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共五部)-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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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挡驾不见。
陈世龙心里很不高兴,但想想是自己冒昧,又算长了一次经验。回到大经,枯坐无聊,想回自己住处去看看,刚踏出门,只见行里的一个小徒弟,匆匆赶来告诉他,说黄仪叫他来通知,让陈世龙赶紧从后门避开。
这是阿七寻上门来了。陈世龙好奇心起,反倒不肯走,只问∶『可是有个堂客来看黄先生?』
『是的。』
『黄先生怎么跟她说?』
『黄先生笑嘻嘻地请她到里头坐。叫她「七阿姐」。』
听这一说,陈世龙决定会窥探一番,遣走了那小徒弟,从侧门溜到黄仪
那里。他的房间旁边就是楼梯,楼梯下面是堆储杂物之处,有一道门锁着,陈世龙悄悄开了锁,就躲在这里偷听。
『七阿姐!』他听见黄仪在说,『我倒不晓得你跟世龙相熟。』
『我们认识多年了。』
『这样说起来,你们是「老相好」?』
黄仪的话过于率直,近平粗鲁,听壁脚的陈世龙大为皱眉。就这时一线光亮穿壁而入,壁上本来有个洞,刚才是为黄仪的背脊所挡住了,此刻他换了个地方坐,所以光线得以透过。陈世龙凭此指引,悄悄移步凑眼,阿七和黄仪恰好都在视界之中。
阿七打扮得很朴素,穿一件铁灰线春的薄棉袄,系着玄色洋绉的裙子,脂粉不施,只在鬓边替一朵红花。这样打扮,在庄重中又显得很俏丽,徐娘风韵,着实迷人。
她的神色也很庄重,但一双眼睛不能动,一动便如波光潋滟,令人目炫。
陈世龙顾得看,便顾不得听,想不起刚逝的这片刻工夫,两个人又对答了几句什么话?只见阿七略有愠色,必是黄仪说话太不客气的缘故。
『七阿姐!』黄仪在说,『既然你们规规矩矩,没啥纠葛,那么你来看世龙是为啥?』
『我有笔小小的款子,托他代为放息。现在要钱用,想请他替我抽回来。』
一听这话,陈世龙先是诧异,从而恼怒!这不是诬赖?她何尝有什么款子托自己放息,然而稍为多想一想,便即(炫)恍(书)然(网),这是『烟熏鼠穴』之计,目的是要把自己逼出来跟她见面。这一计想得甚绝!怕黄仪难以应付了。
不然!黄仪听陈世龙谈过她跟郁四的情形,以前陈世龙连跟她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怎会替她经手银钱?而况郁四自己跟人合股开着聚成钱庄,如果阿七有私房,何不存在聚成生息,要来托陈世龙代放?
明知道她是假话,黄仪却不肯戳穿,只问∶『你那笔钱是多少,要抽回多少?』
『不多,几百两银子,能抽回多少是多少。』
『好的。我替你转告。』
『谢谢你!』阿七略停一停又说,『不过我想要当面跟他算一算帐。黄先生你看,我啥辰光来,可以见得着他的面?』
『说句实话,啥时光也见不着!』
『为啥?』
『为了他一见你七阿姐要着迷,我的责任有关。』
这句话很厉害!厉害在骤出不意,如当头霹雳一般,把盘算得好好地,预备一步一步逼出陈世龙来的阿七,震得七荤八素,枪法大乱,有些气馁了。
望着笑嘻嘻地,似乎不怀好意的黄仪,阿七很不服气,挺一挺腰,凸出了她那个鼓蓬蓬的胸脯说∶『着迷不着迷,不去说它,我倒要请教黄先生,什么叫「责任有关」?我要跟陈世龙见一见面,谈正经事,你为啥从中作梗?』
『陈世龙要讨亲了,是我做的媒,我对女家有责任,新郎官看见你着了迷,到时候出了什么花样,女家找我说话,我怎么交代?』黄仪又换了个位子,坐到她下首一张椅子上,隔着茶几凑过脸去问道∶『七阿姐,你想呢,我这话在不在道理上?』
阿七气得脸色发白,冷笑连声∶『有道理,有道理!』
陈世龙看在眼里,又觉得好笑,又有些不忍,他心里在想,黄仪如果是
打算着把她气走,这一计便不高明了。因为他深知阿七的脾气,服软不服硬,越是如此,越惹得她心中不平,什么撒泼的花样都耍得出来,岂不是把事情搞得更糟?
