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惊春-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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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夜,暮雪宫筵开几十席,热闹非凡。
席间,江展羿借故离席,沿长廊一直走到西面的望江楼。望江楼位于高处,起名望江,只因在楼上可以远眺长江水。
春夜深静,江展羿余光四下扫过,手掌在栏杆上一撑,便跃下望江楼。
数十个黑衣人被突然出现的江展羿吓了一跳,即刻拔刀相向。
果不出所料,这些人使得都是萧家武艺,短刀手,夺魂钩,在暗夜激起一阵尖锐的兵器碰撞之声。
然而,江展羿却越打越狐疑——疑点有二:其一,倘若这些黑衣人是被萧均精心安插在此的,打斗起来怎会如无头苍蝇,毫无章法?其二,岭南萧家断然不是泛泛之辈,何以这些人只会使一些萧家的基本功夫?
想到此,江展羿打了个手势,示意苏净出现。下一刻,他凌空翻身,折了黑衣人领头的手,一把揭开他的蒙面布。
“怎么回事?!”眼前的人竟不是萧均。
苏净动作一顿,忽而大叫道:“小心他吞毒自尽!”
然话音刚落,那黑衣人已然瘫死在地了。
江展羿四顾望去,只觉万分担忧。
若萧均的目标不是自己,不是苏简,那么又是谁呢?在江南时,那几道视线明明就是跟着自己的,后来回了云过山庄,庄中弟子也……不对!
江展羿的思绪一转,浑身顿时僵冷起来。
也许、也许萧均的目标真的不是自己,因为那时候,他的身边总是跟着另一个人——狐狸仙……
“不好!!”江展羿蓦然大吼一声,往唐绯住的深雪斋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暮雪宫的正殿外,有弟子忽然来报。
“少宫主,不好了,深雪斋失火了——”
第33章
深雪斋失火了。
苏简一听这话,顿时愣住。方才在筵席上,唐绯说自己累了,要回深雪斋歇息,他出于谨慎派了两个弟子陪着她,可是……
方至此时,昔日的片段才逐步在苏简脑海里拼凑完整:叱咤天下的杏花令,来历蹊跷的绯色桃花玉,这种种线索无一不在说明唐绯与江南流云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个念头忽然在苏简脑中炸开——原来自己竟弄错了萧家重现江湖的真正原因!
“苏少宫主如此情急,不知所为何事?”
回廊尽头,绕出一个修长身影,苏简定睛一看,此人竟是一年前与自己比过武的七煞门阮辰。
“倘若少宫主不嫌弃,不妨指教我们师兄弟一二。”
阮辰周围,顷刻又出现七人,这七人摆出七绝阵,拦住苏简的去路。
“让开!”
苏简手中寒芒一闪,双刃毕现。
“少宫主应该知道,以暮雪七式对付我七绝阵,纵然能胜,也会耗费些许时辰。”阮辰说着,一笑,“而阮某的目的,不过是想耽搁苏宫主片刻。”
“你——七煞门与萧家合作?!”
“有何不可?有共同的敌人,便是朋友。我七煞门和萧家,跟穆小公子算是不共戴天,如今只要他女儿一人的性命,也算慈悲为怀了。”
“阿绯她真的是——”
“看来苏少宫主已经猜到了。不错,唐绯便是穆小公子的亲生骨肉,抑或者,我们应当称呼她为……穆绯?”
暗夜的天穹看不到一颗星子,云层翻卷,日月无光。
苏简目不转睛地看着七绝阵,慢声道:“苏茗,张亦,攻阵北,苏决,毁阵眼!”
楼里楼外都起了火,火舌子一浪高过一浪。滚滚浓烟扑来,呛得人眼泪直流。
唐绯立在楼中,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均。她手里的银色软剑还滴着血,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体。
“小丫头功夫不错。”萧均勾唇,露出一枚森冷的笑。
唐绯的心里却慌乱极了。
她方才回到深雪斋,装上了萧均一行人。这些人不知何故,死活想要自己的命,唐绯迫不得已,只好出了杀招。
她从没杀过人,这会儿浑身沾满了鲜血,不是不怕的。
“为什么……”唐绯茫然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哭腔:“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萧均扫视一眼地上的尸体:“果然是穆珏的种,动起手来心狠手辣!”
