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风归-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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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捂嘴的婆子嗷嗷叫。
刘氏示意她把嘴松开,那婆子虽不知到底犯了什么忌讳,但她活了几十年,油滑一身,察觉情况不对,马上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刘氏道:“你也不必如此。只是管事婆婆可能没对你讲,这些孩子的父母都亡在战争之中,又无亲友投靠,故尔我收留了他们。小孩子们本xing爱玩,哪个不爱跑爱跳爱捣蛋?要教训,给他们把道理讲明白就好了,他们决不是什么都不懂,何必张粗口。”
婆子听得,满头大汗滔滔流下,低头直道“是是是”。
“哇,果然夫人最好!”孩童们欢呼雀跃。
刘氏低头看他们,笑:“你们谁摘得最多?”
“我!”
“我!”
“我!”
一会儿之后,宫女带孩子们离开。拓跋珪笑道:“现在我更加确信你是我姑姑的女儿了。”
“是么?阿妈其实很爱很宠孩子们,记得小时候伙伴们打架,头上肿个包,寻到各自母亲那里去,好点的,骂一通,找点酒给涂涂;坏的,非但没有酒,额上再添两个爆栗。阿妈却决不如此。她总是找一种闻着很香的药来给我们擦,还问疼不疼。所以虽然不是亲生,却觉得她永远是世上最好的阿妈。”
她的神情如此温柔,拓跋珪想,她的容貌虽非极美,但她的心,却是极美的吧。
带路侍女在一旁鼓足勇气道:“夫人,大司马那边——”
“哦,瞧我!”刘氏如梦初醒,“他还等你呢,快去罢,莫要等急了。”
“夫人告辞。”
“请。”
拓跋珪行礼,刘氏忽道:“稍等!”
他抬头,刘氏道:“王子与阿妈是亲姑侄,以后必然有见面的机会,而我——恐怕不可能了……”
拓跋珪皱眉。
刘氏以手势阻止他开口,微笑道:“我想托王子一件事:他日王子与阿妈见面时,请代为向阿妈问好,并告诉她,嬿嬿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待在她身旁,做女儿时的时光。”
跨进内殿殿门,拓跋珪举目四眺,未见半个人影。
“这边。”青色琉璃的珠帘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拓跋珪走近,窥见一人素色衣袍,脚穿白绫袜,倒拖一双朱红履,正倚窗前。
“拓跋珪参见大司马。”
“进来吧。”
珠帘因人行而清脆的碰荡着,藏在它之后的方圆并不大,一榻、一几、一香炉、一玉漏而已。
“坐。”
拓跋珪点头,在几案前盘膝坐下,见到桌上楸枰,“这是——”
慕容冲在他对面坐定:“我们下一盘。”
“下、下围棋?”
“对。”
“我——不会。”思索刹那后,拓跋珪拒绝。自转世后他未再摸过棋盘,技艺生疏,算不得说谎。
“真不会?”
“嗯。”
慕容冲看看他,沉吟一下:“没关系,我教你。”
“啥?”
“选子。”不容分说,慕容冲将棋篓推到他面前。拓跋珪下意识挑了黑色,慕容冲的目光漫不经心掠过,开口:“棋子圆以法天,棋局方以类地。相传古时轩辕黄帝无意中画下十七横十竖,后演变成纵横十九道,共三百一十六道放周天之度,有万周变化。简言之,就是相围掠地,若你的黑子周围皆是白子,则黑子被吃,收官时谁的子多,谁便获胜。”
他又讲了星位、挂角、吃飞,什么是搭,什么是粘,什么是顶,什么是尖等等,熟悉的感觉间渐渐回来了,拓跋珪拈一子在指间,连连点头。
慕容冲在四角星位布上黑白对角棋,“这叫座子,知道?”
“嗯。”
楸木的棋盘纹理柔和细腻,金黄井井,棋子投其上,发出金石之声。
“好,先试一盘。按规矩白子先行,你可是选错子了。”
拓跋珪笑笑:“不敢争先。”
最初十几手双方都下得普通平常,直到第二十一手的时候慕容冲构成了三连星,拓跋珪趸了一回,在对面打入,白子守角,黑子飞,慕容冲道:“很凌厉呀。”说完却于另一侧抢占了大场。
一盘下来,拓跋珪被打得落花流水,不过他认输认得很爽快,毫无沮丧之色。第二局起手还是相同的打法,当慕容冲再次构成三连星时,拓跋珪改变对策,在一个相邻的星位挂了角,白子依旧守势,黑子碰,白子下,拓跋珪哇哇叫:“阿呀,又要被你杀个丢盔弃甲了!”
“莫看三尺之局,本就是生死场。”慕容冲落子,“你杀过人么?”
“咦,你放这里,那一块不管?小心被我杀掉——杀人?”
“是啊,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你还记得么。”
拓跋珪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道:“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我?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是平阳太守,起事,一个参军记室说不可,妖言惑众,于是我就一刀把他杀了。那血可真红啊,是热的……你看。”他把手伸过来。
拓跋珪瞧一眼,修长的带有薄茧的手指,掌心干净。
他摸摸脑袋:“怎么啦?”
“血。你没看到血吗?”
“啊?”
慕容冲缩回手,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掌。
“喷涌出来的血……我的手都被染红啦,干涸的血红色,无论怎样洗也洗不掉。”
拓跋珪久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才扭过脸,以惊奇的语调道:“啊,不成不成,我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摆了一个陷阱,你竟然不往里面跳,真的要输惨啦!”
