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的群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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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没签?”
“你还没成年,要签得跟你大人签啊。”叶眉说。
“那我拍这个戏可以拿多少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叶眉说,“改天我替你问问?”
“不用了,谢谢。”我说。
第9页
九
灭
我又是好多天没回家。
夏天来了。
那天,是最后一场戏。
夜里十点,专车送着我和“爸爸”直奔医院,叶眉早就化好了妆躺在病床上,“陶老师”要死了,她的脸色苍白,看着我和“爸爸”的到来,眼神里立刻发出光来。程凡“爸爸”应她的要求,给她拉起了小提琴,优美的弦律中,她微笑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扑到她的床头,哭着拼命地喊:“妈妈,妈妈!妈妈!”
这是我在整部戏里唯一的台词。
叶眉和程凡爸爸都演得好极了,他们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完全忘掉了自己是在拍戏,我忽然想起了妈妈离去的那一天,我没有喊她,我甚至都没能看她最后一眼,她就那样苍促地永远地离开了。我扑到“陶老师”的床边,在程凡爸爸惊奇的眼光里,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妈妈,几乎流尽了我所有的眼泪。我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袖,一只手拍打着她的脸,我已入戏太深,生怕她会真正的离去。
叶眉的眼睛睁开了一下,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又闭上了。
程凡爸爸也流泪了,他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我,泪水流到我的脖子里。
导演激动地说:“CUT。”
医院的门就在这时候被人猛地一把推开了,我擦掉泪水,看到的是童小乐,童小乐跑得一脸都是汗,他的手用力往后一挥,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哑着嗓子对我说:“小三儿,你家,你家着火了!”
我推开众人撒开步子就往医院外面跑,医院离我家不算太远,我奔出去没五分钟就看到了远外的熊熊火光,还有消防车呜呜作响的声音。火光印红了半边天,差不多全镇的人都出来了。
我只觉得双腿发软迈不开步子,好不容易跑到近处,有人拽住我,硬是不让我靠近。童小乐也跑近了,叶眉,程凡爸爸,李老师,导演等都来了,叶眉一把抱住全身颤抖的我,把我的头按到她的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终于慢慢地熄了,我拼了命才挤到那片废墟前,看到有人抬着什么东西出来,跟在我身后的程凡爸爸一把蒙住了我的眼睛。
那次火灾把我家烧得精光,还泱及了好几家邻居。这是青木河镇史上最大的一次火灾,死了三人,伤了六人。除了惨烈,它还牵扯着一些足够给人丰富想像的细枝末节,所以对于青木河镇的人来说,很多年后提起依然津津乐道或是心有余悸。
死的三人中,除了邻居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就是我的爸爸和“大嗓门”。
我心里一直喊她“大嗓门”。直到她死,我都没弄清她的名字。
剧组就要离开青木河镇了,走之前叶眉来找我,那时我正在姨妈家洗一大盆的衣服,叶眉穿了很好看的红裙子,她没有戴墨镜也没有戴帽子,甚至没有化妆。身后跟了一大堆热情的叽叽喳喳的影迷。叶眉把我姨妈家的院子门砰的一声关起来,把那些好奇的眼睛统统关在外面,然后蹲到我面前来问我说:“小三儿,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摇头。
“我可以带你走的。”叶眉说,“去省城,我让你上最好的学校。”
我还是摇头。
叶眉问:“为什么?”
我不答。
她叹气,从她的手上取下一个漂亮的手裢,拿起我全是肥皂泡的小手在水龙头下冲干了,替我把手裢戴上。然后她说:“小三儿,我留下我的电话号码给你,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记得找我。”
她蹲在地上,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写上她的电话号码。然后,她把纸叠起来,放进我的上衣口袋,再次叮嘱我说:“记得,有事可以找我。”
“恩。”我说。
“再见,小三儿。”叶眉说完,在我的额头吻了一下,拉开门走了。红色的裙摆一闪之后,童小乐从门外窜了进来,他充满好奇地问我:“叶眉跟你说什么了?她有没有给钱给你?”
“你走开!”我费劲地端起一大盆衣服往里走,不理他。
那晚,姨妈偏说家里丢东西了,然后就一直在家里“找东西”,最后一直找到我的书包里和衣服口袋里,我闭上眼睛,装做睡着了。
她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只好把叶眉留给我的手机号掏走了,我唯一庆幸的是我把手裢藏到了院子里的杂草丛中。
就在这时候,有警察来敲门,他们高声喊着我姨妈的名字,然后,在我表妹声嘶力竭的哭声里,他们带走了我的姨妈。
原来,这场“灾难”的确是大嗓门给我们家带来的,“纵火”的人本意是要吓唬吓唬他们讨回财礼钱而已,谁知道竟会弄假成真。“大嗓门”是我姨妈介绍给我爸爸的,她当然脱不掉关系,她被关了好些天,因为证实和纵火无关,才最终被放了回来。
回来后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灾星,你要去哪里去哪里,不许再呆在我家里。”
很多年后,童小乐告诉我:“放火的人被抓到了,我去听了审判,你想知道他们最终被判了什么刑吗?”