正在有些失悔着急,只见黄仪又换了副神色,满脸疚歉,一片小心,『七阿姐,』他低声下气地说,『我言语冒犯,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哼,』阿七微微冷笑,『我怎么敢生你黄先生的气?』
『啊呀!』黄仪抓抓头皮,作出那万分伤脑筋的神气,『听这话,生气生得大了。七阿姐,我替你赔罪,你千万不要生气。』
听他这样说,阿七不好意思了,把脸色放缓和了说∶『没有。我生什么气。』
『真的不生气?』黄仪带着些逗弄的意味∶『真的不生气,你就笑一笑。』
这怎么笑得出?阿七觉得这个人,颇为难缠。定睛一看,只见黄仪的一双色眼瞪在自己胸前,(炫)恍(书)然(网)大悟,原来这家伙不怀好意!想起他的可恶,阿七决定要请他吃点苦头。
这样一转念,便先浮起一阵报复的快意,心境开朗,不觉嫣然一笑,秋波流转,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回身斜睨着黄仪,欲语不语地,真有烟视媚行之致。
黄仪心里痒得仿佛有十七八只小手在搔抓似地,他原来的盘算,就是挺身自代,既替陈世龙解了围,自己又捡了个便宜,所以一上来不惜言语开罪,好叫她对陈世龙先死了心,然后用『潘驴邓小闲』的『小』字诀,来叫她化嗔为喜。自己估量,这是着实要费一番精神的事,不想收功如此之速,因有喜出望外之感。
『七阿姐,』他开始挑逗,『我听世龙说过,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寂寞得很。可有这话?』
『是啊!』阿七把眼望着别处,似乎不好意思正视黄仪,『不然我还不会来寻陈世龙。』
『你现在就寻看他也没用了。陈世龙得新忘旧,一片心都在张家的阿珠小姐身上。』
听得这话,阿七的妒心又起,冷笑说道∶『哼,阿珠我也见过,黄毛丫头也叫「小姐」了,真正气数!』
『这都不去说它了,提起来你不开心。阿七姐,』黄仪试探着问,『你住哪里?』
『就住郁老头原来往的地方。现在是我一个人。』
『怪不得!一个住是太寂寞了些。』黄仪说道,『用个小大姐陪陪你嘛!』
『有一个。』阿七答道,『笨得象牛,蠢得象猪,一吃过夜饭就要打瞌盹,上了床象死人一样。』
『这样子,夜里就寂寞了。也没有人来看看你?』
『有哪个?鬼都没有得上门。』
『那么,』黄仪涎着脸说∶『我来做「鬼」好不好?』
『这,这叫什么话?』
『你说鬼都没得上门,我就做「鬼」上你的门!』
『啊唷!』阿七双手环抱在胸前,作出不胜战栗的样子,『你来嘛就来!
啥叫「做鬼上门」,说得人吓兮兮地!『
这副神态虽是做作,却也可喜,而黄仪特感会心的是,她那第一句话,
认为无意流露,最见真情,只要能够上门,象她这种出身,自然不愁不能入幕。
心里这么在想,手上就随便了,『不要吓,不要吓!』他很自然的拉往了她的手∶『说说笑笑。』
阿七凝睇含笑,象是心里有什么不易为人知的高兴事在想,突然间,将手一夺,懔然说道∶『不要动手动脚!』说着还转脸望了一下。
这在黄仪又有会心了,『动手动脚』不要紧,就怕让人看见。那容易!
