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个万人迷-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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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叶女望着窗外的天空,不去看昨夜的客人,摆弄着手旁的钱盒子,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街口老妇嫌弃的表情,放在木盒上的手因此一顿。
等到客走,关上窗户她问着刚进来的阿菊:“你去过万兆节吗?”
六月万兆节,是望京当地的节日。前些年望京旱魃为虐,河落海干,因为旱情严重,当地人萌发了入夏祈福祭祀的想法。期间最为玄妙的是,那年节日过后,旱情还真的结束了。也因为这个缘由,夏日节日逐渐变成了当地最重要的节日,热闹程度与年节相同。
在望京,万兆节是送春迎夏,祈求夏日莫来酷暑,祈求风调雨顺,求得家和安宁的节日。也因为节日意义不同,所以带了几分郑重色彩,故而一些在世人眼中,身份低贱的人不能参加万兆节,免得污了祈福祭祀的环境。
阿菊记不得她去没去过,叶女倒是从未去过。
未进青楼前,没有人想着带她去,进了青楼就是贱籍,更是去不得了。加上百年前曾有规矩,犯人在面上刺字,贱籍在脖侧刺字,她怕烙印被旁人瞧见,因此就是想去也不敢去,只敢悄悄瞧上一会儿热闹。
而近日似乎也是倦了,望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与永远逃不出的泥潭,叶女在节日前日与阿菊说:“我不想活了。”
阿菊不懂。
叶女却说:“活着没什么意思。”
阿菊不懂叶女想要什么意思,但她却诡异的不想劝叶女。许是心底早就明白,如此活着,算不得活着。
叶女决定自绝,在自绝的前夜,她拿来了柜子里的披风,在万兆节那天,偷偷带着阿菊溜了出去。
今日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跑出去的她们开心到连带脚步都有几分雀跃。
叶女给阿菊买了一块糖糕,两人正在享受这偷来的喜悦,转身时却见到了对面街道上拿着竹筒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青衣,五官端正,正因叶女而失神。叶女见那呆子一直在看她,不悦地挑了挑眉,随后又遇到了楼里的常客。常客指着她叫了一声,吓得叶女和阿菊连忙跑回了楼中。
两人回到楼里,脱下披风,心跳如鼓,一边怕身份暴露被人责骂,一边觉得可惜。
事后她们对视一眼,噗嗤笑了一声。
阿菊与叶女变的亲近,也不怕她的冷面,只问她:“我听说娘子与我们不同。我们被卖是家里人主动的,娘子被卖是大夫人恶毒。而娘子的郎君既然宠爱娘子,为何娘子不趁机跑回去求救?”
叶女笑容不变,幽幽道:“起初楼里看得紧,跑不出去,等到一年后得了机会,也曾痴心妄想,觉得他会帮我一分。结果来到那人家中,却见那人家里要办喜宴,这才知道家中夫人生了个儿子。”
“那毒妇将我卖入青楼,我本以为那人不知道,知道定会气恼。结果到头来,那人对那毒妇并无不同,院子里莺莺燕燕只多不少。这时我才知晓,我于他们,不过是家中可有可无的摆件。说是恩爱,可再见我时,却将我轰了出去,只留一句不认识。”
当时的阿菊还不懂,只问:“为何?”
叶女沉默片刻,自嘲一笑,说:“他觉得我丢人,觉得我脏,不想认我,这时我才明白,他不是找不到我,只是不想找我。而那年我虽是跑出了青楼,但身上钱银不多,脖子上有烙印,手中的户籍上也留了字。只要向滕夫人不带我更改户籍,我就哪也去不了,到死都是楼中的货物。所以……”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又回去了。”
阿菊听到这里,忽然没了声音。
青楼女子的一生大多都是如此。
那些话本子里的清贵平顺,只能由大地方的高楼拥有。
叶女哼了一会儿歌调,笑着在阿菊面前拿出剪刀,她总觉得,她厌烦这尘世的一切,觉得如此活着不过是折磨。可真当她拿起剪刀,她又不敢刺下去。
如此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为何都这样了还是不想死?
莫不成还是心有期许?
亦或者……
不明所以,剪刀落在地上,明日还是明日。
只不过这个明日,似乎与以往的明日不再相同。
楼里来了一个傻子。
是昨夜街上一直瞧着叶女的男子。
叶女见他找来,看他穿戴平凡,并不愿意陪他。可因他拿了钱,叶女倒也接下了他。
结果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那呆子还玩儿书生的那套!明明大字不识几个,装作什么装!”
