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沙-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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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在敲门
人无法预料打击何时到来。那一刻简青的车在路口等红绿灯,电子钟面的数字跳到“23”,手机响起来。“简云昏倒了?。。。什么病?哪家医院?”简青听着保姆阿珊的哭诉,心一紧。姐姐简云身体一向很好,历次季节更替,周围的人都轮番病过,简云却总是安然无恙。简青还常笑她太迟钝,病毒细菌跟她打招呼,她一概听不见。。。。可是,这样健壮的简云,今次又怎会忽然晕倒?
阿珊的乡音听起来语无伦次的,被简青越问越紧张,愈加无法解释明白,索性嘤嘤哭起来:“青姨,你快来吧,就俺一个可弄不成!医生说要做啥穿刺检查,俺通不中!” 简青定一定神,问清楚简云暂时没有危险,一边温声安抚阿珊,一边冲过红灯左转掉头,全然不顾周围不满的鸣笛声响成一片。。。
“砰”的一声巨响,杨医生办公室的门被无礼地推开了。他抬起头,责备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亮蓝白点的Joinus短风衣裹着优美高挑的身段,风吹乱了的铁锈红色短发趁得她肤色愈发白皙,黑眼睛里咄咄逼人的光,比那两颗钻石耳坠还要亮。这女子将一张白色的便笺纸拍在他面前,颤抖的声音问:“这是你留给阿珊的?什么意思?”
阿珊被她紧紧地拉着,皱着一张局促的苦脸。“你是简云的妹妹?”杨医生看着那张与简云有几分相似的脸。
简青甩开阿珊的手,一步扑过来,举起那张纸:“求你告诉我,什么叫情况不乐观?我姐她身体一向很好,连感冒都很少!”
杨医生叹口气,为她拉过一把椅子:“请坐下来吧。”简青摇摇头,亮亮的黑眼睛里满是恳求和泪水。不忍心面对这双眼睛,杨医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信封,递给简青。
看着杨医生那张写满同情的脸,简青紧张得两手都是汗,抖着手抽出一张X光像纸。
“这是X光指导下,皮肺穿刺活检术的结果,”杨医生轻声说:“是恶性肿瘤,在她胸腔里。我们发现得太晚了。。。。”简青眨眨眼,有点茫然地重复:“恶性。。。”,她觉得喘不上气,挣扎着嘶声道:“不,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她半个月前才做过体检,还一切正常的!”
杨医生握住她的胳臂,诚恳而歉疚地望着她,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这个肿瘤的位置恰好在胸骨后面被挡住,常规体检的时候,很容易被忽略。如果不是这次她晕倒,也许仍然没有被发觉。。。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再查一次。不过,不太可能有另外的结果了。”简青反手抓住杨医生的袖子:“怎么治呢?有办法切除吗?她,她才三十八岁。。。”杨医生的声音似乎也传染了简青的颤抖:“不,太晚了。最多只有两三个月时间。。。。还是别让她太受罪吧。。。”
简青倔强地瞪着眼睛:“也许有奇迹呢!”
杨医生躲开她的目光:“也许可能。。。也许可以拖四个月。。。呃,半年?”
