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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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道:“先按户籍清查,不可多占土地。无主的荒地且分了吧。老百姓有了自家田,不用谁催促,伺候的能比亲儿子还仔细。要管的就是他们心急之下不按正经种田的规矩走,卡住此点即可。”
陈凤宁顿时了然,这是要为福王造势。百姓从福王手里分得田地,还从福王手里领了种子,将来自是拥护福王。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脸,陈凤宁不由对这个便宜外孙女刮目相看。能从青楼逃出来,或有机智,但说起外头的事条理清楚,就不是一般闺中女儿所能了,不似自家女儿啊!
庭芳见陈凤宁不说话,便知他默认了。又道:“如今男丁不多,且别算户籍丁口,直接按人口分吧。没得又要女人干男人活下地种田,将来的收成又不算他们。”
陈凤宁愕然:“这……不大妥吧?无父无兄无夫无子的倒是可立女户,朝廷有一定的赋税减免,然正因如此,少不得受人欺凌。女眷们宁可寻表亲依附,都不大愿意立女户的。”
庭芳道:“不是女户,便是有父兄丈夫,也给她一份子田。”
陈凤宁立刻反对:“那不和规矩!”
庭芳道:“规矩?规矩不能当饭吃呐!”
陈凤宁心中不以为然,暗道:天真!摆手道:“女人种田没有力气,便是分与了她们,她们又种不得,还不是得交给父兄?再则女眷都下了地,谁去纺纱?”
“我管它谁去纺纱?”庭芳轻笑,“姥爷不妨换个角度想。按丁口分田,便只能按丁口收税。那若按人口分田呢?一家子一个男丁四个女眷,您分他二十亩,只好收一份人头税。一个分五亩,岂不是能多收税?至于女眷的田,爱交给哪个种,便交给哪个种。官府衙门哪里就管的那么细了?”
陈凤宁是个保守的人,还是皱眉道:“不妥,不妥。”
庭芳再劝道:“还有一条儿,此回半个省遭灾,您知道得掐死多少女婴吗?”
陈凤宁没说话。
庭芳继续道:“地得有人种,仗得有人打。好容易荒了那么多地,正是可扩大赋税的时候,偏偏无人,岂不可惜?可这人得从何处来?这一批女婴女童叫掐死溺死,叫男人生去不成?可要女眷也可分地,死了朝廷收回,谁还舍得杀了女儿?阴阳失调,可是国之大忌!”
所谓重男轻女,不过是利益。庭芳直接从源头上解决利益分配,妇女地位即刻提高。想要男女平等不能还暂时不可能,但遏制屠杀女婴已足够。
陈凤宁觉得有些违和。庭芳提出的法子有其利,但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越漂亮的蘑菇,越可能有毒。庭芳带着那么多粮食来到江西,所图谋的必然不止她嘴上说的东西。替福王造势,根本不必来江西。东湖老巢都叫人插了钉子,难道她真的不着急?分田最是能够收买人心,分给了女眷,女眷就能记她一辈子。而女眷虽弱小,枕头风却强劲。她要那么多女眷作甚?或者说,她要那样的人心作甚?
庭芳知道自己所提惊世骇俗。她就是在利用机会夹带私货。女性首先得有财产,并且这个财产不是嫁妆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得是有法律保障的。钱是人的脊梁,穷鬼没有尊严。对于福王的江山,她付出的太多。固然她被逼的走投无路,可她的代价是惨重的。东湖到江西,两千多里水路,临盆前开船救灾,生孩子生到殚精竭虑,这份功绩,荣华富贵支付不起。就如陈凤宁所问,真的只要权倾天下么?是的,只要权倾天下。因为权倾天下后,她便有机会开女科。凭什么男人能考科举,女人就不能?凭什么男人能做官,女人就不能?做官又不是种田,不需要那把子力气。文弱书生且打不过她,就因为带个把儿就高人一等了?
