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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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宗座与我,这个时代以有生之躯加封圣徒者,还有一人。哥珊的北门因他命名,他的额印形如雪白火焰。在他封圣之日,神迹犹存,主父的光华犹照拂人间。他沉默无名,遁迹无踪,身怀大能,无所不知。他的双眼外另有一双眼睛,如雷电洞彻黑夜。当旧典毁弃,他缄口不言,沉寂于这个国家的心脏之中,仿佛火种安睡于水底,却终有一天将复苏,唤起岩浆,掀动海啸。找到他,云缇亚,然后唤醒他。将他到来的消息昭告世人。他将拯救他所能拯救的,毁灭他所能毁灭的。而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垂死的人无声微笑,“你一定要活下去。”
云缇亚睁开眼。
黑暗覆盖着他。他首先感到的是双手被反缚在身后,然而那里刚刚还传来另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搭在上面的幻觉。
言语消失了。唯有不知其源的水,一声声匀速地滴着。
又是这个梦。他又梦见了贝鲁恒,以及那个用了两年的时间也无法在梦里参透的秘密。想起来实在太过荒唐,且不说贝鲁恒竟会突然自相矛盾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神秘圣徒身上,就连要从什么地方寻找、如何找起,也没有提到任何头绪。也许这番话是在暗指什么,背后别有深意,但这个时候思忖它,纯属浪费时间。
他注定要辜负贝鲁恒的托付了。
肋间的伤口还在痛,不过药效差不多已过去。只是迅速发作的烈性麻药,并不致命,看来留着他对敌人还有用。所有的护甲和武器、包括靴底夹层里的刀片都被搜走,只剩一身毫无威胁的衣物。而束缚住两手的是铁铐。
云缇亚心念电转。所幸,那些负责搜身的人还漏了件东西。就凭这一点,他们别想囚禁住一个刺客。
他靠着潮湿的墙根支撑起来。缓缓地,从齿间吐出一枚带有倒钩的钢针。
戴深灰色头套的男人拎着灯打开铁栅,将装有食物的碗碟放在地上。他起身正欲离去,忽然觉出什么异常,举起油灯照了照——便是在这瞬间,从光线扫不到的死角,一个黑影静无声息地勒紧了他咽喉。
冰冷的针尖抵上颈部血管。“别动。”云缇亚说。
男人的身体如铁铸一般僵直着。
“指派你的人是谁?”
没有回答。云缇亚再次确认了这个结果。手指挑动,钢针从耳孔刺入,直贯脑髓,男人甚至来不及抽几口气就停止了动弹。他将尸体放下,借微弱的灯光检视,除了一串钥匙未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个人应该不是葵花。他身上没有他们的徽记,而真正的狂信徒总是不吝惜用一切手段来标注自己的身份。
云缇亚嗅了嗅碟子。食物没有毒。屋内空旷,一片湿味混杂着铁锈味。除去刚才被自己打开的手铐,这里不见任何刑具或拘禁用具,看起来不像专门的监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班珂或齐丽黛被海因里希发现了?但稳操胜券还这么故弄玄虚,似乎不是那条鬣狗的做法。是凯约?“联络人”是他的,并不能代表什么,而且凯约没理由背叛他。他知道凯约为了能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策划了多久,费了多少心血,这个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比谁都想为自己的独子复仇。更何况,和那些葵花一起呆着,通常情况下就像把一枚松果藏进针叶林里那样安全。
然而事实如此。
必定有人出卖了计划,或者已经遇害。
不容多想。云缇亚脱下死者的灰罩袍和头套,自己穿戴好,将尸体藏到墙角处。用钥匙打开沉重的铁闸门,阴暗纵横的沟道呈现在眼前,他立刻明白,这里是水渠。隐隐约约,某堵墙后面有人的脚步和交谈声,伴随着整个城市地下水的汩汩流动。
他用宽大的袍际遮住提灯,小心避开人声,在沟道里蹑足穿行。从拐角台阶下一个上了锁的包铁木箱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双刀。一只老鼠飞快地窜过他脚边。似乎是被它惊动,什么东西“扑通”落水,接着啊的一声,角落里一部分黑暗晃了晃,凸现出某个蜷伏的影子。
云缇亚举起灯。
“谁?”
