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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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世上有可以找回时间的良药吗?
尽管我将帝国最伟大的术士都召集在麾下,也无一人能告诉我仙人出没的方向。
世人都认为我寻仙是为了延命。可他们并不知道,我一生积累了多少遗憾。
这些难以找回的时间,成了我坚韧内心无法愈合的伤口。
在杀人的时候,人们只看到鲜血,却没有听见,刀锋也在呻吟。
龙泣 鄂邑(一)
一切都败露了。
我们的计划被击溃,我被软禁在了公主府。刘弗陵没有杀我,但我知道,接下来的,会是贬为庶民。
那天,刘弗陵来看了我。
我没想到,在经历了一次险些送命的暗杀之后,他竟然还有胆量踏进我的公主府。
一般的人,都会心有余悸。
然而,他,终归还是来了。
没有穿龙袍。
他异常朴素的打扮,让我有些惊奇。
那样子,竟有千帆过尽的干净。
他是那么年轻,二十多岁的脸上,却已没有了任何的波澜。和他父亲刚好相反。
面对他,我总是会想起江充,这也是我一直不与刘弗陵亲近的原因。
不出我所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在我说起他的父亲江充时,他没有任何的异常。
他只是默默的听着。脸上带着安静的微笑。
是什么力量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顿悟。我总觉得,在他的身上要发生什么大事。可是,我无法看到了。
我准备好了毒药,放在茶水里,却一直没有动它,我缺乏勇气,又或许是还有着某种牵挂,我难以启齿的,纠结了一生的徒劳的牵挂。
那天晚上,我不断的咳嗽,往事似潮水般向我袭来。
我甚至听见了云儿的惨叫声。
她是那么不愿意离开。
征和二年,长安暴乱。
刘据被逼无奈,造反了刘彻的反。
此事牵连甚广,除了早已封王在外的皇子们,几乎在长安的所有子嗣都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阳石公主,诸邑公主皆不能幸免。
尽管我派往长安许多探子,却无一个向我汇报过这个消息。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
令人震惊的是刘彻在弥留之际,竟然想起了我。
李姬的女儿,刘姝。
也许,刘彻并不知道,大汉朝除了燕王刘旦,最能训练探子和死士的人,就是我,刘姝。
他的,从出生便被抛弃的女儿。
卫子夫生下阳石公主后,刘彻兴高采烈的封其为卫长公主。
其实,大汉朝的长公主应该是我。我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我的失宠,不过因为我的母亲相貌平凡,地位卑下。
我比谁都清楚,刘彻不过是急于要一个孩子,只要能有人怀上他的龙种,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甩掉陈皇后。
他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我的到来,不过是他设计甩掉陈皇后的借口。
陈皇后被贬和卫子夫入宫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情,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们母女。
在这场后宫争斗中,母亲成了最开始的导火索,而我则成为最终的收拾者。
在接到刘彻的诏书后,我冷漠的笑了。
他终于想起了我,他的第一个孩子。用来完成他子嗣大梦和婚恋自由的最有力的棋子。
于是,我几乎没带任何行李,离开了我的封地湖南云梦。
这时候,我的丈夫盖侯王受死去已经两年了。
他是病死的,死的时候很痛苦。
那时候,我的儿子王恒才只有五岁。
我带着王恒坐上马车,告诉他,以后我们再也不必在这个又湿又热的地方生活。他的母亲不再是鄂邑盖主,而改称鄂邑盖长公主。
这样,我以长公主的身份入宫。
见到了我的父亲,刘彻。
当时,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者,满头白发,面色黑紫,仿佛中了什么毒,总是哼着鼻子说话。
我知道,他快不行了。
见到我时,他沉默了良久。
我跪在他的面前,就像几年前出嫁时一样。
良久,他俯身将我扶起。
我注视着他。
他苍老的眼里,竟然有着悲伤的意味。
他真是老了。
我在心里这样说着。
接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着长安城的巨变。我默默的听着。
然后,他说,我对不起你的母亲,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骤然间燃起多么雄壮的烈火。我多想抓住他的衣服,为我的母亲哭诉,他的任性自私,让我的母亲变成了宫中争斗最无辜的牺牲品,他凭什么?
然而,我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笑着说,父亲是帝王,我们不会怪你。
他先是愣了愣,转而却笑了。
那笑容十分沉重。
后来,他将刘弗陵交到我的手上。命我入宫,照顾他的起居。
他知道,我的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而弗陵的母亲也只有他一个孩子。因此,弗陵没人依靠,而我又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从亲情的角度出发,没有人比我们再亲近。
“你不可能帮助燕王。”他喃喃自语着。
我抬眼看着他,我的父亲,刘彻。他第一次对我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他料定了我会如母亲一般对他言听计从。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在父亲最脆弱的时候,我攻下了他的防线。成了几乎与霍光和上官桀一样的人物,成为大汉朝历史上著名的又一代长公主。
我本可以告诉刘彻,他全身心疼爱的刘弗陵,其实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我派往汉庭的众多探子中,有一个叫云儿,她是赵钩戈身边最受宠的宫人。早在六年前,她便已飞鸽传书。
刘弗陵的身世,本来是我准备在刘彻死后搬倒钩戈夫人的有力证据,却没想到,这件事情,刘彻竟然替我做了。
我冷冷的观望着宫里的变故。
父亲对刘弗陵的信任和爱护,竟然成了我报复他最好的利剑。
就让他戳瞎自己的眼睛吧。
每当想到这个,我都会狠狠的冷笑。
是的,我要报复宫里所有的人,包括卫子夫,李妍,赵钩戈,还有我的父亲刘彻。
钩戈夫人死后,云儿来找我。我借口她是钩戈最宠爱的宫人,将她殉葬。
这是我今生做的,最让自己感到悚然的事情。
我没有办法,钩戈夫人的事情太敏感,我必须铲除有关她的一切,弗陵的身世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我来辅佐谁?