即便有生之年做不到开女科,她也要踩出一条女子出仕的路来。哪怕要求比科举还要严苛百倍,哪怕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做到,至少她撬开了一条缝。只要有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言论立刻就会在女性心里生根发芽。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越来越多,话语权便越来越大。女科自然应运而生。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女性拥有独立财产。财产独立是人格独立的基础。嫁妆的存在,不过是两个父亲之间的协议,何况还有聘礼一说,固女性真正能支配嫁妆的是极少数,毕竟从法律上来说,女性连缴税的资格都没有。什么人没有缴税的资格?奴婢也是没有的。即,从国家层面的法律上来说,女性不过是叫着好听的奴婢罢了。万事万物皆要看拨开迷雾的真相,而不是那句引人发笑的“妻者齐也”。古代女人有地位这种事,谁信谁傻!
庭芳喜欢现在的格局,死了很多人是很残酷,但同时不破不立,亦是很好的新生。这片土地上的男人逃荒了,只留下妇孺。那好,她就从这点着手,顺理成章的让女性拥有财产权!
陈凤宁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庭芳到底想干什么。还是劝道:“分了也无用。既到了她们手里,她们便可以低价卖与父兄或丈夫。既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分给男人。外间的男人,可不是个个都入仪宾那样温柔体贴的。”
从女人手里抢财产太容易了!尤其是孝道压迫的时代。陈凤宁抛开对庭芳的猜测,只从阴阳失调上来讲,庭芳的法子并没有什么效果。没有女人敢为了几亩田反抗自己的夫主,花老婆嫁妆的男人多的是,何况从古至今,女人就不应该分田。
哪知庭芳勾起嘴角,悠然道:“那,学开元之法,禁绝土地买卖呢?”
第344章 汪汪汪
陈凤宁笑了,摇摇头道:“王田制①,多少年来先贤无不向往,却无一人真正实现。耕者有其田,也不是不能。但人的贪念是无止尽的,便是开元之法,不也照例分崩离析了?”
庭芳心道,待分崩离析那日,要么工业革命成功混成了世界大佬,要么被八国联军打出翔,早晚皇家都灰飞烟灭,谁管那么久之后的事。状似随意道:“能在咱们手里缔造如开元的盛世已是天幸,万世功勋是不敢想的。”
陈凤宁点头道:“郡主所言甚是,百废待兴,能解眼前之困已是不易。”
庭芳道:“再则,现如今咱们要的是钱、是粮,还有……兵。几十年后的事,且叫圣上操心去吧。”
陈凤宁眼中精光一闪,没搭理最后一句,直问道:“兵?”
庭芳道:“朝堂上掐个半死没有意义。枪杆子里出政权。有了兵,便是朝廷有变,咱们还有翻牌的机会。不然手无缚鸡之力,早晚被人一锅端。”福王的兵是有的,但九边一动天下皆知,哪有她们的隐蔽?兵不厌诈,打的就是措手不及。
陈凤宁沉吟片刻,才道:“这才是你们来江西的缘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服他站队不过是表象,割据江西才是目的!
庭芳爽快答道:“是!”
