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丞相那些年-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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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文渊阁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到西边了。门外轿夫抽着旱烟等她,她摆了摆手叫他们先回去了。忙了一天骨头都僵了,她决定走走路去去乏。
文渊阁的侧门正对着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用青石板铺路,日子久了石板磨得光如镜面。此时夕阳正好,一道金光射下,只照得路面如同湖水般漾着粼粼的波光。如此美景,怎能辜负?她踏着金光行走,两袖清风。
一道黑影被日光拉长,一直延伸到她脚下。逆着光看去,似乎是一架马车停在那儿。从车上走下一人,走近了才看出是丞相府的主事,李信。
他一身蓝袍,行止也是儒雅,初见面还以为是个小吏,没想到居然是丞相府的下人。他走到她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道:“莫长史,我家相爷有请,请上车。”
今天上午才见过丞相,现在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有什么玄机?
马车缓缓停下。莫依然透过车帘子往外一看,就见丞相府的牌匾高悬在门楣上。
这是她第一次进丞相府,只觉得朴素得出乎意料,竟和郢下的郡守府没什么大区别。李信一路领着她走进正堂,说道:“长史大人稍作,在下去请相爷。”
莫依然在侧位坐下,不一会儿就有小丫头来上茶点。那丫头手上戴着个镯子,通透翠绿煞是好看。已经好多年没戴过首饰了吧。她这么想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丫头以为是在看自己,便冲着她微微一笑,用茶盘掩面离开了。
老天有眼,她可真没想调戏人家。
就在此时李相进来了,莫依然急忙起身见礼。李相笑道:“坐吧,这是在家,不用这么拘礼。”
莫依然谢过坐下,丞相坐在上位,道:“莫大人在奇怪老夫为何请你来吧?”
“还请丞相大人示下。”
“不要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老夫又不是猛虎。”他今日穿着一身蓝锦常服,胡须用心打理过,看上去就像个爱干净的老人。莫依然低头称是。
丞相又说道:“莫大人,朝堂之上你我交流甚少,但老夫对你早已熟悉。当年科举老夫是主考,你的状元是老夫亲点的。”
莫依然道:“依然何德何能,多谢丞相抬爱,惭愧的很。”
丞相一笑,道:“原本科举之后就有心请你过府一叙,只是时间总对不上。莫大人也是个忙人啊。”
莫依然道:“应该是依然来拜会丞相才是。乡野庶人不懂礼数,还请丞相海涵。”
丞相笑道:“如今来了就好,一起吃顿便饭吧。”
四菜一汤,确是家常。
那次巡江之后莫依然对这位丞相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结党营私、纵容门生贪污腐败、独揽朝政排除异己、因循守旧反对变法上。甚至连她和淮安王虞江遇险的事也觉得多半是他所为。没想到今日一进相府,看他如此简单朴素安守清贫,不禁对自己以前的想法打了个疑问。如果眼前这一切是真的,那么以前那些结论都改推翻重论才是;如果只是做给人看,那这位丞相的心计未免太深了。
他们从菜色谈开,说完了吃,便聊到了住。
“莫大人现在何处居住啊?”李相问道。
她答:“依然入仕前在将军府做掌书,现在还住在将军府。”
李相听完后只是摇头,道:“堂堂四品官员和门客同等,实在不像话。改日老夫奏请圣上,拨个宅子给你。”
她道:“多谢丞相。只是我小地方住惯了,真给我个独门独院我还住不下去。”
丞相笑道:“我就喜欢你这孩子不骄狂。不像现在一些儒生,刚中个小功名就连老师都忘了。”
莫依然只是点头微笑,不知该如何接话。
丞相看着她,说道:“说起来,莫大人也算我相府半个门生了。科举制后莫大人的官职似乎都不太理想,老夫也有嗅拔。眼下松阳郡郡守职位有些松动,莫大人可愿去地方一试身手?”
莫依然心想,这老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松阳郡郡守的确是个肥缺,可是远离豫章。地方官员除非有大政绩,或者关系足够硬,否则回调京城基本就是妄想。丞相这一举,即是以门生之名拉拢了她,又彻底免除她回京的后患。
一石二鸟,何其妙哉。
可是莫依然想不透,自己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丞相起心如此提放?
账本!她脑中灵光一闪。为了那个账本,人都可以杀,何况一个郡守之位呢?
电光火石的一瞬,她已心思百转,表面上却不露痕迹,说道:“丞相如此抬爱,学生感激不尽。成为相府门生何其荣耀,莫依然见过老师。”
说完便起身下拜。李相将她扶起,道:“师生之间何必如此。那么,这松阳郡咱们就说定了?”
莫依然面露难色,道:“老师,能不能换个地方?”
“怎么?”
“松阳郡虽好,可是毗邻北地,民风彪悍,女子也不如咱江南的水灵,”她微微一笑,道,“学生的那点爱好想必老师也知道。我这一天不去眠月楼心里就难受,三天不去,人就跟死了一样。老师能不能照顾一下,别让学生受这相思之苦。”
李丞相捻须看着她,问:“那你的意思是?”
莫依然一笑,道:“上次南巡,倒是觉得一个地方不错。”
“何处?”
