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共五部)-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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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罗!』古应春接口,极有信心地说∶『他万里迢迢跑了来为啥?
不是为了生意?生意做不成,他的盘缠开销哪里来?『
『话虽如此,事情有点弄僵!』胡雪岩问古应春∶『你肯不肯向他去低头?』
『我不去了!洋人是「蜡烛脾气」,越迁就他,他越摆架子。』
『为来为去,只为了我是当事人。如果这票货色不是我的,替双方拉场,话就好说了。而且双方也都一定感激此人。』
『这个人很难。』古应春会意,故意不去看朱福年,尽自摇头∶『不容易找!』
他们这样一拉一唱。 暗中拉住了朱福年,他终于忍不住∶『胡先生!你看,我跟吉伯特去谈一谈,是不是有用?』
『噢!』胡雪岩一拍前额,做出茅塞顿开的姿态,『有你老兄出面,再好都没有了。有用,有用,一定有用。』
受了鼓励的朱福年,越发兴致勃勃,自告奋勇∶『吃完饭,我就去看他。
我要吓他一吓,他不照原议买我们的这票货色,劝他趁早回国,他在这里永远买不到我们的丝!『
『对。就这么说。这倒也不完全是吓他,反正这票生意做不到,我们就斗气不斗财了!』
朱福年倒真是赤胆忠心,即时就要去办事。胡雪岩当然要留住他,劝他
从容些,把话想停当了再说。接着便设想吉伯特可能会有反响,他这么说便那么回答,那么说便这么回答,一一商量妥帖,还要先约个时间,从容不迫地谈,才能收效。
正事谈毕,酒兴未已,胡雪岩一直对典当有兴趣,此时正好讨教,『福年兄,』他先问∶『你是不是典当出身?』
『不是。不过我懂,我故世的三叔是朝奉,我在他那里住过一年。』
接下来,朱福年便谈了典当中的许多行规和弊端,娓娓道来,闻所未闻。
最后似感叹,又似遗憾地说,『当初未曾入典当,自己都不知道是得计,还是失策?因为「吃典当饭」与众不同,是三百六十行生意中,最舒服的一行,住得好、吃得好,入息优厚,工作轻松,因此吃过这碗饭,别的饭就难吃了!』
『照你这样说,如果开爿典当,要寻好手还不容易。』胡雪岩问,『典业中的好手,宾主相得,一动不如一静,轻易不肯他就。是这样吗?』
『大致是这样子。不过人材是不断在冒出来的,本典无可位置,另求发展,也是有的。』
『那么,我倒要请你留意,有这样的人,我想见见。』
这表示胡雪岩也有创办典当的打算,朱福年欣然应诺,而且跃跃欲试地,颇有以半内行作内行,下手一试,以补少年未曾入此业之憾的意思。
朱福年是在第二天跟吉伯特见面的,那是陈顺生来探问运货舱位消息的时候,也正是由东印度公司转来伦敦总公司发出的何以今年的丝,至今未曾起运的质问之时,所以,吉伯特一见他的面,便先追问恒记和裕记两处的货色,可曾运离上海?
