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共五部)-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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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姐,你说实话,我也说实话。』胡雪岩很恳切地答道∶『我们也想到,你要有个好帮手,凡事能够放心不管,病才好得起来。不过你们夫妻的感情,大家都晓得的,这件事只有你自己来发动,我们决不好多说。如今七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同四姐没有不赞成的。不过,这件事要三方面都愿意。』『哪三方面?』七姑奶奶抢着问说。
『你,应春,还有瑞香。』胡雪岩紧接着说∶『瑞香我来劝她;我想,她一定也肯的?』小爷叔,你怎么晓得她一定肯?『
『我们家常常来往的女太太,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少说也有二、三十位,一谈起人缘,瑞香总说∶』要算七姑奶奶「,从这句话上,就可以晓得了?『
胡雪岩编出来这套话,使得七姑奶奶面露微笑,双眼发亮,显然大为高兴。
『七姐,』胡雪岩问说∶『现在我要提醒你了,你应该问一问应春愿意不愿意。』
『他不愿也要愿。』七姑奶奶极有把握地,『小爷叔你不必操心。』
『不见得。』胡雪岩摇摇头∶『去年他去拜生日,老太太问过他,他说他决不想,好好一个家,何苦生出许是非?看来他作兴不肯讨小。』七姑奶奶『哈』一声笑了出来,『世界上哪个男人不喜欢讨小?』她说∶『小爷叔,你真当我阿木林?』『阿木林』是洋场上新兴起来的一句俗语,傻瓜之意。胡雪岩听她语涉讥嘲,只好报以窘笑。
『倒是瑞香家里,小爷叔怎么把它摆平来?』
『我想——』胡雪岩边想边说∶『只有叫瑞香咬定了,不肯回去。她哥哥也就没法子了。』『一点不错。小爷叔,请你去探探瑞香的口气,只要她肯了,我会教她一套话,去应付她哥哥。』于是,胡雪岩正好找个僻静的地方,先去交代瑞香;原是一套无中生有的假话,只要瑞香承认有这么一个哥哥,谎就圆起来了。
至于为古应春作妾,是罗四姐早就跟她说通了的,就不必费辞了。
等吃完了饭,胡雪岩与古应春一起出门,七姑奶奶便将瑞香找了来,握着她的手悄悄问说∶『你们老爷跟你说过了?』
瑞香想了一下才明白,顿时脸红了,将头扭了过去说∶『说过了。』
『那末,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瑞香很为难,一则是害羞,再则是为自己留点身分,『愿意』二字怎么样也说不出口;迟疑了好一会才想起一句很含蓄也很巧妙的话∶『就怕我哥哥作梗。』
『七姑奶奶大喜∶』这么说,你是肯了。『她说∶』瑞香,我老早就当你妹子一样了,将来决不会薄待你。『』我晓得。『瑞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七姑奶奶是真的怕瑞香觉得作妾委屈,在胡雪岩跟她谈过此事以后,便叫小大姐把她的首饰箱取了来,拣了一只翡翠镯子、一只金刚钻戒藏在枕下,此时便将头一侧说道∶『我枕头下面有个纸包,你把它拿出来。』枕下果然有个棉纸包,一打开来,宝光耀眼,瑞香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然,她要将首饰交到七姑奶奶手里。『来!』七姑奶奶说∶『你把手伸过来。』瑞香不肯,七姑奶奶便用另一只不甚方便的手,挣扎着要来拉她的手;看那力不从心的模样,瑞香于心不忍,终于将手伸过去了。帮七姑奶奶的忙。翠镯套上左腕;钻戒套入右手无名指,瑞香忍不住端详了一下,心头泛起一阵无可形容的兴奋。『妹妹!现在真是一家人了。』
