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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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有人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原来楚横军脸上沾了药粉,这短短一刻间鼻子已经红肿发亮,足有原先的两倍大;再看他右掌,沾了药粉的三根手指也已肿的小萝卜也似。
好厉害的毒!
介花弧一笑,轻声向谢苏道:“观音印,白千岁倒是不留情。”
观音印名字慈悲,却是江湖上惹不得的三大毒药之一。这里的惹不得并非说它毒性了得,而是中了观音印后,纵是解了毒性,中毒之处红肿痕迹亦会终生不褪。
谢苏神色不动,心中却想:当时方玉平与白绫衣皆站在楚横军侧近,白千岁怎可贸然使出这等毒药?
这边楚横军已经疼得浑身发抖,倒在地上一面滚,一面大声哀叫,他也知道观音印厉害,手只四处乱挥,也不敢触碰身体其他部分。方天诚、白千岁等人不由皱起眉头,心道楚横军虽然不成气候,怎么竟然到了这样不堪地步。
方玉平在一边看了,虽恼他辱及妻子,却也觉有几分可怜。
这边楚横军在地上滚动,渐渐已到了白绫衣脚下,口中依然哀叫不停,众人也未留意。忽然之间,他身子暴起,一只未中毒的左手倏出,竟已扯下新娘面上的红绸盖头!
新娘子“啊”的惊叫一声,吓得呆了,动都不敢动一下。
事发突然,厅中诸人皆未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然晚了,新娘子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当地,方玉平一个箭步冲上去,喝道:“楚横军,你!”
楚横军却也不再动手,他一手扯着那块红绸,一手却指着新娘,冷笑道:“我?我甚么?方家小子,你看清楚了,你娶的究竟是甚么人!”
他脸上手上依然红肿的骇人,面上肌肉扭曲,这一番话说得又是讥讽,又是怨毒,但如今已无人看他,盖头这一掀,众人不由自主地,均向那新娘看过去。只见盖头下是个少年女子,眉眼虽生得也算清秀,但哪里称得上甚么“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再看其神色惊惶,又哪里有半分大家风范?
这厅中数十人惊讶不已,却只有谢苏轻轻“噫”了一声,“是她?”
介花弧在一旁听得分明,悄声问道:“她是谁?”
“小怜。”
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这女子昨日他和谢朗在街上见过,非但见过,还为她解了金错刀门之围。
然而小怜本是小家碧玉,又怎变成了百药门的掌上明珠白绫衣?
楚横军手指着小怜,又大声道:“你们眼下也看清楚了,这女孩子哪里是白绫衣!”
这厅中多有人与白家是通家之好,识得这女子身份,更有人便小声道:
“这不是白家小姐的婢女么?怎么在这里?”
此刻厅内惹出了这般事故,偏厅里不少宾客也跑了过去,刀剑双卫及何、江二人也随人群走过来,厅下挤挤压压十分热闹。
白千岁面上青白不定,一只手已经探入了腰间,犹豫再三又缩了回去;方天诚饶是老成持重,大风大浪经过多少,此刻口开了又合,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横军强忍着痛,乘众人惊疑不定,方、白二人尚难解释之际,又叫道:“以一个婢女冒充新娘,方天诚、白千岁,你二人分明均是知情!哼哼,白绫衣呢?是和别的男人跑了,还是怀着甚么人的野种,不敢回来了?”
这话说得太过恶毒刻薄,厅下便有人叫道:“楚横军,你会不会说人话!”
楚横军转过身,面孔扭曲,偏又是一个红肿硕大的鼻子挂在中间,看着又是可笑,又是可怖。只见他左手一扬,众人只当他要做甚么,却见一支响箭冲天而起,滋滋作响,顷刻,又是两个精干汉子带着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人从东侧一间厅堂走出,分开人群,昂然走入厅内。
今日方、白两家联姻,布置亦是周密,楚横军却能私带了手下,又藏了人在宾客中。众人初时见这楚横军大叫大嚷,武功又不济事,只当他是个无用之人,待到见了这一番布置,方晓得此人却也实是谋划深重。
那两个精干汉子将人带到,向楚横军行了一礼,却仍未离开那身披白色斗篷之人。
楚横军踉跄走过来,一把扯下那人头上白色斗篷兜帽,冷笑道:“这又是甚么人?”