『明天就要开船了。』朱福年用英语答说,『吉伯特先生,我觉得我对你有种道义上的责任,必须为你争取最后一个机会。最近商场上有一个大消息,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恒记的东家,也就是我的雇主庞先生,跟胡雪岩在事业上达成了合作的协议,胡雪岩的实力并不充足,但他是商场上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主要的是他在各方面都有极好的关系,而且他的手腕十分灵活。这两项就是他最大的资本,他所缺少的是现金,而这个缺点,由于跟庞先生的合作而充分弥补了。因此,我可以这样说∶胡雪岩是无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商场上击败他,包括你吉伯特先生在内。』
『我不需要击败他,我只为我的公司的利益打算。最初是我采纳了你的建议,否则,也不至于有今天的僵局。』
『吉伯特先生!』 朱福年放下脸来问∶『你是不是要讨论这件事的责任?』
『不!』吉伯特摇摇头,『那是没有用的。我又不能向你要求赔偿,哪里来的责任可言?你觉得对我有种道义上的责任,足见得你对我还存着友谊,我希望我们仍旧是朋友。』
听他这一番话,朱福年报之以诚恳的神色,『就因为如此,我要尽我的友谊。』他停了一下,用平静但很坚定的声音说∶『吉伯特先生,你并没有失败,一切都可以照你原来的计划实现。但你如果错过此这个最后的机会,那么,你的失败不止于这一次,是明年及以后的日子。用最简单的话说∶你将不能在上海买到你所需要的丝。』
『照你看,丝价是不是能够减少若干?』吉伯特说,『如果你办得到,
我们当然会付你应得的佣金。『
『不!』朱福年斩钉截铁地说,『决无可能!你应该知道,胡雪岩做生意的精明,是无人可及的,现在他不向你提出延期损失的赔偿,已经是很宽大了。』
『好!』吉伯特终于低头了,『我一切照办,只希望赶快订约。』
订了约,收银交货,胡雪岩如释重负。但经过一整夜的计算,却又爽然若失,自己都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赚是赚了十八万银子,然而,不过说来好听,甚至于连帐面上的『虚好看』都没有。因为合伙的关系太多,开支也太大。跟尤五、古应春分了红利以外,还要跟郁四再分,付了各处的利息,还要为王有龄弥补海运局的亏空,加上裘丰言和嵇鹤龄那里都要点缀。这一下已经所余无几,却还有开销杭州、湖州、同里三个『门口』所拉下来的『宕帐』,细看一算,除了阜康钱庄的本钱,依旧是一整笔债务以外,还有万把银子的亏空。
万把银子在他当然不必发愁,要愁的是这样子费心费力,到头来还闹了一笔亏空,则所谓『创业』也者,岂非缘木求鱼?
照道理不应该如此!落到这样的地步,总有个道理在内,当然是自己的做法有了毛病。这个毛病不找出来,令人寝食难安。
为此,他虽然一整夜未睡,脑子里昏昏沉沉地,但精神有种异样的亢奋,怎么样也不想上床。
到了快中午时,古应春和刘不才相偕来访,一见了面,古应春失声说道∶『小爷叔,你的气色好难看!是不是病了?』
刘不才开过药店,对于伤风发烧之类的毛病,也能诊察,当时伸手一探他的额头,又叫他伸舌头出来看了舌苔,很准确地作了判断∶『睡得太少,用心过度,是虚火上升。好好吃一顿,舒舒服服睡一觉,精神马上就好了。』
『一点不错。』胡雪岩有意将他遣开∶『请你替我去约一约庞二,晚上在哪里叙一叙。回头四、五点钟,你到浴德池来找我。』
等刘不才一走,胡雪岩将预先一张张计算好的单子,取了出来,捡出古应春的一张交了给他,照胡雪岩的算法,古应春应该分一万五千多银子的盈余。
『小爷叔!』古应春略看了一看,将单子推了回去,『第一,你分得我多了,第二,现在不要分,我们仍旧在一起做,商量商量以后怎么个做法,才是正经。』