『怎么搞的呢?叫学生子去买点心,到现在还不来?』他这样自言自语着,奔了出去。
间壁的陈世龙却不免诧异,不懂阿七是什么意思?莫非真个孤衾难耐,有意接受黄仪的勾引?他想仔细看一看阿七的表情,无奈她背着身子,正朝窗外在望。就这时候,听得黄仪的脚步声,接着是关门声和落闩声。原来如此!陈世龙心想,黄仪心也太急了些,这下真有场『隔壁戏』好看了。
『你看我这地方怎么样?』黄仪走回来笑嘻嘻地说,『一门关紧,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我晓得了!』阿七慢慢点着头,伸出一只用凤仙花染红了指甲的食指,指指戳戳地说∶『你好坏!』
『坏!怎么坏法?』
『问你自己啊!』
『我倒不晓得。』黄仪又拉住了她的手,涎着脸说∶『你倒说给我听听。』
『何必我说?』阿七把眼睛望着别处,『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
『对,说出来没意思。只要心里有数就是。』
一面说,一面把脸凑过去闻她。阿七只把脸往侧面仰了仰。但一双手被他拉着,就躲也躲不远,到底让他闻到了。
『好香!』黄仪仰脸闭眼,向空嗅了两下,同时一只手从她膀子上慢慢摸了上去。
他还在不胜陶醉,陈世龙却在替他担心了。因为阿七已经变态,眼睛渐渐睁圆,眉毛渐渐上竖,嘴巴渐渐闭紧,最后扬起她那只多肉的手,使劲一掌,打在黄仪脸上。
『啊!』黄仪大喊一声,睁开眼来,看到阿七的脸色,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打我?』他捂着脸问。
『打你个调戏良家妇女!』阿七很沉着地说。
『你!』黄仪象打雷似地暴喝一声,跳脚骂道∶『你个臭婊子一声没有骂完,脸上又着了一掌,这时才显出阿七的泼辣,抢步过去,从桌上拿起把剪刀扬起来,咬牙切齿地骂∶』你嘴里再不干不净,我一剪刀扎出你的眼乌珠!『
不得了!陈世龙大为着急,要出人命了。幸好黄仪识趣,窘笑着说,『何必呢!这样子认真。早晓得你开不起玩笑,哪个孙子忘八蛋跟你罗嗦!』
『哼!』阿七把剪刀往桌上一抛,板着脸叱斥∶『走!开门。我要走了。』
黄仪一言不发,乖乖地去开了门,放阿七走路。这一下陈世龙却受罪了,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把笑声憋住,直到黄仪走得远了,他才掩着嘴,溜了出来,急急忙忙弄到后面的废园中,捧着肚子,纵声大笑。如果照以前的脾气,陈世龙一定会把黄仪的这个笑话,散布出去,自从跟了胡雪岩,学到了许多人情世故,了解这必成黄仪深讳之事,不但不能讲出去,最好连黄仪面前,
都要装作不知其事。不然便要遭忌,俗语说的『是非只为多开口』,正指此而言。
然而难题仍未解决,阿七仍旧会来,看她号为『水晶』,表里通明,好象胸无城府,想不到撒泼放刁,也绝得很,那条『烟熏鼠穴』之计,十分厉害,不能听其自然。
这样就还是只好跟黄仪去商量。他特别谨慎,怕自己脸上的神色有异,也怕黄仪的心情还未能平贴,当时便不去找他,一个人出后门寻朋友一起吃晚饭,回列丝行,才踱到黄仪那里『打听消息』。
『怎么样?』他装得若无其事地,『你是怎么把她弄走的?』
『我告诉她,你跟阿珠的亲事,是我做的媒,我有责任。劝她以后不要来找你的麻烦。』
『她怎么说?』
『这个女人,坏得很!』黄仪恨恨地说,『她说有什么私房钱,托你替她放息。又说,要抽回本钱,最好跟你见个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贱货!没有男人不过门。』
听他此刻的话,想起他当时咆哮如虎,而结果如丧家之狗的神情,前后映照,使得陈世龙的肚肠根痒不可当,差点又笑出声来。
『事情真麻烦了!』黄仪又说,语气倒是平静了,见得他已好好想过,『现在已经不是躲的事。』
『怎么呢?』
『她到大经来寻你,有我在,总可以把她挡回去。就怕她不来,到处去放谣言,说你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