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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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武则天,还有哪位皇后去封禅过泰山的?”皇后微微笑了笑,随即舒了一口气说,“苦日子我随你熬了,好日子我也陪你过了,唯一的遗憾这些天也都补过了,如今走了也知足了……七郎,替我给阿澜择个好婆家,找个你看得上的俊杰。不要想什么郡主公主的话,满宫的皇子皇女都是我的儿女,有的是人给我披麻戴孝,并不缺她一个,我有些东西留给她……七郎,等我去了,每年上祭的时候,让人陪祭庆成好么?总算有我去陪她了……”
西暖阁后头的回廊里,尽管此时早上的太阳已经出来了,晒在那些琉璃瓦上闪耀出各种光彩,天气亦是暖和,但陈澜站在那里,却不由自主地觉着身上发冷。她早上起来就匆忙被接到了这里,洗漱都是草草行事,肚子里更是空空如也。刚刚在里头不觉得什么,可眼下到外头一站,昨晚上没睡好再加上刚刚这么一折腾,心里难过不说,她更觉得脚发软,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到最后忍不住用手轻轻撑住了旁边的一根廊柱。
“妹妹吃糕。”
正恍惚的陈澜听到这么个声音,扭头一看就只见周王捧着一碟子枣糕,满脸认真地递给了她。一愣神之后,她就连忙问道:“多谢周王殿下,贤妃娘娘和郡主……”
“我们早上都吃过了,你先吃两块填填肚子,也别辜负了宝宝一片好心。”宜兴郡主冲着陈澜点了点头,随即就冲那边一个拿着银壶的太监说,“参茶记得分成四盅,别漏了人。”
“郡主放心,小的明白。”
见武贤妃亦是对自己打了个手势,陈澜这才接过那一碟子糕,尽管这坤宁宫小厨房做出来的点心异常精美,可她此时还惦记着皇帝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和皇后的一口拒绝,心里百感交集,这再好的东西吃在嘴里也自然是味同嚼蜡。等到参茶送上又喝完之后,她方才觉得身子渐渐有些暖意。
在外间站着等了好一会,她又在宫女伺候下上了一回净房,从里头刚一出来就看见夏太监跌跌撞撞从里头跑了出来,不及说话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脑袋砰砰砰地在地上狠狠撞了几下,嘴里迸出了一声干嚎。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崩了”
那一瞬间,陈澜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尽管她进宫不过十数日,真正和皇后在一块的时间,加在一起甚至不足一昼夜,可是,那位国母使人如沐春风一般的和煦仍然让她异常有好感。尽管从林御医和宜兴郡主等人的神态上,从自己破例留在宫中这个事实上,她一直知道那最后的结果,可此刻真正听到那个消息时,她仍是有些难以接受。
周王仍然在东张西望,仿佛是不能理解崩了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贤妃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喃喃解说了什么,他才突然大叫了一声,随即撒腿就跑进了西暖阁。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他孩子似的哭闹声。在那哭声中,外头的太监宫女们都悄无声息地跪了下去,四处尽是低低的啜泣。
凤榻之前,皇帝紧紧揽着皇后,嘴角时而轻轻蠕动着,却是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那一刻,他的脑海中没有江山社稷,没有朝堂文武,也没有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嫔妃儿女,闪过的全是以往的一幕幕。有洞房花烛夜的懵懂,共度难关时的彼此安慰,悲痛时刻的相拥而泣,欢喜时抱着她打圈……只越是往后,那些刻骨铭心的片段就越是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上一次和今天犹如诀别似的话。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可到头来还是不能挽回
恍惚之间,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耳畔周王那嚎啕大哭声也仿若完全听不见。他依稀还能听见皇后临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笑容。
当陈澜随着宜兴郡主和武贤妃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皇帝抱着皇后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已经僵了。那一刻,她深深地感觉到,那儿坐着的并不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雄心满怀的天子,而是一个寻寻常常痛失结发的丈夫。
PS:突然之间很伤心……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七十二章 俊杰!百日!
第一百七十二章 俊杰!百日!
殿试之后按例便是馆选,自从有了内阁之后,对于进士们来说,这无疑是一条清贵少风险的仕途之路。然而,罗旭知道自己这个二甲传胪都极有可能是御笔钦点,卷子落在翰林院里头决计找不到好处,所以原就打算称病缺考,结果这称病的条子还没送上去,皇帝就免了他馆选。因而,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候,他却空闲了下来。
人道是罗世子故态复萌,又开始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就连宜园的下人们也不免心有嘀咕。至于林夫人则更不用提了,自打三月十八游园会之后,罗旭就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半个月都是不分白天晚上的在外头厮混,就算她再信赖这唯一的儿子,心里也不免着了恼。因而,这天快晌午时,得知罗旭总算是回了家,她也索性不吩咐去叫人进来,自己带着两个妈妈匆匆出去,直接把罗旭堵在了畅心居门口。
“娘?”
睡眼惺忪的罗旭抬头一看,见是母亲板着面孔站在院子门口,连忙赔上了笑脸,又上前殷勤地搀扶了林夫人的胳膊,一路陪着走进了正房。在西边炕上坐下之后,他原本还想随便找两件趣事搪塞了过去,结果林夫人把底下人全都遣开,张嘴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几天你不是早出晚归,就是索性整晚上不回来,家里甚至还有人看到你进了勾阑胡同,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爹不在,里里外外那么多事,你不在家,万一有变,我怎么顾得上?”