“我不认识什么穆珏!”唐绯亦惶恐地看着那些尸体,“我、我杀他们,是因为我想活命,因为刚刚在筵席上,我听人说——”
“穆姑娘,你那些琐碎的理由,我好像没必要知道吧?”
唐绯浑身一震。
“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个字,生,或者——死!”
眼见萧均挥鞭打来,唐绯咬牙将软剑凌空一抽,剑身如银蛇,竟比萧均的九节鞭更灵活三分。谁知就在此刻,萧均忽然甩开鞭子,闪身跃至唐绯身后,点了她的穴道。
“丫头功夫虽不错,就是人太嫩了点。”萧均揶揄道。周围都是火光,他捡起地上的长鞭,慢慢朝唐绯走近。
忽然间,一截屋梁经不住烈火灼烧,砸在萧均和唐绯之间。
唐绯被困在一处死角,萧均过不去。
“罢了,老天爷要多留你片刻,我也不能逆了他的意思。”
与此同时的梅园尽头,江展羿持刀而立,不断喘息。
周围皆是拼杀之声,眼前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却仍气定神闲地说着话。
“老夫听闻,江公子原是萧家族人,亲缘嫡系血浓于水,何故要帮着外人来对付萧家?”
此人是七煞门的掌门阮振。先时,若非阮振在江展羿对付萧家三大高手时突然偷袭,江展羿怕是早就赶到了深雪斋。
萧家的三大高手横尸于地。
江展羿纵刀一挥:“萧家中人,不配跟我提亲缘二字!”
“江公子切莫妄动肝火。”阮振看着江展羿煞白的唇色,印堂隐隐透出的黑泽,“方才强使内力,毒素攻心,公子此刻莫不是已经毒发?”
对方的沉默不语令阮振肯定了心中猜想,笑起来:“其实凭江公子的武功,胜过阮某乃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公子若再妄动一次内力,说不定断送的便是自己的命。”
五脏时而如堕冰窖,时而又如烈火焚烧,这便是冥泉毒发的感受么?
江展羿吃力地握紧手中的青龙刀,饶是眼前景象早已模糊,他也清晰地记得三九寒冬时,唐绯为他跪在唐门前的身影。
江展羿一直说自己只是个粗汉子,但他心底清明堪比贤者,一直晓得什么该放弃,什么该珍惜,什么该以命相搏。
暗沉的黑夜里,忽有一纵刀光如水,惊散月色,惊破春光。
唐绯昏沉之际,似乎看到有人劈刀斩火而来,为自己解开穴道。
这身影再熟悉不过了,这一声“狐狸仙”也再熟悉不过了。
她睁开迷蒙的眼,委屈地叫了声:“猴子。”滚烫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下。
江展羿把唐绯揽入怀里,轻声道:“别害怕,我在。”又问:“能走吗?”
唐绯一身都是伤,她方才不觉得疼,可此刻看到江展羿,伤口却蓦地疼了起来。她摇了摇头,说:“猴子,我疼……”
“没事,我背你。”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也许是因为火光带起的热浪太过滚烫,唐绯趴在江展羿背上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他周身早已寒冷如冰,更没有意识到他向来稳健的步伐如今走得蹒跚跌撞。
她错误地以为,只要他宽厚温暖的肩膀还在,自己就可以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于是唐绯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话。
“猴子,方才有人要害我,我第一次……杀了人。”
“嗯。”
“可是我没法子,我是一定得活着的。刚刚在筵席上,我听人说从前的穆盟主也有腿疾,是被一个叫医老怪的神医治好的。我想陪你去找医老怪,求他为你解毒。”
“……好。”
“猴子,刚才我真地非常非常害怕,你知道我是怎么撑下来的吗?”