『七姑奶奶,这个称呼不敢当。』『有啥不敢当,我本来就一直拿你当妹子看待。』七姑奶奶又说∶『你对我的称呼也要改一改了。』
『我,』瑞香窘笑道∶『我还不知道怎么改呢?』『一时不改也不要紧。』七姑奶奶接下来说∶『我们谈正经。将来你哥哥、嫂嫂来,我们当然也拿他们夫妇当亲戚看待。眼前,你有没有想一想,怎么样应付他?』
『我还没有想过。』瑞香迟疑地说∶『我想只有好好跟他商量。』
『商量不通呢?』
『那,我就不晓得怎么说了。』
『我教你。』七姑奶奶问道∶『《红楼梦》你看过没有?』瑞香脸一红∶『我也不认识多少字。』她说∶『哪里能够看书?』
『听总听人说过?』
『是的。』瑞香答说∶『有一回听人说我们胡家的老太太,好比贾太君;我问我们大小姐贾太君是什么人,才知道出在《红楼梦》上。』『那末贾宝玉你总也知道?』
『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凤姐都听说过的。』『袭人呢?』
『不是怡红院里的丫头?』
『不错。袭人姓花,她的哥哥叫花自芳,也是要来赎他妹妹,袭人就说,当初是家里穷,把我卖到贾家,即然如此,何苦现在又要把我赎回去?我想,你也可以这样跟你哥哥说。如果他说,现在把你弄回去,是为你着想;你就问他当初又何以不为你着想!看他有什么话说?』
『嗯,嗯!』瑞香答应着,『我就这样子同他说。』『当然。我们还要送聘金。』
『这一层,』瑞香抢着说∶『奶奶同我们老爷谈好了。』无意中改了口,名分就算从此而定了。
胡雪岩去看邵友濂扑了个空,原来这天李鸿章从合肥到了上海,以天后宫为行馆,邵友濂必须终日陪待在侧,听候驱遣。
非常意外的,胡雪岩并未打算去看李鸿章;而李鸿章却派人送了一封信到转运局去邀胡雪岩,请他第二天上午相晤;信中并且说明,是为了『洋药』进口加税一事(炫*书*网…整*理*提*供),有些意见想请他转达左宗棠。
『洋药进口加税,左大人去年跟我提过。我还弄不清其中的来龙去脉,李合肥明天跟我谈起来,一问三不知,似乎不大好。』胡雪岩问古应春∶『我记得你有个亲戚是土行大老板,他总清楚吧?』
他所说的是古应春的远房表叔,广东潮州人,姓曾,开一家烟土行,牌号就叫『曾记』,规模极大,曾老板是名副其实的『土财主』。古应春跟他不大有来往,但为了胡雪岩,特地到南市九亩地去向他请教。
『实不相瞒,你问我,我还要问人。我们帐房吴先生最清楚。』曾老板说∶『胡大先生,我久已仰慕了,不过高攀不上;应春,你晓得的,我一个月吃三回鱼翅,今天碰得巧,能不能请胡大先生来吃饭,由吴先生当面讲给他听,岂不省事?』『不晓得他今天晚上有没有应酬?』古应春因为胡雪岩不大愿意跟这些人来往,不敢代为答应,只说∶『我去试试看。』于是曾老板备了个『全贴』交古应春带回。胡雪岩有求于人,加以古应春的交情,自无拒绝这理,欣然许诺,而且带了一份相当重的礼去,是一支极大的吉林老山人参。
曾老板自是奉如上宾,寒暄恭维了好一阵,将帐房吴先生请了来相见,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谈起来才知道是秀才,在这烟土行当帐房,似乎太委屈了。
『鸦片是罂粟熬炼出来的。罂粟,中国从古就有的,出在四川,苏东坡四川人,他做的诗∶』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罂粟汤「,汤里加蜜,是当调肺养胃的补药服的。『
『到底是秀才。』胡雪岩说道∶『一开口就是诗。』『吴先生,』古应春说,『我们不必谈得这样远,光说进口的鸦片好了。』鸦片进口,最早在明朝成化年间;到万历年间,规定要收税,是当药材用的,鸦片治痢疾,万试万灵。