兜帽除下,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女子面容,那女子似被封住了武功,众人一时愕然,心道谁知这是甚么人。
白千岁倏然大怒,叫道:“绫衣!”
这女子果然是白绫衣?众人一时错愕,但立即也有人想到百药门擅长药物易容,想必这白绫衣此刻便是易容,方会如此。
谢苏却是一怔,他识得这女子,正是今早在江边与他相遇之人。
方天诚却是一急,心道亲家啊亲家,你怎能此刻当众认女,即便今日白绫衣被夺回,日后说到她被金错刀门掳去一事,若有人议论她在金错刀门中数日究竟遭遇何事,却让御剑门如何在江南武林立足?玉平今后又如何做人?
但话已说了,收也收不回。他只得道:“楚横军,我道绫衣为何不知去向,原来竟是被你施计夺去!殊知御剑门虽与金错刀门相争多年,但争也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你行事如此卑鄙,金错刀门日后如何行走江湖,令兄九泉之下又如何瞑目!”
他这一番话义正严词,厅上厅下众人一时也忘了方、白两家竟用婢女充当新娘一事,纷纷指责起楚横军,厅上更有一名老者排众而出,道:“楚横军,你今日若没有一个解释,江南武林今后再容不得你!”
众人识得这老者乃是“君子堂”叶家长老,君子堂亦是江南一带的名门正派,堂中长老个个行事方正,侠义待人,深受敬仰。他这一开口,众人皆是点头不已。
楚横军对那君子堂长老视而不见,到了这时,他也不似初时峻急,声音放慢,刻薄之意却愈发明显,每一个字里都似能挤出毒液一般。
“这女子是我金错刀门掳来的?可笑!她分明是私奔偷跑出的家门,否则,你两家怎会不敢声张!”
“不敢声张倒也罢了,竟是连婚期也不敢拖延,甚至要用一个婢女充当新娘,你们为何不敢拖延,哈哈,你们不敢说,我敢说!”他伸手一指白绫衣,“只因她已怀了身孕,是也不是!”
这一句话抛出,恰如沸油里泼下一瓢冷水,众人霎时炸了起来。
再看方、白二人,面上竟是不见血色。
楚横军不依不饶,手指众人,又续道:“想必你们有不信此事者,哼哼,不信之人,但凭你们去找稳婆来,她有没有身孕,一验便知!”
这话已经说到了绝处,便是君子堂那长老,此刻也不知说甚么才好。
便在此时,那身披白色斗篷的女子终于开了口,声音清越,犹不失宁定。
“楚掌门,你何必逼人如此。我确有不贞之罪,但此事为我一人之过,与家父及方掌门并无干系。”
她话语冷静,声音亦不算大。但这一句话出来,一旁诸多江湖人物又都炸开了锅。有些恶意之人,说话更是难听:
“这白家小姐竟做出了这种事情,果然生得美家里就留不住,啧啧啧……”
“这样说来,方家那少主岂不是戴了绿帽子?”
“岂止是绿帽子,还当了便宜老子,嘿嘿……”
方玉平面色惨白,这些话,一字不漏,全都灌进了他的耳中。
楚横军听得此言,嘿嘿一笑,道:“你倒是敢作敢当,既如此,你且说说,你偷的那男人是谁?”
白绫衣面上倏然变色,再不开口。
楚横军手一指厅上众人,“你们也想知道?”
这厅上皆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哪个肯开口,但此事太过香艳刺激,庸俗好奇心人皆有之,竟是无一人说个“不”字。
便在此时,忽有两个人齐齐道:“住口!”
