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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八千里路-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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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嘉树好奇:“你真有什么大愿望啊?说了听听。”
  孟昀笑笑,点着烟灰,却不讲,边走边悄悄看了陈樾一眼。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樾知道她的秘密,沉默不语。
  回去的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好像山风不大了,冬夜不冷了。只有漫天繁星闪耀。一
  路闲聊回到别墅,快十一点了。男生们仍在玩闹,还开始喝啤酒吃宵夜。孟昀走累了,直接回房休息。何嘉树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玩,上楼洗了澡爬上床。
  陈樾已经在隔壁床躺下。
  何嘉树关了灯钻进被窝,牙齿咯吱响,叫:“卧槽,太冷了。杨谦个神经病。”
  陈樾没搭理他。他自个儿拱了半天,安稳了。
  房间陷入静谧。
  何嘉树:“陈樾?”
  “嗯?”
  “你说,我追孟昀,追不追得到?”
  安静。
  房门外隐约传来楼下男生们的笑闹声,模糊,不清晰。
  好久,何嘉树抬起脑袋:“操,你不会秒睡了吧?”
  陈樾开口:“你喜欢她?”
  何嘉树:“废话。不喜欢我追她干嘛?”
  陈樾问:“什么时候喜欢的?”
  “就刚才,突然心动了。”何嘉树兴奋地抱着被子,坐起来,“她喊我名字,何嘉树,朝我跑过来的时候,眼睛就跟小鹿一样。卧槽,我的心扑通扑通的,我就跟个纯情少女一样。操!现在就是,你要不要摸摸我的心跳。”
  陈樾不说话了。
  他看到了。
  那一刻,孟昀又惊慌又惊喜,有着平日里少见的脆弱。夜色渲染,她美得像从森林里逃出来的精灵。
  何嘉树重新倒下去,翻了个身,吃吃地闷笑起来:“正好来了普陀山,明天去问问菩萨。”
  陈樾沉默不语,他后悔了。那一刻,心像被缓慢地撕裂开,那是一种他以往没有体验过的痛感,痛得他有那么一回儿屏住了呼吸。
  他想知道,如果两个人都问了菩萨,那菩萨听谁的?


第17章 
  2018年; 夏。
  ————
  孟昀望见一只蓝羽的鸟儿落在石榴树梢,停歇片刻了振翅离开,空留花枝震颤。
  她试图回忆大学生活的些许片段; 以解构陈樾这个人,无果。
  背景是听说知道了一些的,从小就是孤儿,读书全靠社会资助,上大学了拿奖学金填补助学贷款。开学别人都是父母送来; 陪他的是慈善基金会的好心大姐姐……
  除此之外,关于他的清晰片段却不多。
  记得大一开学,他帮她搬书去宿舍。男孩瘦瘦的,高高的; 很单薄的样子。面孔年轻而又清秀,很安静; 保守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上课; 下课,在图书馆自习; 在教学楼里穿梭,从校园里经过; 很多事件的画面依稀存在于她记忆中; 但失了清晰度; 渐渐退化成黑白的文字。
  另一个清楚的画面是四年前的毕业季,一个夏夜; 他站在路边; 她坐在车里; 两人隔着半落下的车窗玻璃。那时路灯从他头顶垂下来; 在他脸上削出半明半暗的阴影。他看着她; 眼神露出一丝她从没见过的哀伤,人却沉默如黑夜。
  两个画面一段标志着她大学生活的开启,另一段标志着结束,竟都与他相关。
  孟昀发现她不够了解陈樾。但有那么一类人不需要深入了解,便能知晓他本性,便能判定他是个认真而内心完洽的人。这种人平时话不多,可一开口就让人觉得有分量。一旦被这种人否定,也远比被聒噪的人看轻要来得更有力量。
  她解释不清为何会很在意他的看法,在意到——那天争执过后见她哭了,他立刻就有些无措,说:“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可她偏就记死了他指责她的每一个字,他一哄她就哭得更大声:“我就往心里去了!我明天就走,一秒钟都不多留!”
