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共五部)-第27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胡雪岩正待再问时,不想瑞香来得好快,原来她一下阁子,就看到胡家四大管家婆之一,专管稽察花园出入的杨二太,亲自打一盏宫灯,领着古应春来见主人。于是瑞香便跟她换了差使,各自回头,一个去找人来料理赫德的礼,一个便领着古应春入阁。
『你怎么回来了?』胡雪岩问。
古应春原是预定留在灵隐,预备第二天接待来拜寿的英国人;只为得到赫德忽然到了杭州的消息,特为赶了来探问究竟。
『我也是刚刚看了拜帖才晓得是赫德,喏,』胡雪岩指着那四样礼物说∶『正预备送到灵隐,请老太太去过目呢。』于是古应春赏玩了礼物,点点头说∶『照洋人来说,这份礼送得很重了。』这自然是人家看重的缘故,胡雪岩不免得意,想了一下说∶『他不晓得住在哪里?今天晚了,来不及了,明天一大早,我同你先去拜访。这也是我们做主人该尽的道理。』『他住在梅藤更那里。』梅藤更是个英国教士,也是医生,到杭州传教,在中城大方伯开了一家医院;大方伯这个地方有一座桥,在宋朝叫广济桥,因此这家医院题名就用了双关的『广济』二字。
梅藤更开设广济医院时,胡雪岩捐过一大笔钱,所以他跟梅藤更亦算是老朋友,当即说道∶『既然是住在梅藤更那里,我派人去通知一声,请他转告赫德,说我们明天一早去看他,请他问一问赫德什么时候方便。』『不必叫人去。好在晚上去看医生,不算冒昧,我自己去一趟,比较稳当。』
『也好!辛苦,辛苦。』胡雪岩问道∶『你吃了饭没有?』『忙得肚子饿都忘记了。实在也不饿。』『我也不饿,我等你一来一起吃。』
『好!』
『瑞香,你送古才爷下去。』胡雪岩忽又问道∶『这礼是啥辰光送来的?』
『未末申初。』瑞香答说∶『梅院长派人送来的。』
『那个时候!』胡雪岩蹙着眉说∶『照道理要送席。』『席是没有送。』瑞香接口,『送了个一品锅、四样点心,还有一篓水蜜蟠桃。太太叫我包了一个八封的赏封,打发来人,请他告诉梅院长,我们老爷在灵隐,所以不晓得这位洋大人的身分,不过总归是我们老爷的好朋友。梅院长是象自己人一样的,请他费心代为款侍,明天我们老爷回来了,再当面同他道谢。』瑞香咭咭呱呱一口气说下来,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胡雪岩觉得螺蛳太太处置得颇为得体,很满意地说∶『亏得我不叫她到灵隐去,不然,没有人料理得来。』
『也亏得强将手下无弱兵。』
瑞香听出来是在夸赞她,古应春嫣然一笑,随即把头别了开去。古应春也笑,笑得眼角露出两条鱼尾纹。等瑞香送了古应春回来,向胡雪岩说道∶『面想来不要了。我已经关照小厨房,弄几样精致爽口的菜炫……書∧網;请老爷的示,在哪里开饭?』
『就在这里好了。』胡雪岩又说∶『我倒不晓得你这么凶!女人厉害,可以;凶,不可以,自己吃亏。』『太太当家,总要有个人来替她做恶人。莫非倒是太太自己来做恶人,我们在旁边替人家说好话?』
胡雪岩觉得她的话竟无可驳;想了一下说∶『就做恶人也犯不着撒蠢;什么小X不小XX,难听不难听?』
瑞香涨红了脸,欲待分辩,却又实在没有理由,以致于僵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胡雪岩便又掉了一句文∶『「人必自悔而后人侮之。」』他说∶『如果人家回你一句∶我「小」你「大」!你一个大青娘,脸上挂得住、挂不住?』
杭州人叫妙龄女郎为『大青娘』,是最多悉善感的时候;瑞香又羞又悔,眼圈红红的,要哭出来了。