喝问并非发自他口中。原本安适的脚步声忽变得急促,之前所听到的人正朝这边赶来。云缇亚在袖中握紧刀。通道太曲折,已然退走不及。
他没有躲藏,而是向那个惶恐的纤细黑影走去。
灯油在照到她的一刹那间燃尽了。
他看见了她的面容。她看见了一张被深灰色头套覆着的脸。
云缇亚从水沟里捞出方才掉下去的东西。是个很大的白杨木匣,却并不沉,里边似乎还是干燥的,有什么坚硬而圆润的物体正在匣内滚动。
人声愈来愈近。
他俯下身,将它递到它惊骇的主人面前,然后唤她的名字。
“……达姬雅娜。”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以及之后几章)的某些内容,可能有些筒子难以接受。但我找到的真实资料,很多比这更荒谬残酷百倍。在它们面前,我常恨自己的笔太过苍白。
……… 我是来调剂心情的分割线 ………
☆、Ⅴ 捕梦(5)
“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手指慢慢捻动杯座,血红色的液体在目光中颤抖。阿玛刻仰头一饮而尽。残酒从唇边滴漏,一如她的长发越过狮皮披肩,蜿蜒在原本为另一名女子准备的软床上。
宗座侍卫长回过头,哑然失笑。“为何忽然问起这个?这儿的日子太安逸了么?”
“我觉得自己的死期已近,所以想在死前弄清这个问题。”阿玛刻斜躺着,盛夏阳光一格格将她的脸嵌进一幅恍惚的拼贴画里。荼蘼开得正好,满庄园都是它们飘曳的气息。透过阁楼窗口,从哥珊北郊这座因荼蘼花而命名的山丘向下望去,几乎能鸟瞰大半个飞翔的城市;而附近那座被誉为“不沉之盾”的北门水库——确保改道后的碧玺河与整个哥珊十二条人工运河正常通流的水利枢纽,也在这个晴朗夏日传来瀑布的轰鸣声。
“世界很美好啊。可我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也品尝不到。我的舌头和眼睛都是死物,我的手只剩下白骨。曾经我以为自己很勇敢,可那时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失去我的拥有。现在我不再害怕了。它们什么都没有了。我唯一能等候的只有宁静,唯一能拥抱的只有死亡。可不幸的是,每当我意识到并满心欢喜地期待它,最后却总是发现我在这世上的滞留还将很漫长。”
“所以,”她松开手,空了的酒杯从掌心掉落,“让我明白何为恐惧。让我至少能想起我失去的东西。”
海因里希抿了抿自己的杯沿。“用新的战利品来替代,岂不比寻回失物更实在些?渔网已经撒开,就等收拢,云缇亚定然想不到除了你,我还有一位最为可靠的盟友。别活得这么了无生趣啊——阿玛刻将军。”轻啜着,他忍俊不禁,“待仇人的血盛在这只杯子里,你会恢复对甘美的味觉。”
“我很高兴,但不会惊喜。因为我知道那一天必将到来。云缇亚是个眼高于顶的傻瓜,想做的事情永远超出他的能力。他注定败死,如同狗鱼遇见虎鲸,而他的对手是你。”
海因里希大笑。再也没有一句话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会比这更有趣。“那么——”他微微俯身,凝视她的双眼,“托你吉言。”
阿玛刻陡然撑起身来。
“知道吗?”她说,“你笑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姑娘。”
她声音慵懒而略哑。颊边飞起潮红,粗促的呼吸中有果实熟透的气味。
“你醉了。”海因里希说。
“那不是酒,是水。就好像你也不是真正的男人一样。怎么?你反对?那就证明给我看啊。”手从他胸前一路虚划到腰间,短暂停留,慢慢继续往下。“让我瞧瞧你是不是真的有种。”
……她的舌头和眼睛都是死物,她的手只剩下白骨。
“想找点乐子?”眉尖挑动,他低声道。
阿玛刻一把推开他。“害怕么?不敢么?”她干脆地反问。那个可以被看到、被听到、被闻嗅到和品咂到的世界萎缩着,在她稀疏的枯骨间爬行。骨节剧震,她知道自己在笑,用每一根时刻伸展开来准备拥吻死亡的骨骼狂笑。“给我见识见识你身为一个男人的胆气吧!否则就告诉我,什么是懦夫,什么是所谓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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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姬雅娜。”
云缇亚唤这个名字,与此同时,油灯的光从楼阶上的渠洞里完全曝露出来。“乌伦?”同样身穿深灰罩袍的来人喊道,“是谁在那里?”