见林夫人先是疾言厉色,但话语渐渐地就缓和了下来,末了甚至多出了几分忧虑,罗旭不禁有些迟疑。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又站起身到门边上掀起门帘看了看,见蓝妈妈正坐在脚踏上对丫头们吩咐事情,并没有人管着屋子里的闲事,他才转身回去,紧挨着林夫人坐下了。
“娘,有些事情我不太好说。”他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语句,竭力让自己的话不那么突兀,“要说外患,鞑子那边说是南下,但并没有立刻推进,看样子内中还有分歧。至于内忧,和吴王一块作乱的人几乎都拿下了,如今宫中尚在清理,和咱们家并没有关系,您不用操心。倒是父亲……父亲并不在京营,如今坐镇那里的应该是韩国公。”
“你说什么?”尽管林夫人对丈夫的好色如命极其痛恨,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不能把人完全当成陌路。隐隐约约的那一重预感让她心里沉甸甸的,看着罗旭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这话当真?这么说,他是……他是……”
“娘,你就别问了。”事关重大,罗旭哪敢告诉母亲实情,须知母亲身在将门多年,对于地理情形也并不是一窍不通,要是自己透露开平两个字,定然会明白其中的凶险,因而忙岔过了话题去,“至于我,前时那太监传旨让我免考馆选的时候,还捎带了皇上的一句话,让我暗访海运仓、新太仓、旧太仓、广平库、太平仓还有几个草场的情形,我一个人哪有办法,少不得要请人帮忙,我是着实忙不过来,真不是有心在外头鬼混。”
这么一说,林夫人自是放下心来。只看着罗旭那密布血丝的眼睛,她不禁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也不用这么拼命,你又不是你爹,这威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怎么也是你的,何必非得和那些措大一般一心靠自己?你的事情蓝妈妈已经对我说了,我虽说和你那位姑姑处不来,可只要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那个女儿,陈家其他人尽可使得,更何况那位姑娘瞧着贤惠机敏。你若是真喜欢,我便先替你上门去问一问,等你爹回来就正式提亲”
在这种要命的关口突然被母亲揭出心底隐秘,罗旭那份震动就甭提了。好半晌,他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期期艾艾地说:“蓝妈妈也真是,八字没一撇的勾当,非那么快告诉你干嘛……娘,我不是不对你说,父亲那一关不好过,我总想做出些名堂来,万一他不答应我也好有个预备,毕竟……”
就当罗旭沉吟着想说哪怕不提父亲和阳宁侯陈瑛的婚姻之约,阳宁侯和威国公两家若是联姻,首先就得过了皇帝这一关时,外头突然传来了蓝妈**一声惊呼。他一瞬间跳了起来,三步并两步上前掀开了门帘,就只见蓝妈妈已经从大门边上跑了过来。
“夫人,大少爷,宫中来了消息……皇后,皇后崩了”
一时间,罗旭顿时呆在了那儿,心里一瞬间闪过诸多念头。中宫虚位,为了自己的儿子谋划,诸妃之间表面上的平静只怕要打破了,自己那位嫡亲姑姑和鲁王不知道会怎么做;传说帝后伉俪情深,皇帝如今痛失结发,日后兴许在处置内外事务上有些变化……最重要的是,陈澜入宫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据说常常去坤宁宫陪伴皇后,皇后这一去,还不知道对她会有怎样的影响。
而对于林夫人来说,闷在坤宁宫很少见人的皇后毕竟是极其陌生遥远的人,她在摇头叹息了一阵之后,想到的却只有一件事——这国丧一起,官宦人家的嫁娶,又得停上一阵子了。
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开之后,坤宁宫上上下下都易了素服。
然而,皇帝一直都枯坐在床前,既不肯起身,又不肯用饮食,别说几个闻讯而来的大太监心急,坤宁宫的女官们心急,被挡在外头的嫔妃皇子皇女们心急,就连就在西暖阁外间的宜兴郡主武贤妃,以及仍旧在这儿的陈澜,也都是忧心忡忡。
看到周王垂头丧气地出来,武贤妃知道这一回就是指望皇帝对这个长子的喜爱恐怕也不行了,只能看着宜兴郡主。宜兴郡主沉吟了一阵,又侧头瞥了一眼陈澜,这才开口说:“贤妃,你先带着周王出去吧,不妨把皇上的情形对她们说道说道,免得以为你和周王又占了什么便宜。阿澜,你随我进去,我再设法劝劝皇上。”
尽管此时此刻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能做些什么,陈澜还是默默点了点头随着宜兴郡主进了西暖阁。见皇帝仍是一如自己最初进来时那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宜兴郡主就撇下陈澜走上前去,随即便直直地跪了下来。
“皇上,诸妃都在外面,皇子皇女们也都在外面,得到了消息的文武百官也都在千步廊那边看着,臣妹知道您如今心乱,可更重要的是,如今一片内忧外患,您不能撂下这些呆坐在这儿粒米不进滴水不入,您已经不是年轻那会儿了”
见皇帝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睑,随即就露出了讥诮的笑容,宜兴郡主不禁一时心头激愤,竟是脱口而出道:“皇上只坐在这儿,事情也已经挽回不了您听听,外头已经哭声一片,可这些哭声里头有多少是真冲着皇后,有多少是哭自己,还有多少是哭中带笑,算计着入主坤宁宫您是一国之君,不说别的,皇后的身后之事,难道您能丢下不管?”
这一番话着实是犀利入骨,陈澜扪心自问,自忖绝不敢这么说。然而,这一番猛药终究比那只是劝皇帝保重身体的话语有效多了。一直干坐着的皇帝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随即狠狠瞪着宜兴郡主,眼神极其凛冽。可是,当看到随宜兴郡主一同跪下,此时默不作声的陈澜时,他不禁想起了皇后在最后弥留之际轻轻唱的那首歌,脸色终于渐渐松动了下来。
“九妹,你还是那样大胆”
皇帝终于站起身来,低头面带怅惘地朝床上看了最后一眼,随即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