  她明明想说,知道不对了,可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说一个字的。只能死撑过去。
  阳光沿着青瓦洒落,一层层铺就在陈樾的阁楼上。小狸猫云朵趴在瓦片上伸了个懒腰,山竹般的爪子在阳光中挠了挠。
  院子门吱呀推开,陈樾回来了。
  他进天井看到孟昀,眼神无波地移开,走去自己屋前开门。云朵抬起脑袋,迅速从屋顶上沿着房梁窗户爬下来,无声走到他脚边。他开了门,取下锁,跨了门槛进屋放下背包。云朵寸步不离跟着他走。
  他坐在台阶上,把买回来的红豆、苦菜、青笋、排骨、牛肉干巴清洗干净,回屋做饭。刀切砧板,热油烧锅……孟昀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着他那边,像看着一幕电影。
  他说:“吃点饭吧,过会儿路上肚子饿了。”
  孟昀眼睛莫名发酸,想赌气说不吃。可人都要走了,又何必再跟他发脾气呢。她走去他屋里。他头一次把书桌清出了大半张给她当餐桌,让她坐在正经椅子上吃饭。
  薄荷炸牛肉,红烧排骨,蒜蓉炒青笋,炸红豆,苦菜汤,摆满半张书桌,孟昀说:“你不吃吗?”
  “我不饿。”
  孟昀才吃几口,便不自觉扭头找陈樾。
  他背对着她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井里的阳光,不知在想什么。云朵在他身旁喵喵两声,他没听见似的,没给猫儿回应。云朵扒拉他几下,只好也趴在门槛上不动了。
  孟昀食不知味,但想着这是他给她做的最后一顿饭,勉强又多吃了些。
  她放下碗筷,走到门槛边,说:“吃好了。”
  陈樾抬头看她一下,又眯眼看向日光照得花白的照壁,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她所有物件一裹,往箱子里一塞就算完事。给雅玲说了要回去,雅玲还挺高兴,说正好能给新出的女团Fanta…six策划新专辑。
  陈樾有一会儿没说话,像是没在状态。孟昀自个儿走到自家屋前,陈樾这才回了神,从门槛上站起身,问:“箱子在楼上?”
  孟昀回头:“嗯。”
  她直视他的眼睛,想从中抓取一些细微的情绪,但抓不到。
  他走过天井,上了台阶,与她擦身而过,进了屋,上了她的阁楼。孟昀站在原地,手指在风中轻抖。
  他的脚步声上去又下来,拎了她的行李箱径自走出院子。
  孟昀尾随着走到门廊拐角处,回头望一眼。院子古朴寂寥,照壁前石榴开得鲜红如火,一只烟青色的鸟儿站在枝头。
  离别是个天生的矛盾体。因为厌弃、难以忍受,脑中有疯狂想要离开的冲动,可一旦离开,那地方便又生出难舍的落寞。
  孟昀走出门,行李箱已平放在三轮车上,用绳子绑住固定了。今早柏树下村把面包车开走了。
  陈樾没有看她,他沉默得像这里的山,这里的路,这里的桥,这里的树。
  待孟昀坐好,三轮车调转车头,沿着山路驶离了四方院落。
  山木茂盛,孟昀的脸上,日光与树荫来回闪烁。
  她的头随着车身轻轻歪点,眼睛看着虚空,偶尔聚焦。忽见山坡上一栋土屋外,中年妇女晾晒着洗过的衣服。一匹马低垂着头颅,静止在夏天的山坡上。那妇女朝经过的车子投来一瞥,浑不在意抱起篓子,走进黑黑的门洞中去了。
  孟昀从不记得这里有个屋子啊,她忽意识到从未好好看过这边的风景。
  车子穿过清林镇街道时,她走了神,等反应过来镇子已淹没在绵延山脉中,不见了踪迹。她尚未用眼睛给它做最后的告别,就错过了。
  三轮车在山路间一路颠簸。阳光铺天盖地,像看不见的海洋,将他们包裹。谁也不说话,仿佛在音乐教室争执过后,再也没话可讲。
  两道汗水从陈樾后脑勺的发尾里流淌而下,灌进脖颈里。狂风鼓着他的衣衫,打在孟昀面前,像扯动的旗帜。
  层叠的山海绿浪从地平线上消失,车子进入路西镇的主街道。水泥路年久失修,碎石子在轮胎下碾压,咯吱作响。房屋低矮破旧,几个中年男人聚在一家修理店门口,或站或蹲地围着一辆摩托车;四五个妇女端着饭碗,围在某家杂货铺子前讲着闲话;小孩子挥着树枝在路边跑跑停停,嚷着一串串的民族语言。
