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第3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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怠工无二,加之将来的政策格局,陈凤宁纯属不敢拆台,而非不想。文武双全之可怖,全然不在于多聪明多有才,而在于她能同时拥有两方思维。换言之,他胆敢暗地里使绊子,庭芳的武将风范能立刻冒出头来,砍了他镇军纪。庭芳没有过分恐吓过陈凤宁,但一个对自己都那么狠的女人,都能相信她的仁慈,陈凤宁早在朝堂斗争中死八百回了。
陈凤宁憋屈的不知何去何从,面上言听计从,私底下想了无数法子。然而他在庭芳眼皮子底下,离中枢又太远,现抬另一队旗帜都不能。苦笑,老叶,我只能对你的孙女儿认命了么?若你在世,见她如此行事,又当如何?天下王田,被损利益者无数,历代变法并其党羽,没几个有好下场。若叶家不曾零落,叶庭芳敢堵上全家族的性命么?圣上啊圣上,你可知你一时昏聩,逼出了个煞神么?
郁闷堵塞着陈凤宁的五脏六腑,无处诉说。不管是老妻还是幕僚,恐怕都看不到庭芳的目标。王安石之后,便是狂如张居正,也只敢启用“祖宗家法”。已经有多少年无人胆大包天?何况还是个女人。只怕他说出来,众人都要耻笑他杞人忧天。庭芳所施展的计策,熟读史书的人尽数能找到影子。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她聪明些罢了。可陈凤宁分明感觉到她有不同,说不上来,却是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
桌上的信件慢慢晾干,陈凤宁把信塞进信封。书房很安静,江西飞速发展,人才紧缺到难以形容的地步,得用的幕僚与属官都异常忙碌。因此陈凤宁除去开会,绝大多数时间只能独处,与过去的前呼后拥形成鲜明的对比。江西地界上,他的权威在丧失,渐渐的移到了庭芳处。如果说一开始祖孙二人只是政见略有不同,到今日已成利益之争。
陈家人几代的积累奋斗,他自己历经艰辛,才得的封疆大吏,轻轻巧巧的落入旁人手中。那个人还不是自己的孩子,陈凤宁心中的愤懑愈积愈重。若说他还能忍,王田则是决计不能忍了。陈凤宁睁开属于老人的混浊双眼,他可以退,但不能让庭芳真的断绝了子孙的前途与钱途。
江西诸人各怀鬼胎,旧的利益集团覆灭,必然留下空洞,以待填补。这些空缺都掌握在庭芳手里,才使得庭芳门前车水马龙。陈凤宁对庭芳毫无反抗之力,但庭芳亦非无敌。
庭芳是江西的土皇帝,在江西的地界上为所欲为。但将来呢?每一个圣上都想天下王田,可做不到。他害怕的不就是庭芳也许能做到么?
皇权的支持与丞相的手腕二者结合才可实现屠尽天下豪强的王田,若福王不支持庭芳了呢?
磨墨,提笔。陈凤宁又写了一封长信。身处官场,他不可能单打独斗。他在中枢必有势力,最大的靠山叶阁老亡故,但亲朋故旧遍布天下。绕几个弯,总能寻到靠近福王的机会。
拥有兵权与手腕的庭芳,真的不会反么?福王真的一点都不疑惑么?便是福王天真如此,三人成虎,他的目的总会达到。卸磨杀驴才是帝王的心胸。在卸磨杀驴的过程中,他作为缓冲与迷惑,必被重用。一经上位得到了中枢的权利,许多事就不是由人摆布,而是可摆布他人。一举双得!
忽然,陈凤宁轻轻笑了一声,四丫头,你还是太嫩了!