简青一声未出瘫坐下去,杨医生被她拖得趔趄了一下,索性蹲下身,望进她直勾勾的眼睛里去:“你别。。。。别这样。我听阿姗说,简云在鹏城只有你一个亲人,她还需要你照顾,你要坚强一点。”简青似乎没看见也没听到。
杨医生安慰地拍拍简青的手,慢慢站起来。谁说医生看惯了生死?那些亲人渗透骨髓的绝望眼神,是如此地令人心碎。每见一次这样的目光,都似乎多一道寒意渗进心里,尘世间什么样的热都无法化解。杨医生把一声叹息咽下去,示意阿珊把简青扶起来。“我们为简云做了化疗指标评估,以她现在的体质情况,化疗只会徒增她和家人的痛苦,所以。。。”看着简青越来越苍白的脸,杨医生不再往下说。
简青头重脚轻走回姐姐的病房,木木地站在简云床前。阿珊靠在她身上无声地掉泪。简青抚摩着这女孩的头发,柔声说:“今天真是难为你了。你云姨的病,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暂时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在人前也要。。。正常点。好吗?”阿珊哽咽地点着头。即使要告诉别人,又能告诉谁呢?简云姐妹俩的父母,在远隔千里之外的家乡小镇,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这样的消息可该是他们的催命符了。林姨父已经跟云姨分居多年,两人几乎都不见面,他不来,云姨该还省心点。简云的女儿晓晓才十岁,一向跟妈妈相依为命,妈妈的病对她该是什么样的打击呀!。。。是了,还有简青的女儿简慧。可那姑娘心里除了自己和男朋友,眼角何尝扫过别人?跪在简云的床头,阿珊握住简云一只手,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简青含泪看着姐姐。简云还未醒来,脸上一抹恬静的笑。她正留连在哪个世界里呢?如果她知道不久人世了会怎样?今天下午简青听到的那件事,本来还在担心如何对简云说,这会儿已无足轻重了。。。。。晓晓笑起来的样子很像简云。这孩子在寄宿学校上五年级,这两天正要期中考试,这个小姑娘,简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她的未来又会怎么样呢?简青,你要告诉她,她就要失去母亲了么?
简青转头向窗外望去。天似乎转瞬间就暗了,最后一带残阳沁着丝丝寒意,飞快地没向山岚尽头。从遥远的北方吹来的风,声音愈来愈响,一点点吞没了市声,扫尽了街上流连的人们。医院南方的五莲山,在晴朗的白日曾那么绿意融融,现在却只是一抹模糊的黑色远影,沉重不语地站在风里。远处的街灯一盏盏亮了,似乎一个寂寞的精灵也随着灯光一步步走远了。天边一轮清冷的月升起来,月色平静得象简云此刻的脸,淡淡的,圆圆的。月华如水,被精灵的手轻抹在树影上。
简青打了个冷战。尚差几天就到仲秋,原来秋天早已到了么?在这个南方的海滨城市,第一次,简青感觉秋天竟这么冷。她两手环抱着自己,无声地落下泪来。
黑暗里
听筒还握在手里,简云还听得见电话那一头母亲焦急的声音,但是,她已无法回答,地面正以倾斜的角度如电影慢镜头一般向她扑过来,母亲的声音倏地消失,简云最后看见的是阿珊惊惶的脸。随后世界在一瞬间断电,一切都安静了。
在一片黑暗的寂静里,简云听见一串脚步声走来,杂乱的,轻快的,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同时她嗅到阳光的味道,是无可替代的温暖香甜。简云欢喜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突然,明晃晃的太阳跳跃着刺破了眼前的黑暗,仿佛一块幕布被揭开了。简云眯缝着眼睛,伸手去抵挡阳光,感觉自己的胳膊和手如此地小。她诧异地转了个圈,看见四周烂漫的野花,和面前那座小石桥。这样熟悉,这样亲切,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一个孩子的声音在高处叫她:“简云!”她抬过头,看到年少的林成非正骑坐在榆树枝桠上,小脸上洒满阳光。他手里举着一大束榆钱枝,命令她:“接着!”简云应声伸出手去。她笑了。她站在三十年前的春天里,站在故乡的土地上!