  三轮车停下,陈樾朝她侧了一边脸,说:“等一下,我买点东西。”
  “嗯。”孟昀看着他下车,走进那家“便利超市”。
  一个老人佝偻着身躯,弓成一只虾米,背着和他人一样长的粮食袋缓缓从路边经过。
  孟昀看见他皱得像抹布一样的脸和黑黢黢的双手,她没见过人能老成这个样子,更没想过老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能背起上百斤的粮食。
  她看着老人,老人也看向了她。
  老人的眼睛麻木,无声。
  她突然想起在哪儿听过的一个词,“虚伪廉价的善意”。
  孟昀坐在三轮后座,像坐在太阳炙烤的一口锅里。街上的人们有意无意地,目光转向这口锅内的女人。
  他们的目光平静,不在意,像游客注视着博物馆橱窗内的瓷器。她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也不关心她的生活。
  在孟昀和他们彼此眼里,对方是风吹过的一片树叶,路边驶过的一辆车,没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只是一个虚伪的符号。因为在她这样的每个自私者的眼里,世界的痛苦是虚幻的,只有自己内心的痛苦才是真实的。
  陈樾回来了,拎了个塑料袋,里头装着牛奶、面包、矿泉水、巧克力和跳跳糖,他说:“天气热,路上补充点。”
  孟昀突然开口:“你很鄙视我吧?”
  陈樾愣了愣,盯着她看。
  一路日晒,他额头上起了汗,他说:“没有。”
  孟昀绷着下颌,不信,只是重复道:“我其实不是坏人,你不要讨厌我。”
  陈樾心底一震,摇了摇头,他放缓语气,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真的没有。你不要乱想。”
  可孟昀心里卷起一阵凉风,她相信陈樾没有撒谎,但或许他就和这个街道上的人一样,看她如同看一片匆匆卷起的沙尘,和他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
  孟昀扯了下嘴角:“至少在你看来,我很差劲。”
  陈樾将装满食物的塑料袋轻放在她脚下,说:“如果是因为学校发生的事,也没有。孟昀,这是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
  陈樾站在车边,与坐在车上的她目光平视。他的眼睛在烈日下微微眯起,说:“你很好。但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或许你的不在这里,就这么简单。就像你的脾气,放在别的地方也可以是好事情。”
  孟昀怔了一下,胸口涌起一股窒息的刺痛,她稍显扭曲地笑了一下,红着眼睛摇了摇头,说:“别的地方也没有位置。”她负气地说:“我这个人,出现在哪里都不适合。我妈妈一直就说我有大问题的,讨人厌,没有人真心喜欢我的。”
  陈樾见不得她这样子,低了下头,说:“都会过去的。你回上海后会过得很好。你要开心,你不要害怕。”
  孟昀喉咙发紧,眼眶里含了泪。
  她来清林镇一个月,没有任何人跟她提过那场风波。这里仿佛是与世隔绝的玻璃罩,但陈樾知道。她就猜他知道。他不仅知道何嘉树,知道她妈妈,还知道林奕扬。
  她抹了下眼睛,轻声驳斥:“你倒是会安慰人。说起来轻巧。”
  陈樾说:“因为我认识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
  这话让她骤然情绪失控:“有多认识?不了解我就不要随便说我好。我最烦那些轻易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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