商业与农业最大的区别,便是不可闭门造车。如果命好生在交通枢纽,那是天上掉金元宝;如果命不好落在犄角旮旯,想要发展就得付出很多心血。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各类粮食、棉花、蚕丝甚至酒都在此间交易。庭芳此刻去谈生意已是有些晚了,幸而今岁也不曾有多少出息,主要为的还是来年。
出差的事儿已经有些久远,上回还是去大同,陈氏替她收拾的行礼。如今有几个能干的丫头,倒无需她操心琐事,现要考虑的是带谁去江苏。水路上有徐家临时组建的队伍和商户自发形成的武装团,水匪不大愿意招惹这种成规模的,投入产出比很不划算,但保不齐就有饿极了或眼瞎的新手,乱拳打死老师傅,没处说理去。因此比起行李,显然人手更加重要。
徐景昌提议道:“君姑娘与你同去,她虽生的有些黑,梳了妇人的发髻,旁人只当你有个脸黑的仆妇。寻常人不大防备妇人,她又机敏,出门在外很是得力。”
翠荣忙道:“郡主,带上我去。”
徐景昌抬手阻止:“不要带丫头。”
翠荣怔了下,庭芳却是听明白了,郑重的点点头。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万一有事,身边有丫头,舍了有些不忍,不舍全是累赘。想了想道:“一省卫所那么许多,一日多少有二三十桩事,周毅怕走不开。借个人与我带走,双拳难敌四掌,便是我与子墨乃绝世高人,来二百人累也累死我们了。”
徐景昌道:“自然,还得带上亲卫。我让王虎挑四百骑兵,护送你来回。”
庭芳道:“王虎亲自带队?用不着吧?能指挥四百人即可,不若带上游击将军杜正祥。”
徐景昌道:“四百人不多,不是韩广兴与蒋赫时时有异动,恨不能叫你带上千把号人去。你身份不同,江西的桩桩件件都要你过手,将来或还有天下事需你操劳。我知你必然要走这一趟,许多事旁人无法代劳。”说着伸手抚摸了下庭芳的脸颊,“我更想陪你去,护着你,哪怕有风险,生死相随亦不算惨烈了。”
庭芳嗔道:“哪有你这般不管儿子的父亲。”
徐景昌没有接茬,严肃的道:“我们已不可能一同出门了。你管政务,我管军务,二者合一自是更好,实在不行……”徐景昌深吸一口气,“乱世之中,不吉利的话不是藏着掖着便可混过。咱们俩不能被一锅端了,至少得有一个活着才可保证政令的延续。除了呆在南昌内,我走你留,你走我留,别无选择。”
庭芳点头表示明白,就如帝王御驾亲征绝少带上太子一样,最高指挥得有备选,否则人心惶惶,好事都能办坏,何况刀尖上跳舞之时。徐景昌思虑越发周全,已非吴下阿蒙。庭芳有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她的师兄长大了啊。
“此去淮扬……”徐景昌顿了顿,道,“沿途情景得细细察访。知德全不懂军事,只能看看民政。将来我们北上,借你的眼瞧瞧,到时与我一些高见。”
庭芳道:“我们与江苏必有一战,长江下游得牢牢握在手心,否则你前头出兵,后头被人截了补给线路,顺利也就罢了,途中遇见起义军打得一二月,朝廷可养不起。”
徐景昌道:“也不能把后方留在孤岛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江西便是我们的青山,不到控制长江时,殿下再着急,我们都是不能动的。”
“所以我与刘永年,谈的也就是明年的生意。”庭芳无奈的道,“后年就得打了。”
徐景昌笑道:“不尽然,也不只见刘永年一人。他倒下了,种棉花的依旧种棉花,养蚕桑的依旧养蚕桑,再乱的世道都少不了商贾的踪影,你前日与任先生讨论的想法我看就很好。将来大一统时,顶好的引着百姓各施所长,各地景况不一,所产皆不同。许多东西远处运了来,比本地自产还便宜,商户逐利,四处奔波,所到之处那些个提供衣食住行的立刻就盘活了。”
庭芳道:“何止,马帮、船队生意好,他们天南海北的来,所赚之前捎回家去,还能刺激当地经济。天下皆为一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的事儿传得快,好的事儿也不慢。我可还指着有朝一日王田里连三成都不要,种田的无需缴税呢。”
徐景昌问:“能做到么?”