云缇亚没接腔,只是佯作受伤扑倒,朝他伸了伸手。达姬雅娜噌地站起,那人立即向她扑去,被云缇亚从后面一刀搠穿脊梁。另一名同伴恰好也赶到,见状赶紧一扳壁上拉杆。云缇亚飞掷短刀,正中他额心。尸体兀自晃了两步,滚下阶梯,但渠道中间一扇巨大的石质闸门开始轰然闭合。
一手揽住茹丹女子,一手飞快地自死者脸上抽回刀。“抓紧我!”云缇亚说。
达姬雅娜抓紧了琴匣的系带。
他带着她就地翻滚,抢过闸门,在它完全合拢前将那只体积不小的白杨木琴匣也拽了过去。门外漆黑,没有光源。他感觉她有些歉疚地把一个小物品放在他手中。似乎是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半截蜡烛头。
刀刃与石子摩擦出火花。蜡烛亮了。
达姬雅娜幽幽地望着他。
她长发凌乱,衣衫残破,乌木般的黑肤此刻蒙满尘污。她一定吃过乞丐的食物,云缇亚想。
“怎么你会在这儿?”摘下头套,他发现,她的目光在触及他真实面孔的一瞬间忽生潮湿。“没关系,不用写字。我能读懂唇语。”
薄唇张合着,许久,才组成能表达意义的形状。上面在搜城。她说。
云缇亚心里猛地抽紧。“从登塔之夜到现在,有多久了?”
她伸出两根指头,想了想,又添了一根。
三天。一股浓黑的汹流冲刷着他的思绪,回音隆隆。三天的时间可以改变无数事情。他明白了。那个擒住他的人没有立时杀他,多半是要以他为饵,诱出这从头到尾完整的计划。敌人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爱丝璀德把消息传给其他人,他们会照常行动!
——可到底是谁?暴露的人到底是谁?
答案空白一片。他原以为自己能理智地面对这个问题,但此刻,占据他胸腔的更多是担忧。对失去任何一人的担忧。极度不祥的预感沉压下来,他努力逼迫自己回到从前,那勉强还能被称为一个合格主事者的时候。不,角色不一样了,云缇亚。那时你有泽奈恩主事长,有萧恩,有比现在多得多的战友,甚至有贝鲁恒。你有太多可以依靠的人,而现在,他们换成了你。
他在两次呼吸的间隙里告诉自己,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你最初是从哪儿进来的,达姬雅娜?”
她指着紧闭的闸门背后。
云缇亚苦笑。对哥珊的地下水系统他并不陌生,然而为了保险,不能再取道拉蒂法酒馆的储藏室了。附近好几个水渠通道口都在喧闹的大街上,要安全地走出去不是件容易事。“你水性如何?”
达姬雅娜与他四目相对。也是,这个素来厌恶水的民族的公主,就算平日里是个亲近大海的异类,也断然没机会学习游泳。不过,眼下顾不得那些了。
“跟我走。我知道有条路,能确保我们离开这里。”
越往下走水位越高,随着不断蔓生的冰冷阴影漫过台阶,漫过脚踝、膝盖和腰部,最后抵及胸膛。达姬雅娜起先紧抱着她的琴匣,渐渐又从平托变成举到头顶,颇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