次日一早,叶女与阿菊说:“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又是问我累不累,又是让我安歇,还说什么明日再来,还要给我带些吃食,我真是要笑死了。”
阿菊倒是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也觉得叶女的眼中没有多少笑意,反而冷的出奇。
并不懂叶女为何如此的阿菊歪过了头,接着男子一连来了五日,每日都是如此。可他对叶女越好,叶女的性格便越暴躁。阿菊不明白,便偷偷去问了喜女,喜女嗤笑一声,只道叶女是怕良人对她太好。
可阿菊觉得,若是有人对自己很好,那会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她不知为何叶女会一直骂人,也看不透叶女为何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太好。
阿菊希望有人对自己好,就像是良人对叶女一样。
而楼里的怪人最近不止良人一个,一日清晨,向滕夫人打开门,忽地倒进来一个醉得半死的人。
那人披头散发,满脸胡子,脖子上挂着一面石镜,背后背着一把长剑,臭气熏天。
向滕夫人见他这样,一脸厌恶,想让人将他叉出去,他却抬手扔下钱银,堵住了向滕夫人的嘴。
因此阿菊在次日一早,发现楼中角落里还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人。
今年的怪人越来越多。
阿菊摇了摇头,可见这人蜷缩着身体,像是很冷一样,心有不忍取来一件外衣送了过去。
老实说,那件小小的外衣与男子的身材并不相符,可在阿菊回来之后她还是看到了,男子披着那件小小的衣物。
那样子有些可爱又可笑。
阿菊噗嗤一声笑了,转身瞧见叶女的良人又来了。
某日,街上来了不少人,良人也在其中。叶女见他与友人站在一起,正要转身退回房中,却闻身后有人在问,问良人为何一直看着楼上,莫不是也被这楼中的美人迷了眼。
良人却笑了笑,指着叶女所在的地方说:“那不是楼中美人。那是我的心上人。”他说得认真,像是再给叶女承诺:“我总有一天会来带走她。”
彼时楼中桃花盛开,花瓣从窗而入,轻飘飘地落在叶女的脚下,带来了点点不同的鲜明色彩。
叶女慢慢地转过头。
此刻,楼下良人的身影与富户的身影融合在一起,而叶女却不再是那个被人拒之门外,耻于承认的存在。
自从之后,阿菊发现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完全变了。
叶女会在良人来前,坐在镜前认真地打扮,也不会在他走后讥笑他,而且她看着自己钱盒子的时间越来越长。然而快乐的时间很短暂,并非是大富大贵的良人很快没了钱,没了来见叶女的资本。
叶女第一次打开钱盒的时候,阿菊正坐在她的身旁,钱盒子里的钱是阿菊没有见过的数目。
阿菊因此惊讶地问:“这些是多少钱?”
叶女神情恍惚,她看着这些钱银,仿佛看到了在青楼多年的岁月,她小声道:“大概一两金子。”
阿菊吓了一跳:“那是六千钱?”
“多一点,大约……有七千钱。”
阿菊瞠目结舌,苦涩道:“阿娘卖我,才用了五十钱。”
叶女幽幽道:“进来时的钱银与出去时不一样。你现在便不是这些钱了。”
阿菊懵懂地问:“那这些钱银够你赎身的吗?”
叶女想了想,合上了钱盒子,说:“不够。”
阿菊又问她:“还差多少?”
“还差很多很多。”
叶女说完,不再看钱盒子。
之后良人再来,便只能在楼下望着叶女。
叶女也什么没说,只是倚在窗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一个客人离去,另一个客人到来。
叶女不是第一次接客,也不是没有被人糟践过。可在良人无法再来,当她又有了新客之后,她忽然又不愿意接客了。
向滕夫人见此骂道:“又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女子,何必扭捏作态!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还是入楼初时的苦头还没吃够!”
她一边用最恶毒的话语骂着叶女,一边让龟公按着叶女的头,一句一句的扎着叶女的心:“你省省吧!落入这种脏地方还妄想身上不沾泥?你还真想把自己当个人来看?不是我笑你,那什么花前月下,两情长久,不过是男人尚在新鲜时的漂亮话,等着时间一长,你什么都不是。”
“别的不说,你之前的那位郎君对你不是也很好吗?可当你跑了,去找人家,人家敢要你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什么人什么命,你就算跟了那良人又如何?我且算他拿的出一两金,我再问问你,你跟他走了,是做妾还是妻?若是娶你当妻,别说旁人,就是家里人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指不定哪个恩客还是他的友人,届时亲宴上,若是有人说知晓新妇,你当他会有脸?就算你们离了这望京,你也曾是贱籍,你去哪儿都是被人唾弃嘲讽的命,就算生下孩子,孩子也会被人耻笑是娼妇所生!”
向滕夫人喊这话时喊得大声,仿佛是要楼内的女人都听听。
她不留情面地说:“一旦入了这行,谁都瞧不起我们,便是我们自己也不能高看自己。要恨就恨自己的命不好,今生是别想了,来世投个好胎再想重活吧!”
她的话又狠又毒,直接戳进了叶女的心里。
叶女被训了一通,之后被人拖走了。虽然那夜她哭得很伤心,但还是避免不了的接了客人。
叶女接客的那夜房中吵闹,阿菊一直坐在门外,想了许久忽然跑到喜女的房中,问喜女怎么样才能快点长大。
喜女正摆弄着手中的几文钱,闻言眯起那双浑浊的眼睛,阴阳怪气地说:“真么快就想抢客人了?瞧你这点出息,问人该有问人的样子,没有好处的事情我可不做。”
阿菊闻言失望的离开了喜女的房间,在次日午后,悄悄来到叶女房中,偷拿起叶女的胭脂,对着镜子去学叶女如何描眉画眼。
叶女醒来瞧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被发现的阿菊有些沮丧,她对着镜子,觉得她不可能像是叶女一样成熟妖娆,所以她失望地说:“阿姐,我什么时候能接客……”
叶女听到这脸上青白交替,正欲骂她,又听她说:“我若是能赚到帮阿姐赎身的钱,阿姐是不是就能和良人走了,不用留在楼里被人欺负了?”
叶女一愣,许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最后她抿着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别扭的躺到床里,带着鼻音,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要你多管闲事!”
话说完,阿菊又有些沮丧,扭头来到一直在客堂最角落里睡觉的那人身旁,说:“你说,人是不是很难开心啊?”
那人闻言睁开了那双并无光亮的眼睛,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怀中有了裂痕的石镜。
而那日之后,叶女再也没有靠在窗前去等良人,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