庭芳道:“不知,试试吧。有那一天也是咱们老了之后了。”所有的工业文明都饱含了血腥,工业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的最初发展离不开农业的哺育。后世常有人管中窥豹的去说只有中国女性自杀率高于男性,中国如何如何歧视女性。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之前为了工业发展,农民牺牲良多,最累是他们,最苦也是他们。当年不知有多少人对吃国家粮的工人羡慕嫉妒恨,就是因为工人虽劳累,所获却比农民多的多。那种极端的压力下,相对弱势的女性所承受的就更残酷。后来的新农合与农村社保,都是国家对之前牺牲的补偿。那是精英成群的兔子团伙,尚且只能先用农业保工业,庭芳是不得不对着答案抄,因为没有更好的路了。
徐景昌把庭芳揉入怀中,手臂不知不觉的用力收紧,似有千言万语想倾诉,又似无话可说。庭芳回抱住徐景昌,离愁别绪无可避免,唯有彼此珍重。
为了安全起见,庭芳一个幕僚都没带,所有的斗智斗勇全凭自身。一行人在码头上替庭芳践行,颇有些壮观。姜夫人数落道:“你的性子也不知像了哪个,你娘静的连房门都不肯出,你竟是脱缰的野马,没你不敢去的地界儿!清哥儿才一岁,你就舍得撇下他出远门,我告诉你,他回来不认得你了,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我可是不会在他跟前念叨你个没良心的!”
庭芳忍着笑,中老年妇女表达关心的方式真是千年不变,明明是惦念,偏要说成抱怨。在南昌居住一年,与姜夫人关系颇为和睦,但要引得姜夫人一把年纪亲自相送还是沾了徐清的光。庭芳朝姜夫人脸上香了一记,又亲了亲徐清:“我冬天就回来了,到时给姥姥捎几块云锦裁衣裳。”
陈凤宁瞥了庭芳一眼:“谁稀罕你的云锦,你给我快些回来,别磨蹭,我们才不缺那点子东西!”
突如其来的亲近,庭芳有些诧异。她与姜夫人关系单纯,天下当姥姥的多半疼外孙,便是不如孙子,那也是心肝宝贝,有了这一层关系,处的久了自是有几分情谊,不足为奇。但与陈凤宁便有不同,她嘴上说着来投靠,实则手起刀落的□□,当了一辈子官员的陈凤宁便是不恨她,至多也就是个同事关系,好端端的猛的冒出关怀,庭芳头一个想起的竟是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来。
陈凤宁老于官场,最擅观人颜色。庭芳再会掩饰,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陈凤宁想要在庭芳夫妻被福王防备时攫取利益,就必须先取信于庭芳。帝王天生多疑,到时徐景昌不得不以退为进。退,非真退,朝中不留人那便是彻底边缘化,这手段混朝堂的谁都精熟;而福王不愿被人视作过河拆桥的小人,也不会逼迫太过。福王在上拉,庭芳在下推,那等好处,不是他为合作者能获得的。他得是姥爷,是亲人,才能享受此间妙事。正当离别,摆出长辈的姿态,庭芳或一时相疑,日子久了,总会信的。毕竟他们之前没有过冲突。
一瞬间二人心思千回百转,庭芳笑道:“家里劳姥爷费心。”
陈凤宁一甩袖子,哼了一声。
姜夫人推了他一把,对庭芳道:“你别理他,他就是老糊涂。昨晚一宿没睡,嘴里嘀嘀咕咕的,见了面又不好生说话。就是这别扭性子,闹的你舅舅表哥都不肯亲近他,也就你脾气好些,愿同他说两句话,你要出远门,他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庭芳这才发现陈凤宁的精神有些萎靡。陈凤宁被庭芳盯的有些不自在,他能察觉庭芳微妙的情绪,庭芳就未必不能探究到他的内心。昨夜他故意做给老妻看,姜夫人精于内宅与人情,没见过祖孙博弈,她一门心思都是拉扯自家人,可谓是一片真心为庭芳。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比自己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