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何处-归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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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芷果然冲我一笑,重新拉起我的手,”吃饭吃饭,赶紧进去吃饭。”
萧氏家族人丁兴旺,但常年分驻全国各地,所以晚饭只有我们三人。入席之后,我放眼几十道菜,实在无从下手。拉了拉苏芷的衣角,“姐姐,有没有素菜?”
萧羽凡闻声望过来,“怎么,不合口味吗?”
我尴尬一笑,“为了替清夜祈福,我已吃斋多年。”
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我自己先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其实最初素食的原因很简单——没肉吃。虽然落谷多得是飞禽走兽,但作为一个摔断腿的人,没被它们吃掉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反咬一口。在师父的竹楼勉强度过了冬天,久而久之便习惯了野菜和薯类。出谷之后才发现自己再也闻不得荤腥,想想也罢,一来是为清夜祈福,二来自己注定杀孽过重,就当是谢罪了。
苏芷微微一愣,萧羽凡倒反应不慢,随即大手一挥,“把菜都撤了,赶紧准备一桌全素斋来。”
除了最开始为验明正身而交代了为落声所救的经过之外,整顿饭下来我几乎没有捞到任何说话的机会。苏芷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的事情,萧羽凡则一个劲地与我分享他这些年来的美食心得。
苏芷从踩影子一路追忆到跳房子,一脸神往。趁着她发呆的间隙,我见缝插针,“师父不日便会启程赶回织月楼。姐姐姐夫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一趟汀花小筑,毕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想。。。。。。”
苏芷突然夹了一大筷子菜给我,“姐姐记得阿叶小时候最喜欢娃娃菜了,是不是?”
我僵硬地点点头,“难得姐姐还记得。”她记得个鬼,我最不喜欢的菜才是娃娃菜。而且,她夹的分明是芹菜。。。。。。
在萧羽凡介绍完一道清蒸河豚之后,我好不容易插嘴道,“姐夫不是最喜欢兰花吗?师父的那株大屯麒麟,今年是第一年开花。如果姐姐姐夫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去那里坐坐,反正师父的汀花小筑离这儿。。。。。。”
相较于苏芷拙劣地转移话题,萧羽凡很自然地接过我的话,“说到兰花,已故的陆老先生倒是培植兰花的行家。可惜。。。。。。哎。。。。。。可惜呀。。。。。。”他连说几个可惜,就像在感叹一大清早接连手滑,七八个酱肘子都掉在了地上一样。
直到最后一道甜汤被端上了桌,我事先准备好把他们拉去汀花小筑的理由不是被无视就是被无视。这两人夫唱妇随,东拉西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我把芹菜啃得咔嚓咔嚓响,萧家之前那么赤裸裸地向清夜示好,还容许夏紫陌在山庄公然杀人,为什么轮到我就不行?当次挡箭牌又不会真的掉块肉。
这时,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跑进来,在萧羽凡耳边低语了几句。看来这顿饭是该结束了。我拿起勺子准备最后为苏芷盛碗甜汤,毕竟整顿饭她都忙着替我夹菜,自己都顾不上吃几口。
管家离开之后,萧羽凡没有如我意料的那样借故离席,反而开始说人话,“刚刚传来消息说,有人在落先生的汀花小筑闹事。”
我刚舀到一朵很大的银耳,手抖又掉了下去,“现在怎么样了?”
萧羽凡笑得甚是慈祥,“落先生没事。”废话,以小白的身手,多半是刺客有事。萧羽凡会暗中监视汀花小筑这并不奇怪,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明目张胆告诉我。
“落先生医称国手,关系到薛楼主的安危,我很久之前就派了人暗中保护。如今又得知他是你的救命恩师,我和你姐姐想冒昧前去拜访,你意下如何?”
“啪嗒”一声,苏芷的筷子掉在了地上。那个管家鬼魅般从身后冒了出来,重新奉上了一双象牙箸。
我将银耳嚼得碎碎地咽下,一边将甜汤递给苏芷一边回答萧羽凡,“先生不日便要赶回织月楼,如果姐姐姐夫要去汀花小筑坐坐,估计明日一早就得出发。”
“这个。。。。。。”苏芷迟疑着没有接我递过去的汤。
“银耳养颜美容呢。”
苏芷露出尴尬的神情,“这是你喝过的吧?”
“呃。。。。。。”
“就这么定了,明早出发。”当我和苏芷的注意力还放在那碗甜汤上的时候,萧羽凡已经果断做出了决定,接着吩咐管家,“阿毛,你现在就下去准备。”
嘴里“咯嘣”一下,苏芷看着我,“什么声音?”
我把筷子伸到她面前,“不小心咬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四、往事如烟
就着天边的一弯新月喝了半壶热酒,好歹有了些微暖意。刚钻进了被子,门外就响起苏芷的声音,“阿叶,是我。”
“噢,等一下。”
正要爬起来开门,苏芷竟然已经走了进来,“你怎么睡觉连门都不关?”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忘记了。。。。。。”应该是从厨房偷酒回来,太过心虚就忘了关门。
“我们姐妹多年不见,今晚就好好叙叙旧。”苏芷不由分说躺了下来。
我撇撇嘴,坐起身,“我要睡外面。”
“晚上掉下去可不能怪我哦。”苏芷一边说一边往里面挪,“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天天嚷着要睡外面。但是每次睡外面,半夜都扑通一声掉下床。如果是夏天,你就会自己爬上来继续睡,如果是冬天,就得我把你抱上床。”
“冬天我好像没有掉下去过吧?”