众人诧异,只见厅下站了一双英姿卓绝的年青人,左边一个神色凝重,正是何琛;右边一个白衣如雪,却是江澄。
何、江二人也未想过对方会发言阻止,江澄见何琛也开了口,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何琛却道:“楚掌门,即便白姑娘有错,你又何必逼人太甚!”
楚横军不识得何琛,他短促笑了一声,“这位贤侄,你有所不知,这白家小姐偷的男人,关系可是着实的重大啊!”
他左手探入怀中,“当”地一声响,一块清冽透明的不知甚么物事已被他丢到了地上,迎着日光,看得格外分明。
“你们都是经历过前些年江湖上那一场浩劫的,且看看,这是甚么东西!”
那块物事和玉佩大小相仿,通体透明,上面铭刻着些古怪文字,光芒莹然。
一见之下,君子堂那长老虽是持重,却竟是第一个叫道:“琉璃令!”
此刻其余人等也已看清,又有人叫出声来,
“琉璃令!”
“真的是琉璃令!”
“那……那人果然还活着?”
君子堂叶家长老第一个按捺不住,冲到楚横军身前,“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东西,那魔头究竟在哪里?”
那玉佩大小的透明物事,正是当年生死门中一双门主之中月天子的随身信物。
琉璃令出,无命可留。
君子堂叶家长老一双手颤抖不已,五年前,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他也曾见到这块琉璃令,那一晚,君子堂精锐好手死伤殆尽,十二长老折损其八。
至今为止,他还记得自己抱着兄弟尸身,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样子。
琉璃令出,无命可留。君子堂仍活下了少数好手,至今仍屹立于江南武林,已是难得的异数。
楚横军被他逼问,也不惊惶,闲闲看向一旁的白绫衣,“那魔头在哪里我怎晓得,你不如去问问这位白家小姐,她肚子里不是还怀着他的孩子么。”
又一个惊雷劈将下来,只震得众人连话都说不出。白千岁第一个反应过来,喝道:“你休要狗血喷人!绫衣纵有不贞之罪,又怎会和那个大魔头搭上关系!”
楚横军冷笑道:“我狗血喷人?这块琉璃令正是从你家小姐身上得来,也不知是不是那月天子送她的定情信物,被她宝贝似的留着。”说着又一指小怜,道:“那女孩子,你前几天也到过金错门做客,那时你不是说,你家小姐和一个男人暗中相见,你虽未见过那男子,却听他自称月天子么?”
小怜与白绫衣一同长大,虽为主仆,其实感情深厚,听得楚横军此言,急忙反驳道,“你胡说八道,那男子才不是月天子,他叫林素,还给过我家小姐画过一副画,落款也是这个名字……”
一语未完,满座皆惊。
昔年月天子纵横江湖之时,并无人知他真实名姓,但若称呼他“月天子”,又未免太过长生死门志气,灭中原武林威风。那块琉璃令上多为波斯文字,只有两个汉字是“林素”,据此,中原武林人士又称他为“林素”,后来月天子有时也如是自称。
小怜年轻,又非武林中人,哪晓得这些事情,被楚横军三两句一诈,立时便诈出了真话。
初时厅堂内外,犹是议论纷纷,到了这一刻,竟是再无人开口。
白绫衣面上易容,旁人看不清她神色,只见那她身体连同那白色斗篷均是颤抖不已,却仍是勉强挺直了身体,站在当地。
楚横军大笑出声,一只中毒的右手直指着白绫衣,“你偷的那男人,究竟是谁?”
白绫衣身子又是一震,薄唇开了又合,终是开口:“月天子。”
事已至此,相抵已是无用。
一片寂静之后,潮水一样的喧哗倏然而起,窃窃私语早已变成了名正言顺的争论不休。名门、美女、偷情、魔头,这种种想也想不到的事情集合在一起,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