胡雪岩脱口答道∶『我正就是不晓得以后怎么个做法?』接着便皱起了眉不断摇头。
这态度很奇怪,古应春大为惊疑,『小爷叔!』他很吃力地说,『你好象有啥难言之隐似地。大家自己人,你尽吩咐,有啥「摆不平」,我的一份不必计算在内。』
『应春兄!』胡雪岩相当感动,率直答道∶『我一无所得,就是朋友的情分义气,千金不换。』
『岂止于千金不换?小爷叔,你不要说一无所得,在我看,所得正多。
不说别的,只说朱福年好了,庞二虽有些大少爷的脾气,有时讲话不给人留情面,到底御下宽厚,非别的东家好比,可是朱福年还是有二心,只有遇到小爷叔你,化敌为友,服服帖帖,这就是你的大本事,也就是你的大本钱。『
由于说得中肯,不是一般泛泛的恭维可比,所以胡雪岩听了这几句话,
深受鼓舞,『老古,』他便索性问道∶『你直言谈相,看我做生意有啥毛病要改?』
『毛病是谈不到。不过,小爷叔,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业精于勤,荒于嬉」,这个「勤」字照我讲,应该当做敬业的敬,反过来「嬉」字不作懒惰解释,要当作浮而不实的不敬来讲。敬则专,专心一志,自然精益求精。
小爷叔,如果说你有失策之处,我直言谈相,就是不专心。『古应春又说,』人的精力到底有限,你经手的事情到底太多了,眼前来看,好象面面俱到,未出纰漏,其实是不是漏了许多好机会,谁也不得而知。『
他一路说,胡雪岩一路点头,等他说完,随即答道∶『有好几位都这样劝过我,不过没有你说得透彻。我刚才在想,忙了半天,两手空空,总有个毛病在那里,你说我不专心,这就是我的毛病。不过,也不能说两手空空┅┅』
他没有再说下去,说下去怕古应春多心,他本人两手空空,还亏下了帐,但相交合作的朋友,都有好处。这盘帐要扯过来算,还是有成就的。
这样转念,更觉精神一振,『走,走,』他站起身来说∶『照刘三爷的话,好好吃它一顿,睡它一觉。有没有什么好番菜?吃完了到浴德池去泡它一下午。』
『好番菜是有,只怕你吃不来。』
『怎么吃不来?』
『夏天讲究吃「色白大菜」,生冷清淡,半生不熟,吃不惯的会倒胃口。』
『那就算了。还是┅┅』
『还是到我这里去吃饭吧!七姐现在返璞归真了,到处跟人学做菜,今天在做粉蒸鸡,还有你们西湖上的莼菜┅┅』
『你不要再说了。』胡雪岩咽了口唾沫答道,『再说下去,我真要流口水了。』
于是一起到古应春那里。七姑奶奶果然卷起衣袖,在厨房里大忙特忙,汗水蒸润,她那张银盆似的脸,和两条藕也似的手臂,格外显得红白分明,看见胡雪岩在厨房门口探头一望,赶紧喊道,『厨房里象火焰山一样,小爷叔,快不要进来!』
『我饿了!』胡雪岩老实答说,『有啥吃的,先弄点来喂喂我。』
『我先下碗米粉干,让你点点饥。回头慢慢吃酒。』
等一碗鸡汤火腿笋干米粉下肚,接着便摆桌子喝酒,恰好尤五也到了,胡雪岩越有兴致。
席间当然要问他今后的打算,胡雪岩却反问尤五和古应春,要怎么样打算,才能于大家有益?
『这话就是很难说了。』尤五答说,『照我的心思,最好你别人的闲事都不管。』
『五哥也是!』七姑奶奶性子直,马上就补了一句他未曾说出来的话∶『别人的闲事不要管,只管你的事。是不是?』
大家都笑了。『这当然是一厢情愿。不过,』尤五正色说道,『我们漕帮方面,生路越来越狭,小爷叔,你答应过的,总要替我们想个办法。』
『当然,当然。我一定当我自己的事来办。』胡雪岩又问古应春∶『你看呢,我以后该怎么做法?』
『我刚才就说过了。』
胡雪岩点点头,重新回想他上午所作的那番劝告。
那些话,尤五和七姑奶奶并不知道,尤其是七姑奶奶性子急,便追问首,胡雪岩将古应春劝他专心的话,说了给她听,并且盛赞古应春看得深,识得透。
『谢谢一家门!』七姑奶奶撇着嘴说,『小爷叔,他是狗头军师,你不要听他的话。』
古应春不服气,但也不敢跟她争辩,只说∶『小爷叔,「妇人之言,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