『咦,咦,咦!』胡雪岩大为诧异,『你叫人家不准哭,自己倒要哭了,为啥?莫非我的话说得重了。』一听这话,瑞香顿时收泪,抽出腋下的一方白纺绸绣一枝瑞香花的手绢,擤一擤鼻子答说∶『哪个哭了。』『不哭最好,你把牙牌拿来,再到前面看看,坐席坐到啥光景了?』
瑞香答应着,取出一盒牙牌,倒在红木方桌上,然后下了阁子。胡雪岩一个人拿牙牌『通五关』打发辰光连着几副不通,便换了起数问前程。
于是照牙牌神数的歌诀∶『全副牙牌一字开,中间看有几多开,连排三次分明记,上下中平内取裁。』头一次得了十六开,第二次更多,竟有廿一开,第三次却只得一副对子,一副分相,共计六开。
胡雪岩是弄熟了的,一算是『上上、上上、中下』。诗句也还约略记得,但『解』与『断』,却须找书来看。找到『兰闺清玩』的『牙牌神数』,翻开来一看,那着诗是『一帆风顺及时扬,稳度鲸川万里航,若到帆随湘转处,下坡骏马早收缰。』一面念,一面心想∶『有点意思。』再往下看,『解曰∶谋为勿忧煎,成全在眼前,施为无不利,到处要周旋。』看到最后一句,不由得蓦然一拍桌子,大声自语∶『今天这个数起得神了!』语声刚终,有人接口∶『你在作啥?』抬眼看时,前面螺蛳太太手扶小丫头的肩,正踏进门来,后面跟着瑞香。『客散了?』
『还没有,不过每桌都有人陪。』螺蛳太太说∶『我是听说七姐夫来了又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啥要紧的事,所以我特别来看看—』『他到梅藤更那里去了,说一句话就回来的。』胡雪岩接着又往下看『解』了以后的『断』。
『断曰∶黄节晚香,清节可贵,逝水回波,急流勇退。』最后这四个字,胡雪岩是懂得;而且这也正是内则老母、外则良友在一再劝他的。此刻不自觉地便仔细想了下去。
螺蛳太太也常看他起数,但都不似此刻这么认真,而且是上了心事的模样,当然深感关切。
『瑞香,去调一杯玫瑰薄荷露来,我解解酒。』说着,在胡雪岩对面坐了下来问道∶『你起的数,倒讲给我听听。』『今天起的这个数,我愈想愈有道理。』胡雪岩说∶『先说我一帆风顺,不过到时候要收篷。啥时候呢?「帆随湘转处」,灵就灵在这个「湘」字上,是指左大人;到左大人不当两江总督了,我就要「下坡骏马早收缰」了。』『还有呢?』
『还有这两句,也说得极准∶』施为无不利,到处要周旋。「拿银子铺路,自然无往不利路路通了。『』还有呢?『
『那就是「急流勇退。」』
螺蛳太太点点头,喝了一大口玫瑰薄荷露说∶『我看只有「急流勇退」四个字说得最好。又是「下坡」又是「骏马」,你想收缰都收不住。』胡雪岩正要回答,只听外面人在报∶『古老爷回来了。』『瑞香,』螺蛳太太一面站起来,一面说∶『带人来开饭。』
『讲妥当了?』胡雪岩也站了起来,迎上去问。『讲好了。明天上午八点钟去看赫德。
然后他料理公事完毕中午到灵隐去拜寿。『』吃饭呢?『螺蛳太太急忙问说。
『这就要好好商量了。』
『对,对,好好商量。』胡雪岩扬一扬手,『我们这面来谈。』古应春跟到书桌旁边坐定了说∶『我不但见了梅藤更,还见了赫德,他说他这一次一则来拜寿;二则还有事要跟小爷叔约谈。』『什么事?汇丰的款子,应付的本息还早啊!』『是茧子的事。』
『这个,』胡雪岩问∶『怡和的大板怎么不来呢?』『已经来了,也住在梅藤更那里。』『这样说,是有备而来的。我们倒要好好儿想个应付的办法。』『当然。』古应春又说∶『小爷叔,你哪天有空?』『要说空,哪一天都不空。』胡雪岩答说∶『他老远从北京到这里,当然主随客便,我们只有看他的意思。』『既然小爷叔这么说,明天中午等他到灵隐拜了生日,请他到府上来吃饭,顺便带他逛逛园子。』『我也是这么想。』胡雪岩问∶『吃西餐,还是中国菜。』『还是西餐吧。』古应春说∶『我这回带来的六个厨子,其中有一个是法皇的御厨,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坍台的。』