“临淄。”
她是故意给老出了个难题。地方官任职,三年一换,回避本籍。临淄郡守郭鹏是半年前才轮到临淄的。按理说除非重大过失,不能罢免。丞相若是真顺了她的意,就等于毁了郭鹏的仕途。
那郭鹏是李相的得意门生。上次虞江那件事就是出在他的地盘上,想必也脱不了干系。莫依然想,反正是个机会,能离间你们师徒关系最好,若是离间不了,也要把你从这个肥缺上给拖下来。
李丞相只是沉吟,并未给她个明确的答复。凭老城厢的眼力,当也能看出她是故意为难。走出丞相府,莫依然坐上马车,心想,这一下她可把相党给得罪了。
不做相党的人,难道做王党的人么?她一想到淮安王就想起了那一日章华园的事。
那些小楼明月烟雨情怀已成过去,现在。她已不想与他有什么牵扯。
所以,还是远之为上。
☆、第二十二章
可是,事情偏偏不能如她所愿。
试题已定,按旧例第一批样卷印出后要呈递龙桌案预览,这当然也是莫依然分内的事。龙桌案前坐的是谁,她心里清楚得很。本想着远之为上,眼下却躲不过了。
不过她也有她的办法。反正也是躲不过,那就拉个人同去。沈学士和她私交不错,又是今科主管之一,拉他一起无可厚非。
两个人跟着内侍往御书房走,到了门口,内侍进去通报,里面传召的声音报出来,他们二人方才整顿衣冠走入御书房。
让莫依然吃惊的是,这一次御书房里坐的是皇上,只有皇上。
沈学士似乎并不奇怪,俯身见礼。莫依然也反应过来跟着跪下。皇上正在在案前读书,应了一声:“免礼赐座。”
谢过恩,莫依然呈上今科样卷。按旧例皇上应该当场批复,没想到这次只是压在龙桌案上,说道:“行了,朕今天得空看看。莫长史明天来御书房领吧。”说完就下了逐客令。走出御书房莫依然还在琢磨,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她同沈学士一道往安上门走,说道:“今天怎么是皇上在,真是奇怪哈。”
“莫大人说笑了,”沈学士说,“御书房坐的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这话说得莫依然一愣,道:“沈大人每次来,都是皇上在御书房见您么?”
“是啊。朝中谁不知道皇上勤勉,御书房灯火长明。”沈学士看了她一眼,道,“莫大人似乎话中有话?”
莫依然笑笑,道:“没有。只是没想到皇上如此勤政爱民。”
沈学士笑道:“皇上勤政是出了名的,地方官的请安折子都字字批复从不怠慢,因此才能有我大虞但平盛世啊。”
莫依然口中称是,心里却更加奇怪。
难道,淮安王代圣掌权的事,只有她知道?
次日进宫领回复,这一次她只能自己来了。
到了御书房门前,内侍说皇上已经在等她,无须通报。她整了整朝冠走进房中,却见淮安王坐在龙椅上。
果然,单单是冲着她的。
她低头,说道:“王爷,臣来请今科试题的批示。”
“已经批好了。”他道。
莫依然原地站着,等着内侍将卷册拿来,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内侍没有通报,因此眼下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她抬头看他,却见他也正盯着自己。
今天他穿了一身天青广袖长袍,袍子上用银丝线绣着蟒龙纹,隐约可见。他看着她,一双黑眸似乎将一切看透,看得她一阵心虚。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莫依然心里清楚,自己不动,他绝不会动。这么下去她绝对先扛不住,毕竟人家坐着自己站着。权衡再三,她决定自己到案前拿卷子。
低身行了一礼,她往前走进几步,去拿压在镇纸底下的朱批卷册。伸手刚将镇纸移开,她的手却已经被他握在掌中。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纵横着复杂的纹路。他的指腹抚过她的掌心,一路掠过掌中晶莹的茧子,道:“怪不得我觉得你熟悉。原来就是你。”
莫依然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龙桌案前如此轻薄,您置国体于何地?”
他看着她,似是被她的正气震慑住了,缓缓放开了手。
莫依然拿了卷册,后退两步,低头行礼。
转身刚要走,忽听身后说道:“你真要如此么?”
她顿住脚步。
他起身,缓缓走向她,说:“你应该知道,本朝律法,女子乱政者斩,你又何苦非要以身涉险?”
他在她身后站定了,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谁,就如同你也知道我一样。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又为什么不肯到我身边来呢?”
她双手握拳,指甲已经陷进肉里,尖锐帝痛让她异常清醒。她转过身面对他,微微一笑,道:“王爷,你真的认错人了。”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一双黑眸重新变得深不可测:“好。那我就想个办法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认错了人。”
莫依然退出御书房,一直到坐上了轿子离开安上门,一颗心方才平复下来。
转眼入秋,恩科取士。
此次恩科是秋日举办,因此称作“秋闱”。这次参加恩科的士子数目是忘年的两倍,豫章王城又加开了四个考点,朝廷紧急调派人手,莫依然为了加印试卷也是两天两夜未曾合眼。八月策试之后,文渊阁判卷子更是忙翻了天。各位主考官们在八月酷暑关在小阁楼里看卷子,一个个不顾形象赤壁上阵,终于赶在一个月之后发榜。
榜单呈递主考官,意外地,莫依然在榜单探花之位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赵继。
是他吗?应该不是,若真是他来了个豫章,怎么会不来找自己。
榜单发布,新科传喜。紧接着,又是一场琼林宴。
在人群的簇拥下,头三甲打马入宫,莫依然穿着暗紫色正四品官府在安上门迎候。这一看,却笑了。走在第三个的,不是赵继还能是谁?
他仍是老样子,一身灰白的袍子,只是清减了很多。穿得如此寒酸地来赴琼林宴的,他算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