个后生。
李纪忽然想到了一个词──“青出于蓝”,随即又连忙pass掉。他暗笑着摇摇头,就算这个年轻人是“青”,他也不会那个“蓝”。
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学校里到处都是远道而来的学子与家长。沉寂了一个假期的校园终于热闹起来。这时候,忙坏了的是学生会那些负责引路的义务宣传员。
顾谦见到这等形势,随即决定改变路线。转头走向一条偏路。
因为校园这几年总是扩建,这样的偏径有很多,但由于新生要先去各自的学院报到,大多不会选择这样绕远且僻静的小路。
顾谦不假思索就选了通往法学院的一条小径。
小径的一旁是未名湖,湖水被微风卷起一叠叠涟漪,清绻、缠绵。岸上的几处柳也随风荡漾,剪起层层淡绿。
他出了些汗,黏在脖子、额头。风一吹,又凉快起来。
重新托了托箱子,他刚刚调整手势,就看见不足五米处那个破旧的校园指示牌之前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纤细的女孩。
普通的装扮,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身边的大包小包似乎全凭这个单薄的身子负担着,因为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会令顾谦注意到她的原因不是别的,只是因为这个女孩子正一脸严肃的看着那个斑驳的指示图,似乎想从这上面摸索出路线。
顾谦回头看看,不远处那些学生会的同学都在那里兢兢业业地为大家服务,而她竟然还在这里浪费时间研究这个早该被淘汰掉的废物。
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安静走过。
同一时间,那个纤细的身子仿若拂柳一般从他的身边掠过。
长发蕴着的香气散在空气中,也飘进某个错身而过的人的身体里。
校园广播在一片舒缓的音乐中响起女主播的声音──
那是一首老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祂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的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