在刘彻死后,我搬进长乐宫,以太后的身份管理着宫中的大小适宜。
刘弗陵那时候还太小,一切都交到霍光和上官桀手上。
那真是段美好的岁月。
丁外人原本是我丈夫的门客,征和二年,跟我一起来到长安。
注意到他,是因为途中我们的马受惊了。
当时情况十分危急,那马直冲着我跑来,他奋不顾身的冲上来将我拉开。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他的长相酷似江充。
说到江充,我不得不再次埋怨自己的命运。
龙泣 鄂邑(二)
我是在长门宫里长大的。
其实,陈皇后根本不像他们传说的那样坏。
有人说,陈皇后曾经破坏过刘彻和卫子夫的感情,其实,那都是讹传。
不过,陈皇后的脾气的确是不好。
打我记事开始,她就经常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一发脾气就会乱砸东西。
她总是在怨恨,怨恨刘彻,也怨恨卫子夫。
我时常躲在暗处看她,她总是蓬头垢面,喃喃自语。
后来,连她的母亲馆陶公主,也不常来看她了,人们厌倦了她无休止的埋怨。
留在她身边的,就只剩下了母亲和我。
当我渐渐长大,知道自己也是刘彻的孩子时,我没有感到振奋和幸福,相比之下,我更加担心我的母亲,怕她遭到陈皇后的暗算。
然而,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陈皇后根本没想过要害我们母女。
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
是正月十五。
外面下了很大的雪,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雪花无声无息的飘着。
长门宫里宫人太少了,我只觉得到哪里都冷。
于是,蜷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母亲以为我睡下了。
这时,门开了。
陈皇后穿着樱桃色的深衣,额前的发丝,一缕一缕的垂荡在眼前。
雪花在她身后飘飞。
母亲忙起身迎了过去。
我眯着眼,看见她手里竟然端着一碗元宵。
母亲有些迟疑,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的心忽然收紧,难道,陈皇后在里面下了毒?
那时候,我们如惊弓之鸟。天知道,在冷清的长门宫,我们也是地位最低的人。
陈皇后仿佛看透了我们的心思。忽然间笑了,那笑声说不出的悲凉。
她将碗递到嘴边,将元宵送进嘴里,使劲的嚼着。
母亲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接着,我听见母亲卑微的声音。
“皇后,奴婢实在是怕。”然后,她开始哭泣。
她那瘦削的肩膀不断的颤动着,我从没有听过她如此放肆的哭声。
陈皇后的眼里,猛然间涌起一层水雾。她垂下手臂,轻轻的摩挲着母亲的头顶。
那眼神让刚满十岁的我,感到彻骨的绝望。
母亲痛哭着,竟然抬手抱住陈皇后的双腿。
我愣在那里。
陈皇后缓缓俯下身去,她亲自将一枚元宵递到母亲嘴边。
母亲哭着咬了下去。
我看见,泪水从陈皇后的眼里涌出。
当时我还太小,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现在想来,那是两个同病相怜的女子在用心去抚慰对方,这绝对是一种难得的气度。
那特定的环境,造成了日后在宫中我再也没有见过的景象。
蓬头垢面的皇后,和胆战心惊的宫女相拥而泣。
从那一刻,我就知道,陈皇后并不是外人说的那么邪恶狠毒。
她只不过是任性高傲。而身为长公主女儿的她,这又有什么错呢?
有人认为,征和二年是我权倾后宫的开始。可是,谁都不会知道,那一年,我失去了两个最珍视的朋友。一个是儿时的玩伴卫堇,另一个就是江充。
江充。
这是个让我牵挂一生,却无缘相守的名字。
我承认,在第一次随丈夫回长安朝贺时见到他,我才知道到底什么是爱情。
可惜的是,那时候,我已经身怀六甲,王受正坐在我的身边。
这是怎样的悲哀啊,不曾经历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原本,我以为自己会麻木不仁的老死在盖侯的府上。作为一个不曾受宠的公主,掩埋在大汉朝轰轰烈烈的历史背后。
可是,当江充出现在眼前时,我的心忽然间感到一阵剧痛。
他穿着我从未见过的绣花长袍,色彩斑斓像一只求偶的孔雀。头顶的冠饰也让我觉得好奇,大汉朝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在冠饰上安装类似女人步摇一样的垂苏。他每走一步,便有一道金色的瀑布在脸侧摇晃。
他的脸庞像天空的朝阳,总是带着明媚绚烂的笑容。
我忘情的看着他的脸,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后来我才知道,就因为他的奇装异服,被汉武帝由衷的赞叹。
他是绣衣使,大汉朝史无前例的官位。他头上的步摇冠,也成为后来男性们争相效仿的偶像。
我有些恍惚,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我父亲的男宠。
当得知他不屑于靠男色魅惑君主时,我真是很高兴,就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期待着和他再次见面的机会。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丈夫准备回家了。
我托着沉重的身子,钻进车里,却不住的朝身后张望,我多希望他能来送一送我们。然而,他不是个喜欢拍马屁的小人。
盖侯离去的时候,江充并没有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