慕容冲拿眼一瞅,接下来可不客气,人家左走他就左挡,右走就右拦,拓跋珪直嚷嚷:“做人要厚道,要放人一条生路呀。”慕容冲面无表情,不过从他运棋如飞的架势来看,想必心里十分快意。
第三局开场。慕容冲放了小目,久等不见拓跋珪动静,抬头。
少年在思索,黑色的棋子于拇指、食指与中指之间摩挲,玉石温润的光芒映入慕容冲若有所思的眼。
“啪!”落子。
拓跋珪挟子的方式是与众不同的,定主意的那一刻,棋子在拇指上一弹,滑入中指与食指,按下——照一般人,运子通常使用中间三指,与拇指是没什么关系的。因他是初学,所以不懂吗?不,不,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快,该你啦。”
慕容冲一低头,又楞住了。
起手天元。
这是谁曾出过的手合?
又是谁曾狠狠嘲笑过这种首出方式?
望着那正落枰中心的一子,他突然道:“乌龟。”
“啊。”拓跋珪顺口应着,脑中还在想几着以后是怎样,十几着以后又是怎样,蓦然反应他叫他什么,猛地抬起头。
殿角的铜壶玉漏敲打出往日的时光。
棋盘前的两人相互凝视。
长风穿过空旷的庭院,仿佛在悠悠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梦回关东
“你……知道我是谁了?”停顿了很久,拓跋珪才轻轻道。
慕容冲纤长的眉尖慢慢聚拢,复徐徐舒展开,“你救了我三次。”
第一次,他带着他从独孤部逃离;第二次,他为他挨了一刀;第三次,他拖伤跳下渭水救他。
他总在不自觉时叫他凤皇,他游泳时的姿态,他下棋的布局,他不经意间三个指头摩挲的小动作……到今天,他以为不会再回顾过去任何事的今天,少不谙事时的一切又呈现眼前,他可以记不得开始,也可以记不得过程,甚至记不得结果,但他永远记得他的拥抱。
带着淡淡海水和青草味道的,仿佛可以容纳一切的拥抱。
其实早在他对他说星光远胜于珠宝微芒的时候,他就已经确认了不是吗?
“你怎么会变成什翼犍的孙子?”
云朵在天空中穿行,飘过帘栊,飘过西窗,在他和他的脸上投下优美的阴影。
拓跋珪一点一点叙述,慕容冲轻轻点头。香炉散发着袅袅幽香,一截香灰从香束上跌落,那样细不可闻,仿佛生怕惊动了这安谧的时光。
“……所以,我决定来看看你。”
“刚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呢?”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吧。”
“如果我认不出你,那你是不是——”也并不打算认我?
后半截话,他没有说出口。
“凤皇,”拓跋珪正色,“我觉得——”
“禀大司马,”门口出现一名亲兵:“新抓了一批流民,永将军部下与高将军部下僵持不下,请大司马定夺!”
“你不会直接去找慕容永与高盖?”
“是,是,都分头找了,永将军说部下想吃几个人是小事,高将军坚决不让,永将军头衔高,部下便要强抢,双方快闹起来了!”
慕容冲皱眉。
“永将军部下人还说,这些流民不是刺杀便是放火,专与我慕容鲜卑作对,留下来没有半分好处,杀了都不足以泄愤,只有——只有吃了最好——”
“人是谁抓的?”
“高将军。”
“那就由高盖处置。下去吧。”
“是。”
拓跋珪知道慕容永一向纵容手下,交给他等于送羊入虎口,凤皇决定高盖那就是放人一条活路了。他笑道:“凤皇,既然你有心饶过这些流民,为什么不待他们再好点,让他们成为你的力量呢?”
“氐人的力量成为我的力量?——不,你错了,一来不可能,二来,即便是我自己的部下,也不能让他们过于强大。”
“为什么?”
“所谓对人好,人们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这都不是真实的。以上驭下,当你的统下软弱、贫困、无力时,他们才永远不可能与你抗衡,哪个促成了他们的强大,哪个就是自取灭亡,明白吗?”
殿外忽传来阵阵喧哗,流民们被押着过去了。慕容冲听他们叫嚷,面色一沉。
喧哗声渐渐消失,想必被士兵们镇压下去。
拓跋珪之前还想反驳,但听到传来的那些话语后,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檐下滴落一滴水。
“咦?”他故意转移话题:“难道要下夜雨不成?”
闪电将天空揪出裂痕。
白光中,拓跋珪看到慕容冲阴郁沉默的脸。
“何必太介意呢,”他终于道,“别人说什么,笑过就算了。”
“‘到底男戎胜女戎,龙阳崛起亦称雄——’”慕容冲竟将听到的两句念了出来,“笑?乌龟,你知道么,我已经……不会再笑了。”
大雨下了一夜,天色微晞的时候,淅淅沥沥停了。
可足浑玉澍从屋内出来,在凉亭中寻到她在外面坐了一夜的夫君。
轻轻走过去,空中气息清新,一颗露珠从绿叶上滚落,晶莹透彻。
慕容暐倚琴而卧,未带冠帽,也未束发,青丝流泻一地,生出暗暗的旖旎,仿佛醉梦后的闲人。然而他的穿着却正式已极,宽袖广衫,配朱红络盘纹扣,玉龙虎带钩,下露瑰红、玫红袍面。那双宝蓝色的靴子还是她昨晚亲手为他换上的,簇新的面料——虽然现在已经皱巴巴不成样子。
昨儿是他们儿子定亲的好日子,邀了很多人,甚至邀了天王。不过后来下大雨,倒豆子似的,天王就没来了。再后来,所有人散场之后,他一个人跑到这凉亭里,待了一夜。
她站立许久,看他慢慢睁开眼睛,见了她,又似乎没见她似的,再度慢慢闭上。
“夫君,有一件事,妾身不知当不当问。”
“问吧。”
玉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