“怎么撑的?”
“那个时候我在想,你的毒还没解,我怎么能被别人害死呢?只要你在这个世上活一天,我便会陪着你过一天……”
火势吞卷了楼梯。此刻的深雪斋,就如凌空的阁楼,随时有可能塌陷。
而江展羿,已无力再施展轻功纵下楼阁。
唐绯又在他背上昏沉沉地睡过去,江展羿顿住脚,看着忽然出现的萧均,竭力握紧手中的青龙刀。
萧均看着眼前这张酷似萧楚的面容,叹了一声,“把背上的人留下,你走吧。”
冥泉至毒攻心,连呼吸都艰难。这一刻,江展羿想了许多。他想,还好唐绯是穆珏的骨肉,以后狐狸仙有流云庄庇护,他即便不在了,也可安心。可转而又想,狐狸仙生性好动,若她哪日溜出门玩,被萧均的人马发现了怎么办?
“江展羿——”
这个时候,苏简终于赶了过来,一身青衫浴血,是竭力拼杀过一场。
他正要纵身上楼,忽然看见江展羿朝他摇了摇头。
“苏简,接着。”
一道绯色的身影从高楼上落下,江展羿横刀拦在萧均面前。
而就在这一刻,深雪斋再也经不住烈火的焚烧,轰然塌陷……
唐绯做了一个梦。梦境很简单——
暮春的一个午后,她和江展羿坐在云过山庄前的大树下,她说着话,他就安静地听。后来她道:“猴子,我们该走了,还要去江南找医老怪给你治腿呢。”然而,江展羿听了这话,却站起身来。他揉了揉她的发,轻声说:“狐狸仙,我不去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
唐绯缓缓睁开眼,眼角莫名有一片泪渍。
屋外天光晦暗,早春的清晨,寂静如死灰。
“阿绯,你醒了?”屋内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唐绯别过头去,苏简布满血丝的双眼,大抵是因一夜未睡。
她努力撑着坐起身,望着空荡荡的房屋,心里忽然就害怕起来。
“苏简,猴子呢?”
“……”
“猴子……人呢?”
“江少侠他……”
“别、别说!”忽然间,唐绯惊慌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摸下床榻,朝昨夜深雪斋的方向跌撞跑去。
其实那时她并非全无察觉。当江展羿把她抛下楼时,凛冽的风声曾让她睁开眼,看见那一抹置身于高阁火海中的身影,看见楼阁屋梁轰然塌陷……
天方亮,火不过刚刚熄灭。深雪斋残骸遍地,一片狼藉。有人从废墟中拖出几具已烧成焦炭的尸体,早已不辨面容。
唐绯蹒跚跑来,见到姚玄,话堵在喉咙,问不出口。
“阿绯姑娘,”姚玄面色灰败,脸颊上有明显的泪痕,“庄主他……”
唐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忽而折返身爬到废墟之上。
苏简到来的时候,便看见唐绯一人立在废墟边上,徒手挖着昨夜残留的碎砖烂瓦,手指被扎破,渗出血来。
“阿绯,江少侠他已经——”
“不会的!”唐绯回过身来,“猴子他不会扔下我的!他是这世上唯一不会扔下我的人!”
“阿绯姑娘。”姚玄握紧拳头,“从前庄主如何对待阿绯姑娘,我安和,还有云过山庄,便会如何对阿绯姑娘……”
“不可能!”唐绯忽而惊叫,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们不明白的,这个世上,再也没人能比他对我好——”
“我爱念叨,只有他能耐着性子听;我臭美,只有他会买首饰送我;每次我累了走不动了,只有他肯背着我。天黑了他会等我回家,被欺负了他会帮我出头,使小性子的时候他就让着我,我说的每一桩小事,他都会记在心上。我去江南那半年你们知道吗?那半年我过得很苦很苦,如果不是猴子给我了一百两银子,那么冷的冬天,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后来猴子来了江南,他跟我说,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