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鸳梦-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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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管事的人来拽八爷,说是谢家班俏观音来了!
其实,人称“千斤神力俏观音”的谢贵英已经来了,系着一件猩红披风,骑着那匹帅气十足的白马,像从云端飘落下来的一般,悄悄地立在围观的人群后面。刚才的一幕,俏观音是尽收眼底。谢贵英又震惊又迷惑,震惊的是场上那两个男人居然敢抢场子,并且是抢堂堂谢家班的场子;迷惑的是那两个男人耍的功夫煞是了得,简直是玩命,自己看都没看过,定是无路可走的旁门左道,想刁买人心,岂能让这种人得逞!
想到这儿,谢贵英猛提马缰———“驾,闪开!”
外围的观众忙闪躲到两边,前排的观众没听着谢贵英的吆喝,还赖在“黄家班”独创的石磙戏中没出来。
眼看白马就要踩着人了,要出人命了,谢贵英急拽缰绳,白马腾地凭空跃起,马脚踏看客们的头发尖,飞落场内。这也真叫碰巧,白马的前脚正踩在那只石磙子上,一打滑,马头一埋,马屁一撅,把那惊魂未定的谢贵英抛了出去,正好栽在假武生黄志仁的怀里,被他一把抱定。场上哄堂大笑,随后赏钱像雨点一样溅在场上。
八爷怔了半天,半晌说不出话来,圣人道“男女授受不亲”,谢家班真是长进啊,大众广庭之下还有这出戏!“快请谢班主客席上就坐!”八爷发话下来,管事的忙去码头找班主谢一魁。
谢班主正指挥着大伙儿往码头上卸道具。在溱湖上折腾了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冒烟呢。“谢班主,八爷请您到客席上坐。”管事的对谢班主道。“大伙儿早饭还没粘牙,饿着肚子拿不出真功夫。”谢班主没好言语。
管事的说道:“刚才您家谢姑娘已耍过一套新戏,博了个满堂彩。”我还没下令开演,哪来的新戏?谢班主心里犯疑,对八爷家管事的说:“您先走一步。”
再说假武生黄志仁抱着几百斤石磙时没为难,怀里栽了个不到百斤重的大姑娘,轻轻的,柔柔的,倒让他犯傻了。假武生黄志仁两臂像卸下的桅杆平举着,穿着披风的俏观音像船蓬似的直冒香气。俏观音自己也没了主意,从前像凤凰爱羽毛一般爱惜自己的名声,今天怎么收场呢?
急急匆匆的谢一魁一登岸,满耳都是喝彩声、哄笑声,拨开一簇看客,放眼一望,这还了得,这是什么西洋景,贵英今天犯哪一家的邪了?
谢一魁一连拔起八面大旗,这大旗原是按八爷吩咐,插在宾客席两边的威风旗。接着谢班主一个空心跟头,如扎了彩带的燕子一般轻轻地落在场中,施展起“风云漫卷小乾坤”的绝活,说白一点就是舞大旗。这舞大旗说起来容易,舞起来难。何况谢一魁舞的是八杆大旗,要一面面地飘起来又不缠绕,非一般人所为。俗话说,没有三分三,不上花果山。谢一魁不愧是个名戏班的班主,关键时刻拿出多年不用的看家功夫,把八面大旗舞得呼呼有声。场上一片烟尘。看客们眼睛都睁不开,纷纷以袖掩面。“还不下场?!”谢一魁一声低沉的叱喝,像晴天甩下一串意外的惊雷,震散了黄志仁与谢贵英,二人急忙双双退到场外。看家绝活就是非比寻常,谢班主的一番“风云漫卷小乾坤”救了火一般的急,帮了天一样大的忙,不负“看家”这两个字。接下来场上便是按常规演戏,只是有客人点了“飞马踏雪漫无边”时,不见俏观音登场,只有那匹大白马在场边等候:主人俏观音到哪儿去了?
