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共五部)-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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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陈世龙接着提起他的亲事,说岳家已经跟他谈过,日子想挑在端午节前后,问胡雪岩的意思怎么样?
『那时候不正是新丝上市吗?』
『我也是这么说,生意正忙的时候办喜酒,「又是灯笼又是会」,何必夹在一起?他们说,如果不是端午前后,就要延后到秋天。』
『与其延后,何不超前?』胡雪岩以家长的口吻说∶『你们早点「圆房」倒好。』
『阿珠的娘不肯马虎,一定要把嫁妆办好。除非┅┅』陈世龙说,『胡先生说一句。』
『说一句还不容易,你早跟我说了,我早就开口了。这趟你回去跟他们老夫妇说,生意要紧,家也要紧,趁新丝上市以前让你办了喜事成了家,定定心在生意上巴结,岂不是两全其美?』胡雪岩又说,『今年秋天局面会变动,我的场面也要扯得更大,那时人手越嫌不够,一办喜事,忙上加忙,这把算盘打不通。』
他说一句,阿世龙应一句,也不过刚刚谈完,尤五和古应春联诀而至,
跟陈世龙寒暄了一番,问起来意,陈世龙只有目视胡雪岩示意。
『尤五哥,你的麻烦来了!』胡雪岩将浙江漕帮不遵约束,聚众滋事的情形,以及王有龄的要求都说给他听。
『事情很麻烦!』尤五说了这一句,紧接着表示∶『不过上刀山我也去。』
『尤五爷真是够朋友。』陈世龙立即表现了不胜倾眼的神态。
在胡雪岩,觉得他这样豪爽地答应,倒不无意外之感,想到尤五去杭州,古应春去苏州,上海剩下自己一个人,与洋人言语不通,万一有事,虽说古应春托有一个人在这里,但素昧平生,而且有些事只有古、尤二人清楚,自己还是等于孤立无助,此事十分不妥。
『老古!』他当机立断他说∶『上海一定要你坐镇。我跟你换一换,我到苏州去看何学台,你留在上海。』
这番变化将古应春和尤五的『密谋』完全推翻,说起来也是很扫兴的一件事,是尤五的提议,认为郁四他们在湖州为胡雪岩谋娶芙蓉这件事,确是够好朋友的味道,不妨如法炮制,古应春特为迟一天走,就是要等着看胡雪岩和阿巧姐的态度,如果妾有情,郎有意,古应春就预备趁去苏州之便,专诚到木渎去访阿巧姐的夫家跟娘家,拿大把银子来为他们结成连理。刚才他们就是从怡情院来,据怡情老二说,阿巧姐不但已经点头答应,而且还提供了许多情况,指出着手进行的办法,『火到猪头烂』,最多花上三五百银子,就可买得阿巧姐的自由之身,如今胡雪岩这一说,岂非无趣?
『怎么回事?』胡雪岩看他态度有异,追问着说∶『老古,你有什么难处?』
『唉!』古应春笑着叹口气,『好事多磨!』
『怎么呢?』
『事情有缓急,』尤五抢着对古应春说,『你就守老营吧。过些日子专程跑一趟,也算不了什么。』
『那也只好如此。』
『你们讲啥?』胡雪岩大惑不解,『何妨说出来大家商量!』
『说出来就没有味道了。』古应春摇摇头。
尤五也是微笑不作声。这就很明显了,虽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必与他跟阿巧姐有关。理解到这一点,不免又把这段倘来艳福思量了一下,诚然,阿巧阻的情味,与他过去所遇到的任何女人不同,真可以说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世界上天生有一种福气人,什么事都不必做,席丰履厚,多的是闲情,专门可以消耗在阿巧姐这种尤物身上,而自己不同,自己天生来就是做生意的,而且是做大生意的,虽然也能欣赏阿巧姐的好处,并且有办法使得阿巧姐这样的人,心甘情愿随自己摆布,然而到底不是『正业』,不可为她耗费工夫,更不可为她神魂颠倒,忘记了自己应该是干什么的!