陈凤宁再次沉默。站队一个皇子,在官场上太常见,虽然有失败的风险,但失败罪止自身,没准还能逃出一条性命,更不连累家族。反之,练兵的话,罪过就不好说了,轻则砍头,重则牵连九族。尤其是哪怕成功,被清算的可能性也很大,自古帝王对功臣多是卸磨杀驴的。陈凤宁远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福王上位他固然能更进一步,可太子上位他依旧是正二品致使。陈家与叶家不同,不提叶家已经一无所有,便是当年贵为首辅家时,两个家族的也是迥异。骤然显贵的叶家,可以比世代书香的陈家任性。因为叶家没什么好失去的,而陈家要维持的东西,就太多了。
陈凤宁在思考,庭芳并不催促。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便是穿鞋的有所顾忌了。陈凤宁心中所想,她能猜个七七八八,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亲自跑来江西。钱良功的分量可策反不了一代封疆大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基本的,陈凤宁提要求,也得即刻回应。更重要的是,尽管没有血缘,他们依旧算亲戚。亲戚的身份,能保证即便谈崩了,只要能舍下脸面,总是有回转的余地。否则宁可要钱良功出面了。
桌上的灯花爆了一下。庭芳随手拿起剪刀,把暗沉的灯光调亮了些许。陈凤宁使了个缓兵之计:“且等农忙过后再谈其它。如今便是谈了,亦不能立等就办。”
庭芳慢悠悠的道:“船上的东西卸完,船队便要离开,顺道带信回京向殿下汇报。”立刻表忠心,与犹豫后再表忠心将来所受的待遇必然是二般模样。而她只要来到江西,陈凤宁就被迫打上福王系的标签,死活洗不掉。说实话,庭芳对陈凤宁稍微有些失望,果然小资产阶级是具有投降性的。也难怪大族出身,混的却不如叶阁老了。
陈凤宁木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庭芳居然跟他耍无赖!心中有些不高兴,淡淡的道:“是该给殿下报个平安。”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庭芳对他这个江西的地头蛇太不客气了。
庭芳挑眉,不为所动么?她手里确实没有太多太好的筹码,想了一回,又道:“殿下一直很照拂大姐姐。”
陈凤宁微笑,利诱不成便打感情牌?也顺着往下说道:“殿下仁厚。”
不想庭芳又道:“打小儿姥爷就疼我,我便直说了。”不等陈凤宁接话,庭芳继续道,“到了江西,自是想求姥爷多加照拂,亦想替娘略尽孝道。”
陈凤宁没有说话。
庭芳深吸一口气,谈话有些难呐!完全陌生的人,可大谈特谈利益分配;特别熟悉的人,更可分析时弊;就是这等说起来很亲近,实际又很生疏的人,难以把握分寸。光谈利益显的生分,光谈情怀是看轻人的智商,对半开显的幼稚,非得不显山不露水的叫对方咬勾方是本事。
庭芳又想了一回,索性先丢开站队,换了个话题道:“江西雨水丰沛,利用的好,当真千里沃野,不比江南差的。”
陈凤宁不欲太得罪庭芳,她那品级高的有些离谱,买卖不成仁义在,毁了仁义的话,便宜外孙女翻了脸就不好了。摆明了人家看上了江西,要么配合要么装死,是决计不能为敌的。一个空架子的郡主,想办点事不行,想捣点什么乱,简直轻而易举。他在江西呆的挺安生,暂时不想被扔回福王外祖控制的吏部遭罪,便和颜悦色的道:“郡主莫不是想兴修水利?我往常就听说您擅于工程,若能再来个都江堰,可千古流芳矣。”
庭芳在黑暗中抽了抽嘴角,这老油条!恶趣味的把话题直接拐回来:“不论做什么都需要钱。钱不能凭空生出,到底还得地里长粮食。安顿流民、兴修水利,不怕老百姓不叫姥爷一声青天!亦是千载难逢的荣耀。”
只要不沾军事,陈凤宁相当愿意配合:“水利我很不擅长,但凭郡主吩咐,必当竭尽全力,以安黎庶。”
看样子陈凤宁是不打算武力配合造反了,庭芳有些头痛。今晚一直在外围打转儿,都没有触及核心。陈凤宁太谨慎!照现在的局势,他只要彻底跟了福王,将来不说首辅,内阁是必能入的。福王能用的人连脚趾头都不用数。如果赵尚书活着,首辅大概争不过,但次辅也很诱人呐!现在陈凤宁缩脖子,次辅就很可能便宜了严鸿信。严鸿信为人还不错,但人家姓严,不可能拉扯叶家子孙。哀怨的看了陈凤宁一眼,能有点上进心吗?徐景昌连秀才都不是,打死入不了中枢好吗?没见江南豪族想方设法往内阁钻?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