此时,俏观音跪在西庙的佛堂里,祈请菩萨帮她收魂。从大清早谢家班困在溱湖上的大雾里,到大白马失了前蹄,将她颠到那个抱石磙的男人怀里,到现在俏观音还是满心满怀的迷雾。她弄不清这一连串怪事的原委。她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是天数。更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是,就在那个抱石磙的男人猛一把抱牢她的一刹那,她竟觉得是那样的坚实、那么的惬意,自小闯荡江湖好像就等这一抱。虽说为了卖艺,戏班里男女大防严不了,不过授受不亲的礼数也不能丢,何况那是个不知底细的野男人。
唉,可是那个男人长相倒真是蛮好的,俏观音温柔的心思像溱湖边垂柳刚冒出的嫩芽,软得自己都发酥了。他手劲蛮大的,胸膛蛮厚的,俏观音再往细处想,不禁打了个寒噤,糟了,我跟他是前胸贴前胸,我身上哪块软哪块硬,他不全晓得了?叫我一个跑码头的姑娘家以后怎样做人?天哪!俏观音忙伏在观音像前一个劲地祈祷:观音菩萨,你前身也是个女人,求你指条路吧!
路在哪儿呢?假武生黄志仁也在忙着找路。
他在找从溱湖梦里踩出来的那条路的尽头有什么奇遇,那条路让他靠岸西庙,那条路让他阴差阳错成了“谢家班”打头阵的武生,那条路让他丢下石磙,又抱上个女人,无巧不巧这女人正好是他认定的梦中人———千斤神力俏观音。原只想见上一面,没想到有这等美事,竟能抱上一抱。那抱石滚跟抱着个美人真是感觉大不同,抱石磙的时候,最像脚站在冰上,冰一裂,石磙沉到湖底,人就浮上来了;抱着个美人,最像站在云头上,越升越高,快活得就像活神仙。神仙常给凡夫俗子指路,假武生黄志仁这个活神仙却要别人指路,这天赐的一抱总该有个交代。谁来点化他和她呢?
药香从卧室里寂静地闪出来。到底已是有些道行的人,大清早为了八爷先问俏观音所生的闲气,已如晨雾一样散去。
看了早场戏的栀子花小姨妈,来不及地把“谢家班”先抱石磙后抱人的新把戏说书一样说给药香听,逗得药香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正笑着,听到佛堂里进来一个人,药香和栀子花小姨妈忙止住笑。听得那人跪拜的声响,接着就是带着哭腔的长篇祷告,时低时高,断断续续。药香何许人也,她可是曾经情海的王翠娥,只消半只耳朵就能听出那祷告的人便是俏观音,还能听懂那祷告里头包裹着什么宝贝。
想当年,要是厚着脸早点告诉栀子花小姨妈自己跟八爷的私情,说通父母,再请个有头有脸的人作个大媒,保不准能彩灯花烛进刘家,何至于有家难回,刘家难待,到头来青灯相伴?怪就怪年纪轻轻面皮薄,冤枉凑得巧,没交好上运道。命是天定的,俏观音天生的好命,谁叫她遇上我呢?也算积点德,超度这对痴男冤女吧。
俏观音正对着菩萨出神,没感觉药香立在身后。“我也是女人……”药香幽幽地说了句。
俏观音吓了一跳,回过身来。
她想不到背后冒出个神灵一样的女人。这女人披一袭素色袈裟,扎一方雅致头巾,眉清目秀,身姿窈窕,年岁不大,顶多长自己三五岁。俏观音心想,莫非她就是听说过的那个白胡郎中的女弟子?只晓得那女弟子弄到最后娘家不认,只好躲到尼姑庵里去了,没想到就在西庙。谢家班一年到头回了上河,又奔下河,也经常落脚溱潼。每次船靠西码头,都打西庙门前过,从没见过这个标致的尼姑。更何况这美貌尼姑很有些不寻常的来历。今天得见,也算是瞌睡碰到个枕头,意外的缘分,或许她就是救苦救难观音菩萨托的女人。“你的心事,我都听到了”药香问道,“谢姑娘今年多大了?”“刚过了十八,师父。”俏观音答道。