这样想着,觉得手心上都有汗了,内心相当不安,从到上海以来,似乎一直迷恋着阿巧姐,还不曾好好办过一件正经事。因此,他收敛笑容,正色说道∶『两位的心思,我有点猜到了。我不是味着良心说话,这不过逢场作戏,要看机缘,总要顺乎自然,不可强求。湖州那件事我做得有点冒失,现在还有麻烦,当然,说句狂话,什么麻烦我都不怕,但要工夫来料理,我现在少的就是工夫。』
这段话颇引起尤五的警惕,古应春的脸色也不同的,『我们晓得了。』
他说,『听你的意思办,目前按兵不动。』
『这样最好。到我觉得可以办了,「我一定拜托你们费心。』胡雪岩忽然想到,『五哥,你这趟正好把七姐带了去,将我们所议的那件事办一办。』
这件事就是请王有龄与七姑奶奶认作义兄妹。机会倒是好机会,但事先要谈妥当,行礼要有胡雪岩在场,就这样带了去,登门认亲,未免太冒昧了。
尤五说了他的意思,古应春亦以为然,胡雪岩也就不再多说。但这一下倒提醒了尤五,认为这趟到杭州去,应该多备礼物结交王家,以为将来结干亲的地步,于是由此开始,商量杭州的行程,决定在第三天动身。
『小爷叔,你呢?』
『我随时可走。没有事的话,我明天就动身,早去早回。』
『不行!』尤五说,『这条路上,不怎么安静,我叫人替你打听一下,雇一只专船,派人陪了你去。』
『不要紧!』胡雪岩因为尤五此行,琐琐碎碎的事情也很多,不愿再麻烦他,这样说道∶『这条路,我不熟,老古熟,我请他帮忙,你就不必管了。』
『对!』古应春立即应声,『这件事交给我,包管妥贴。』
这样说定了,各自散去。陈世龙住在裕记丝栈,胡雪岩先把他送到那里,有许多话叮嘱他,主要的是为尤五,他是王有龄请去排难解纷的上客,但在官面上的身分不同,而且将来还要结成干亲,所以为了双方的面子,决不可叫尤五受了委屈,他关照陈世龙当面将这些情形跟王有龄讲清楚。
『顶要紧的一句话,尤五爷这趟去,完全是私人面子,所以他只是王大老爷一个人的客人,跟浙江官面上,不必交结。这一点,你要跟王大老爷说清楚,省得尤五爷受窘。』
陈世龙心领神会,诺诺连声。等胡雪岩说完要走,陈世龙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胡先生,那阿巧姐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慢慢你就知道了。』胡雪岩倒被提醒了,『回去不必多说。』
『知道,知道,我不能不晓得轻重,』
回到大兴客栈,阿巧姐正在灯下理燕窝,用心专注,竟不萝发觉胡雪岩。
她已经卸了妆,解了髻,一头黑发,松松地挽成一条极粗的辫子,甩在一边,露出雪白的一段头颈。胡雪岩忍不住低头闻了一下。
这一下把阿巧姐吓碍跳了起来,脸都急白了,看清是胡雪岩才深深透了口气,拍着胸以白眼相向。
『何至于如此!』胡雪岩歉意地笑道,『早知你这么胆小,我不跟你闹着玩了。』
『 「人吓人,吓煞人」!你摸摸看!』阿巧姐拉着他一只手在左胸上探试,果然心还在跳。
『你胆这么小,怎么办?』胡雪岩说∶『后天我要到苏州去两三天,本来想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住,现在看起来,你还是回怡情院吧!』
答复大出胡雪岩意外,『我不回去。』她说,声音虽平静,但每个字都象摸得出梭角似地。
『怎么?』胡雪岩问道∶『是啥缘故。』
『我已经算过工钱了,』阿巧姐说∶『那种地方只有出来的,没有回进去的。』
『好志气!』胡雪岩赞了她一句,心里却有些着急,阿巧姐决心从良,是跟定了自己了,这件事只有往前走,不容自己退步,看来还有麻烦。