『来,来!』螺蛳太太喊道∶『来坐吧!』
『来了!』胡雪岩走过来说道∶『明天中午总税务司赫德要来吃饭,吃西餐;厨子应春带来,席摆在哪里方便,要预备点啥,顶好趁早交代下去。』『有多少人?』『主客一共四位。』古应春答说。『应春,』胡雪岩问∶『你是说,怡和的大班也请?』一听这语气,古应春便即反问∶『小爷叔的意思呢?』『我看「阳春面加重,免免」了!』
『我看预备还是要预备在那里,』螺蛳太太插进来说∶『说不定赫德倒带了他来呢?』
洋人没有挟带不速之客的习惯。螺蛳太太对这方面的应酬规矩不算内行;不过多预备总不错,或许临时想起还有什么人该请,即不致于捉襟见肘。因此,胡雪岩点点头说∶『对,多预备几份好了。』说着,相将落座,喝的是红葡萄酒;古应春看着斟在水晶杯中、紫光泛彩的酒说∶『这酒要冰了,味道才出得来。』『那就拿冰来冰。』原来胡家也跟大内一样,自己有冰窖。数九寒天,将热水倒在物制的方形木盒中,等表里晶莹,冻结实了,置于掘得极深、下铺草荐的地窖,到来年六月,方始开窖取用。此时胡雪岩交代,当然提前开窖。
这一来不免大费手脚,耽误工夫,古应春颇为不安,但已知胡雪岩的脾气愈来愈任性,劝阴无用,只好听其自然。
趁这工夫,胡雪岩与古应春将次日与赫德会谈可能涉及的各方面,细细研究了一番。其时螺蛳太太已回到前面,等席散送客;镜槛阁中,凿冰冻酒,检点肴馔,都是瑞香主持,只见她来往俏影,翩翩如蝶,不时吸引着古应春的视线移转。
胡雪岩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刚才胸中所动的一念,应该从速实现。等入了座,他先看一看桌上的菜,问道∶『还有啥?』『还有锦乡长寿面、八仙上寿汤。』瑞香答说∶『古老爷跟老爷还想吃点啥?我去交代。』『够了,够了。』古应春说∶『两个人吃八样菜,已经多了;再多,反而看饱了吃不下。』『什么叫八仙上寿汤?』
『就是八珍汤。』瑞香笑道∶『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所以我拿它改个名字。』
『好,晓得了。』胡雪岩答说∶『我想吃点甜的,你到小厨房去看看,等弄好了带回来。』这是胡雪岩故意遣开瑞香,因为他要跟古应春说的话,是一时不便让瑞香知道睥。
『老太太说,这回生日样样都好,美中不足的,就是七姐没有来。』
『要美中不足才好。』古应春答说∶『曾文正分别号叫「求阙斋」,特为去求美中不足,那才是持盈保仄之道。醇亲王从儿子做了皇帝以后,置了一样古董,叫做「欹器」,盛水不能满,一满就翻倒了。』胡雪岩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深意,管自己问道∶『七姐现在身子怎么样?』
『无非带病延年。西医说∶中风调养比吃药重要;调养第一要心兀,她就是心静不下来,我怎么劝也没用。』『为啥呢?』胡雪岩问∶『为啥心静不下来?』『小爷叔,你晓得她的,凡事好强。自从她病倒以后,家里当然不比从前那样子有条理了,她看不惯,自己要指挥,话又说不清楚,丫头老妈子弄来总不如她的意。你想,一个病人一天到晚操心,还要生气,糟糕不糟糕?』说到这里,古应春叹口气,将酒杯放了下来。
提起不愉快的事,害得他败了酒兴,胡雪岩不免歉然,但正因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