我摇摇头。
这些对于我都不重要了,因为,青木河已经成为过去,小三儿都已成为过去。那些过去,早就随着时光灰飞烟灭不留丝毫痕迹。只要不刻意想起,就如同从来未曾发生。
第10页
十
PART2林小花
(画外音)
罗宁子:我总是觉得,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林小花:哪里不一样?
罗宁子:你总有一天,会远走高飞,这里留不住你。
林小花:真的吗,像鸟儿那样?
罗宁子:对,像鸟儿一样。
林小花:那你说,鸟儿它这样一直飞,会不会累?
罗宁子:不知道,但也许它不飞,就会死掉。
想飞的鸟儿
小三儿是我的小名,林小花是我的大名。
自从我到福利院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叫我小三儿了。所有的人都叫我林小花,林小花,这真是个俗气到顶尖的名字,可是我必须得忍受。
记得秦老师在教我们认字的时候说;忍,忍,大家记住了,忍字头上一把刀。
可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这个字更混帐的字了。
福利院靠县城较近,离青木河差不多有一百公里,可对于八岁的我而言,却已经全然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车子载着我和秦老师走的时候,童小乐一直跟着车追啊追追啊追,我猜想他一定在喊我的名字,可是我听不见,透过车后窗那面肮脏的玻璃,我看到童小乐终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不动了。
我别过头来,开始晕车。
我从没坐过这么长途的车,好在秦老师准备了塑料袋,我一路上什么事都没做,就是埋着头在那里吐啊吐,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掉只剩个空壳才罢休。秦老师同情地看着我,不停地替我拍着背。吐的间隙,我把头埋在她的双膝上喘气。
车停下来的时候,她买矿泉水给我喝,可是我水也不能喝,喝水也吐。
“早知道给你吃点晕车药,听说蛮灵的。”她后悔地说。
“没事。”我说,说完了,又吐得昏天黑地。
好不容易下了车,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我们问了路,说是还需要步行十五分钟。一面走,秦老师一面跟我说:“小三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易地掉眼泪,要忍住,你越哭,越容易被人欺负。还有,我的电话别弄丢了,有什么事,记得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我不说话,只是拼命地点头。因为一说话,肯定会流泪。
就这样,我被送进了福利院的大铁门,那个个子很高的女人一直拖着我朝着走,不许我往后看。但我还是忍不住往后看了,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我清楚地看到了秦老师眼里的泪光。我不顾一切地挣脱那个女人往回跑,我跑近了,可是铁门已经关了起来,我和秦老师只能隔着铁门手牵着手,不能拥抱。
“秦老师,别丢下我!”我哭喊着,“求求你带我回去!”
“乖,小三儿!小三儿乖!”秦老师哽咽着说,“你放心,老师一定替你想办法,找个好人家,让他们领养你,你就在这里暂时住一阵子,老师有空就来看你。”
“不要,不要,不要……”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低,双手无助地摇着铁门。
高个女人从我身后走来,把我的手从铁门上掰开,示意秦老师先走。秦老师狠狠心,转身走掉了。
我绝望地往后退,我没有喊,因为我心里清楚,喊是没有用的。
秦老师不是没有想过领养我,可是她家有生病的妈妈,还在正读大学的小弟,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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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因为绝望,我的下唇被我自己咬出了血。
高个女人替我拎着我的大包,包里的东西都是别人送的,一些简单的衣物和日用品而已,我们穿过一个小操场,最终来到一个很大的房间里,房间里摆满了床,高个女人一拍手,我的面前忽然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堆人,都是女孩,每个人都用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感到一丝恐惧,因为我感觉她们和我以前班里的同学很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我说不上来。
“这是林小花,以后她住你们宿舍,我们大家欢迎她。”
屋内响起了噼噼啪啪参差不齐的掌声。
高个女人把我的包往附近的床上一扔说:“林小花,你和罗宁子睡在一起。”
“好的啊好的啊。”那个叫罗宁子的女生慌忙从人堆里走出来,把她的东西往边上摆一摆,生怕会影响到我一样。
我听到有人在笑的声音。
我知道她们不是在笑我,而是在笑罗宁子,罗宁子真是胖得可以,比我表妹还要胖上一倍有多,她走路的样子晃晃悠悠,让你很不放心,总担心她会摔倒似的。
“过会儿就吃饭,你跟着大家就是。”高个女人吩咐我。
“没事。”罗宁子说,“我会带她。”
罗宁子真难看,眼睛陷到肉里,鼻子又肥又大。我不由地别过头去不看她。
高个女人刚出门,就有几个女孩挤到我们床边来,将我围住。一个看上去最大的女孩伸出手对我说:“我叫周利。是这个宿舍的舍长。”
“恩。”我说。
“你有没有带好吃的进来?”她盯着我的小包。
“没有。”我说。
“那有没有钱?”
“没有。”我说。
“她要有钱就不到这里来了。”罗宁子说,“你看她的样子就是没钱。”
“胖猪,没你的事!”一个女孩一把把罗宁子推到床上,另外几个女生开始一拥而上,打开我的包乱翻起来。
“滚开!”我大声地喊,“不许乱翻我的东西!”
没人理我。
我看到我的零食被她们翻了出来,那还是在来的路上秦老师替我买的。结果我晕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