『你到苏州去好了。』阿巧姐坦然他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好了。我只怕人装鬼吓我,真的鬼,我反而不怕。』
『这又是你这时候说说。真的有鬼出现,怕不是吓得你半死。』
『我不相信鬼。总要让我见过,我才相信。』
『自然有人见过。』胡雪岩坐在她对面,两手支颐,盯着她看,『我讲两个鬼故事你听!』
『不要,不要!』阿巧姐赶紧站起身来,『看你这样子瞪着人看,就怕人。吃了燕窝粥睡吧!』
茶几上有一只『五更鸡』,微微的几星火,煨着一盂燕窝拣得一根毛都看不见,且不说滋补的力量如何,光是她这份细心料理,就令人觉得其味无穷了。
两人上了床,阿巧姐紧抱着他说∶『现在你可以讲鬼故事了。』
『奇了!』胡雪岩笑着问∶『何以刚才不要听,现在要听?』
『现在?现在我不怕了!』说完,把他搂得更紧。
这是胡雪岩所从未有过的经验,太太是『上床』亦是『君子』,芙蓉的风情也适可而止,只有阿巧姐似乎每夜都是新鲜的。
于是胡雪岩添枝加叶他讲了两个鬼故事,吓得阿巧姐在他胸前乱钻。又怕听,又胆小,原是听讲鬼故事的常情,只不如她这般矛盾,胡雪岩也知道她有些做作,但做作得不惹人厌。
一宵缱绻,胡雪岩第二天仍旧睡到很晚才起身。这天他知道尤五去杭州之前,有许多杂物要安排,古应春替他去雇船找人护送,也在忙着,都不会到大兴来。自己没有急事要料理,便又懒得出门,愿意在妆台边守伺阿巧姐的眼波。
『可有人会来吃饭?』阿巧姐说,『今天我们要开伙食了!』
『那有多麻烦,馆子里叫了来就是了。』
『那不象做人家。』阿巧姐挽起一只篮子,『我上小菜场去,顺便雇个小大姐来。』
胡雪岩实在不愿她离开,但又无法阻拦,只好怏怏然答应。一个人在旅馆里,觉得百无聊赖,做什么都没有兴致。勉强把烦躁的心情按捺了下来,静坐着细想,突然发觉,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哪怕是王有龄到京里,他被钱庄辞退,在家赋闲的那段最倒霉的日子,也没有这样意兴阑珊过!
『这是什么道理?』胡雪岩喃喃自语,暗暗心惊,『怎么一下子卸掉了劲道?』
他在想,可能是自己太倦了。经年奔波,遭遇过无数麻烦,精力形成透支,实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在这夷场上,十丈软红尘中,无法休息,最好是带着阿巧姐,借一处西湖的别墅,安安静静住上两个月,什么事不做,什么心不用,闲来划划船、看看山,到晚来弄条鲜鱼,中段醋溜,头尾做汤,烫一斤竹时青跟阿巧姐灯下对酌,那就是神仙生活了。
这样不胜向往地想着,忽又自笑,事业做得大了,气局却反变得小!刚得意的那一刻,曾经想过,要把现在住处附近的地皮都买下来,好好盖座花园,日日开宴,座客常满,大大地摆一番场面。如今却只愿跟阿巧姐悄悄厮守,这又是什么道理?
两件事并在一起想,很容易发觉相同之处∶这些感觉,都是这几天跟阿巧姐在一起以后才有的。有人说∶温柔乡中,最容易消磨一个人的志气。这
话看来有道理。
想到了这个道理,接着便是警惕,由警惕又生出不服气的感觉,决定抛开阿巧姐,去想正经事。这一想,就是一身汗!正事不知有多少,不知为何都抛在脑后!这样下去,可真是危 3ǔωω。cōm险了。
于是等阿巧姐回来,他说∶『你马马虎虎弄顿饭来吃。吃完了,我要出门。』
『你看你!』阿巧姐笑道∶『阔气起来,要顿顿在馆子里叫菜,小气起来,连外面去吃碗面都不肯。』
这一下提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