简云嗅着榆钱枝,没错,这带着苦味的清香,再过多少年也忘不了!简云哽咽地把头埋在串串榆钱里。这是梦吗?如果是,就别醒来吧!榆钱枝还在哗啦啦地掉,落在她身前身后。她蹲下身,忙忙地捡起码齐,一边喊着:“成非!下来吧!”树上的孩子应声溜下来,站在她面前。简云看见面前的小脚,穿的是芭比童鞋,这是她给晓晓买的啊!简云迷惑地抬起头,面前站着的,不是晓晓又是谁?晓晓一身校服,含泪望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她心疼地伸出手去,将晓晓搂在怀里。嗅着女儿身上熟悉的香味,简云意识到自己仍旧是三十八岁。晓晓搂住她的脖子,轻声问:“爸爸呢?”简云抬起头,见榆树枝还在不断地掉下来,却看不到树上的人,不由着急地喊:“成非!”她惊讶地看见自己的声音,象龙卷风一样在枝叶间盘旋,夹裹着榆钱和树叶,又落在地上,旋转着向她和晓晓扑过来。她闭上眼睛,紧紧地搂住女儿,感觉双脚已离开了地面。遥远的什么地方,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焦急地叫她的名字。。。。。
简青的女儿简慧此刻正跌跌撞撞地跑在街上。
简慧在鹏城科技大学念二年级。下午放学后,她照常去梁爹爹的五金店。进了店门,她熟练地把背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转身一声‘阿军’喊了一半就楞住了。狭小的店子里,阿军正拥着一个女孩的腰欣赏一排LED艺术夜灯,女孩在笑,阿军一下下轻吻着女孩的发际。听到简慧的声音,两人一起回过头来。女孩手里还拿着一个海豚的小夜灯,清秀的脸上笑靥如花。简慧认得她,上个月曾跟阿军一班同学朋友一起郊游。当时阿军漫不经心跟她介绍说是同班的,简慧只记得她叫什么‘兰’来着。
见了简慧,阿军的脸上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难堪,随即拥着那女孩,故做轻快地对两人介绍说:“兰珍,这是简慧,你见过的。简慧,这是李兰珍,我女朋友。”女孩伸出手来,友好地笑着道:“小军总是提起你,说是爸爸的干女儿。这个妹妹这样漂亮,我都嫉妒了呢!”
那一刻,简慧感觉一把刀利索地插向心口。冰一般凉又火一般烫的刀锋。这样俗气的事也会发生在她身上吗?她艰难地望向阿军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为什么会有歉疚,会有绝望?如果没有爱,何必要歉疚?如果没有爱,怎么会绝望?简慧看不得,只想躲开这眼神,躲得有多远走多远。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出来的,只觉得跑得那么轻飘。。。。
该有心痛吗?该有眼泪吗?为什么没有?简慧只觉得自己轻得没有重量,可以无休止地跑下去。无论向哪个方向都可以。跑,跑吧。。。夜色里,深秋的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简慧象一个苍白的影子匆匆掠过。她感觉不到冷,虽然单薄的衣衫仿佛随风一吹就碎了。她感觉自己是一根羽毛,轻飘飘的,不知该飘去哪里。可是,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能躲开阿军那双歉疚又绝望的眼睛。
高跟鞋忽然陷进沙地里,简慧收不住脚向前趔趄着跪下了,抬头发觉自己已跑到海边来了,右前方就是跨海大桥。天空飘起丝丝细雨,打在她冰冷的脸上。是天在代替我流泪么?简慧对自己咧咧嘴,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大桥上一辆车的灯光一闪,简慧忽然警觉眼前不远处晃动着一个黑影,不,是三个,三个男人。他们正以半圆形无声无息地向她靠近过来。简慧本已麻木得似乎停止跳动的心骤然狂跳起来。
这个季节的夜晚,海边已经没有了游人,没有了盛夏露宿在沙滩的人们搭起的帐篷。简慧这一刻才感受到寒意,是今晚一直没感觉到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了,猎人和猎物都没发出任何声音。桥上又一次车灯闪过,其中一个猎人手中的亮光也一闪而过。一把刀!简慧吃惊地跳起来,向着包围圈唯一的缺口扑过去,海浪立刻以震耳欲聋的掌声欢迎她,将永远奔腾不息的,容纳一切的黑玉奉给她,之后心满意足地带着她离去。
初识杨医生
简云睁开眼。一个医生正俯身望着她,沧桑的眼神和满头灰白的头发,与年轻的脸太不相称,就像他被什么重担压着喘不过气似的。但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