药香想起了自己十七八岁的辰光,想起那个躲在绿树院老槐树树洞里祈祷的翠娥。可惜土地娘娘没听到,姑娘的心事打碎了。想到这里,药香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口幽幽的气,听得俏观音也跟着难过起来。“您莫非就是药香师父吧?”俏观音肯定地问到。
药香点点头,走到香炉前续了几炷香。几缕同病相怜的香烟,缭绕在这两个女人心间。
药香和俏观音都感到一种异样的亲近突然来临,虽相识短暂却好像相知很久,她们觉得她俩本该就是一对天生的同胞姐妹。两人从小都是独苗,自己是自己的玩伴。寂寞的时候,习惯对着镜子跟另一个我说话。此刻,各自又找到了原先的那个镜中人。
药香把俏观音请进西房间,房间里摆着几只蒲团,两人就着靠近的蒲团上坐着,忍不住对俏观音倒了一通苦水。药香那苦水原是在药罐里闷着,在药渣里腌着,苦得俏观音跟着直流眼泪。稍停,药香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出家人相信机缘。当年,我跟八爷是有缘无份,兴许你跟那个假武生是有缘有份呢。”俏观音嗔怪道:“都是那野小子惹的祸。”
那个惹祸的野小子黄志仁,正走投无路。陪着他的只有叔叔碌碡骨黄力宏,其他黄家班的人都稀里糊涂地回到船上,等着去姜堰虹桥上坟。这回祭祖,轮到黄志仁这一房烧主香,也就是做东,志仁不上船,这船就哪儿都去不了。
碌碡骨有点猜到侄儿的鬼心思,志仁迷上了“千斤神力俏观音”。黄力宏自己虽三十大几从未婚娶,但毕竟也经过火烧火燎的年龄。再说还差点儿明媒正娶了叉鸡帮的姑娘,怎么说也有过一段刻在骨头里的“好事”。要不是天灾人祸,自己的儿子早会掌篙撑船了。这回说什么也要帮衬一把,为黄家添丁进口,把好事搓圆了。
叔侄俩坐在西庙影壁墙脚,眼睁睁地看着影壁的影子一寸寸地减少,太阳逼到胸前了,快到正午的时辰了。隔着影壁,西庙前小广场上,一阵阵的喧闹声喝彩声透过墙来。
那厢,堂堂谢家班,精彩的玩意,信手拈来,一个接着一个,肯定不会塌白胡郎中刘八爷面子的。
这厢,黄家班抱过石磙抱美人,躲在影壁后做着上好的白日梦。常人做梦也不敢往这边靠的大头梦。
碌碡骨起身突然对志仁说:“到庙里求个签吧。”
志仁一激灵,未来的路数一刹那全铺在眼前。
对啊,去跟西庙的药香师父求个签。要不是她把我当作谢家班,哪有今天这出戏?底下往哪儿走,还能演什么戏,就等药香师父点化了。
叔侄俩掀起西庙大门上的青布门帘,跨了进去,佛堂里好像还没天亮,一屋的黑。
栀子花小姨妈眼尖,从东房间一出来,就看出那抱石磙子的主,正立在佛堂中央。
这下佛堂里要开花会了。栀子花小姨妈小声招呼道,“你们找谁?找药香师父,还是找谢家班的俏观音?”
假武生黄志仁一怔,碌碡骨压着嗓子答道:“找药香师父求个签。”“菩萨也要吃香火,你们到东房饭厅等着吧。”栀子花小姨妈指了指东房间,径自去西房间叫药香她们用斋。
药香和俏观音都红肿着眼睛,进了饭厅一起坐定。栀子花小姨妈端着两碟素炒从厨房出来,回头喊道:“帮着把那盆汤端上来。”
碌碡骨忙不迭地端起一盆汤递给黄志仁:“上!”
假武生黄志仁夺过汤,闯进饭厅。
这一意外的出场,并不怎么讨好,原因很明了,药香和俏观音的眼睛还都红着。每当女人有隐情外泄,都本能地喜欢用美丽的羽毛妆饰自己的失态。譬如偶尔一不留神摔了一跤,不要紧,但摔的样子要好看;摔得不好看不要紧,但要周围没人看见;周围有人看见不要紧,但只要没有自己喜欢的男人看见。这时候假武生黄志仁的亮相,就有点犯这个忌。
不过,虽并不怎么讨好,却十分讨巧。栀子花小姨妈有意无意地起了个穿针引线的作用,把假武生黄志仁穿到厨房,引到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