不过明末清初,吸食鸦片是犯禁的,而且当时海禁甚严鸦片亦很少进口,到了康熙二十三年,放宽海禁,鸦片仍准当作药材进口,收税不多,每十斤征税两钱银子。以后吸鸦片的人慢慢多了,雍正年间,曾下禁令。有句俗语∶『私盐愈禁愈好卖』,鸦片亦是如此,愈禁得严,走私的愈多;从乾隆三十八年起,英国设立东印度公司,将鸦片出口贸易当作国家的收入,走私的情形就更严重了。
走私的结果是『白的换黑的』,鸦片进口,白银出口。
乾隆三十年前,进口的鸦片不过两三百箱,末年加到一千箱;道光初年是四千箱,十年工夫加到两万三千多箱,至于私运白银出口,道光三年以前,不过数百万两,到道光十八年增加到三千万两,这还是就广东而言,此外福建、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亦有数千万两,国家命脉所关,终于引起了鸦片战争。
『至于正式开禁抽税,则在咸丰七年。』吴秀才说,『当时是闽浙总督王懿德,说军需紧要,暂时从权,朝迁为了洪杨造反,只好允许。第二年跟法国定约。每百斤收进口税三十两,鸦片既然当作药材进口,所以称做「洋药」;在云南、四川出产的,就叫「土药」,不论洋药、土药在内地运销,都要收厘捐,那跟进口税无关。』但左宗棠却认『税』跟『厘』实际上是一回事,主张寓禁于征,每百斤共收一百五十两。胡雪岩拿这一点向吴秀才请教,是分开征收的好,还是合并为宜。
以合并为宜。『吴秀才说∶』厘捐是从价征税,土药便宜洋药贵,如果拿洋药冒充土药,税收就减少了。『』不错、不错。这个道理很浅,也很透彻;不过不懂的人就想不到。『胡雪岩很高兴地说∶』多谢、多谢,今天掉句文真叫「获益良多」。『胡雪岩有个习惯,每到上海,一定要到宝善街一家叫渭园的茶馆去吃一次茶;而且一定带足了十两二十两的银票一这是他本性仁厚、不忘老朋友的一点心意。他有许多朋友,境况好的在长三堂子吃花酒见面;在谓园见到的,大臻境况并不太好,问问的近况,量人所需,捍两张银票在手里,悄悄塞了过去;见不到的他会问,一样也托人带钱去接济,所以他有好几个老朋友,经常会到阜康或者转运局去打听∶』胡大先生来了没有?『
这天到渭园来的老朋友很多,大多是已经打听好了来的一一周旋,不知不觉到了十点钟;古应春提醒他说∶『小爷叔,你的辰光快到了,这个约会不能耽误。』
李鸿章的约会怎好误时?胡雪岩算好了的,约会是十一点钟,从渭园到天后宫,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尽来得及。『还早,还早!』
『不,小爷叔,我们先到转运局坐一坐,』古应春说∶『刚才我在这里遇见一个朋友,打听到一个蛮要紧的消息,要先跟你谈一谈。』『好!我本来要到转运局去换衣服。』胡雪岩不再逗留,相偕先到转运局,在他的『签押房』中密谈。
『我在谓园遇见海关上的一个朋友,据他告诉我,各省的款子大致都到了,就少也极有限。不过,听说邵小村打算把这笔现银压一压,因这一阵「银拆」大涨,他想套点利息。』胡雪岩点点头,沉吟了一会说∶『套利息也有限,邵小村还不致于贪这点小利;说不一定另外有花样在内。』不管他什么花样,这件事要早点跟他去接头。『』不!『胡雪岩说∶』他如果要耍花样,迟早都一样,我就索性不跟他谈了。『』那!『古应春诧异∶』小爷叔你预备怎么办呢?『』我主意还没有定。『胡雪岩说∶』到天后宫回来再商量。『
换了公服,到天后宫递上手本。李鸿章关照先换便衣相见;他本人服丧,穿一件淡蓝竹布长衫,上套黑布马褂,形容颇为憔悴。
胡雪岩自然有一番慰问∶李鸿章还记得他送了一千两银子的奠议,特地道谢,又说礼太重,但又不便退回,只好捐了给善堂。寒暄了好一阵,方始谈入正题。
『鸦片害人,由来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