“你冬天裹着被子掉下去从来就没醒过。”
“。。。。。。”
的确,我从小便和姐姐同室而居,同床而寝,同桌而食,直到七岁那一年。那年,祖父去世。我躲在她身后,看着他们把祖父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大盒子。听他们说那个叫做棺椁,是人死后要待的地方。那时候一直想问她,我们死后能不能待在同一个棺椁里?可惜,我还没来得及问,我的姐姐便不见了。
离开摇光以后,我学会了一个词,叫同穴而眠。我在清夜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暮色再次降临的时候,他终于推门出来,单膝跪下来抱住我,“替我准备好棺椁。”
窗外是荒寒月色,在床前投下或明或暗几道影子。在落谷的那几年,半夜醒来我从不敢点灯,怕看到孤独的烛焰在蚊帐上投下的影子。
这个世界上,我最深爱的两个人,最后选择的都不是我。
“你在想什么?”此刻的苏芷温暖平和,仿佛沉睡多年的真正属于她的灵魂在这个身体里短暂地复苏。
蜷缩起来窝进她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你在想他对不对?”她抚着我的头发,“当年看着他上船离开,你突然哭着告诉我你愿意远赴中原治疗时疫。那时候我就在想,你那么傻那么天真,如果就此错过了他,也许这一辈子就只想着他了,那多不合算。可是没想到,最后你的生命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我往她怀里拱了拱,“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他最后逼得你跳崖自尽。。。。。。”
我打了个哈欠,打断她的话,“好困呐,睡了。”
苏芷不依不饶,“阿叶,你老实告诉我,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来,我走过寂寂荒山,路过莽莽平野,渡过汤汤大河,宿过哀岭孤村,看过昏鸦老树。可无论走出多远,只需凭一句话便能将我拉回噩梦的原点。
六年前,织月楼血洗南宫一族,江南第一世家在一夕之间覆灭。织月楼虽自此问鼎江南武林,实则也元气大伤。为此东霓带回一批孩子,秘密将他们培植成了药人。我得知后与清夜大吵一架。他拂袖而去,我北上千门。
三个月后,清夜旧病复发,大叔和阿默亲自将我送回了织月楼。他们走后的第六天,我在喂清夜喝药时突然腹痛。他将我抱上床后,我的下身流血不止。卜二诊断之后说,我的孩子没了。自此以后,清夜一病不起,也不再见我。也许没有人知道,我和清夜虽然早已同床共枕,但他从来都没有冒犯过我。多年之后,我在师父留下的古卷中看到一个方子,能令完璧之人流血不止,如同流产。
在被幽禁的第四天,卜二来到了我的青梅坞。卜二一世桀骜清高,那日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却是下跪——他求我一死。我的死必定对清夜打击甚大,但只要他撑过这一关便可保十年无虞。用兵家的话讲,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逢一进十的法则,也是当时唯一能救清夜的办法。于是我让卜二带话,说自己想回摇光。途经寒碧寺,见崖下江水滔滔,尸骨多半不会被找到,便称病在寒碧寺久宿,寻了个机会跳了下去。
往事扑面而来,令人掩面不能视。但是那些颤栗,都只能藏在低眉浅笑里,“山中岁月长,又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哪里还记得清。”
虽然已经轻车简从,马不停蹄地赶路,但终究不能与我之前一骑独行的速度相比。单赶到苏城就花了两天时间,于是顺理成章地宿在盛世芙蓉。免不了当着苏芷和萧羽凡又和蓝翎演了一出久别重逢姐妹情深的戏码。
在淅沥的雨声中醒来,推开窗的刹那,湿润的晨雾翻涌而入,天际朦胧,远山含黛。贴着老石墙,一树木槿开得正盛。随着雨打,紫红两色的花微微飘落,浮在小街上浅浅的一层水中。
突而念及如果现在出发,也许赶得及向小白道声早安。我套上外衣,推了推苏芷,“我先走一步,好回去准备准备。”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翻过身去继续睡。
拐过山坳,远远便望见纯白的蔷薇花海中露出的一角黛色屋檐。一路穿过深深浅浅的绿,巨大的金合欢树下便是我的家。正待绕过拐角处的大丛荆棘花,一袭绯衣从幽深庭院中跃然而出,鲜衣怒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那一骑绝尘的身姿,倒像极了沉醉。
伴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走进院子。“落声”在东边花厅临窗而坐,手里摆弄着茶具,闻声头也不抬道,“在下说过的话不会轻易改变,凌姑娘还是。。。。。。”
我靠在窗边,以手支胰,含笑端详他,“还是什么?”
开阖瓷杯的手顿了顿,他抬眼看过来,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淡淡的,如静水突然流转。
过了半晌,他始终不答话,我拉拉他的袖子,“那个凌姑娘是谁呀?”
“怎么才回来?”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茶烟袅袅的瓷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我顿觉委屈,退开两步提起湿漉漉的裙裾,“我天没亮就上路了,你看你看,晨雾湿重。。。。。。”
他勾起嘴角看着我。
我以为他要亲自检验,于是又走近两步,“呶,你自己看。”
没想到他只是伸手拂过我的头发,带下两片蔷薇花瓣,“还不去换衣服。”
“喔。”走出几步,望了眼天色,应该不算太晚,“呐,小白,早上好。”
苏芷他们到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和一根萝卜作斗争。
风铃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我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担忧午饭能不能让姐夫吃饱。
“落先生”站在檐下,淡淡招呼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接下来照例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恭维。我露了个脸正准备回去继续奋斗,忽然听见了另一个声音,“落先生,我是来帮阿叶做饭的。”
知我者,蓝翎也。
厨房有蓝翎坐镇,我便放心大胆地泡了壶茶奔去花厅支援小白。所谓术业有专攻,小白打架做饭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唯独不懂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