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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金山蝴蝶-第53章

小说: 金山蝴蝶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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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他听不懂中式言辞里的弯弯绕绕,傻子都能明白这位女士的这番话讲得别有用心。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他微笑着说好的,我明白。但他并没有感到多么困扰,毕竟她不是非得知道陈教授的故事不可,他也没什么非见她不可的理由。
  接下来的日子,他并没有刻意去唐人街找她,但总因为许多工作的原因,频繁的在唐人街看到淮真。四十条唐人街就这么大。他往往坐在车里,常常看见她在路边一掠而过:和朋友一起在某个咖啡馆或者茶餐厅角落里写试卷,拎着一袋蔬菜海鲜,或者在杂货店买一袋咸话梅边走边吃。
  脸上的伤是在三周后彻底好的。那天追捕一个通缉的黑手党——从纽约逃亡到旧金山,躲藏在了意大利埠的妓院里。打斗十分激烈,一个同事因此中了枪伤,而被送往最近的东华医馆。西泽代替伤员询问医生时,远远看到她扎着一只活泼的蝎尾辫,排在挂号队伍末尾,拿着一张不知谁的医保卡,对护士面不改色的说:“对,我叫邝迪西。”
  护士说,“你不化妆看起来顺眼多了,化了妆起码老十岁。”
  她用笑来掩饰谎言,“那么我今年只有十岁。”
  外科医生叫邝迪西的名字,淮真跑过西泽身边时,他低头笑着叫她的虚构代号,成功将她阻截住了。
  小家伙顿住脚步抬头一看,因为谎言被揭穿而脸涨得通红。
  这是个极为短暂的见面,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幸而医生在里面催促,她立刻快步跑走了。
  若不是某天安德烈的提醒,他仍还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在旧金山持续很长时间。
  奎琳所期望的派对,最终按照凯瑟琳的主意,于一个礼拜六,在索诺玛的葡萄酒庄附近举行。因为那里远离市区,所以禁酒令执行的并不那么严格。邀请名单上有非常多年轻男女,大多是凯瑟琳与黛西在伯克利大学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即便西泽明确表示过他最近太忙了,不会参加,但仍没能阻止邀请单上出现了很多奎琳的女朋友们认识的,旧金山适龄的年轻单身女孩。
  在收到邀请函当天,安德烈对西泽说,“你知道凯瑟琳的母亲为什么执意要在回到东部以前办这样一场派对吗?因为你已经二十一岁了,西泽。等你回到东部,你几乎立刻会获得一名未婚妻,而奎琳想在这件事发生以前,掌握一点点控制权。比如最好是个熟人的女儿,能比穆伦伯格所有人更先认识她。”
  奎琳嫁给西泽父亲哈罗德时仍还是个小女孩。哈罗德大她八岁,由于心理上的隐瞒与亏欠,哈罗德给与了她作为丈夫足够多的迁就与包容。而穆伦伯格家族也从没有任何事情需要由她来操心,所以,奎琳的某一些方面的智力,也许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岁。从三岁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妈妈起,她就时常做出一些十分令西泽头疼的滑稽事情,从小到大从未间断。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这个提醒,却比奎琳做过的蠢事加起来还要令他不愉快。他并不喜欢旧金山这座城市,从前不那么喜欢,现在也没有增添多少好感,如今即将离开,却突然异常的遗憾。
  安德烈没有试图揣测他遗憾什么,只问他说,你记得小时候一件事吗?
  什么事?
  那时你还是个讨人喜欢的蓝眼睛棕头发的漂亮小孩,被表兄骗去树上偷看长岛上犹太家庭的女儿洗澡,却被犹太人家女佣发现。
  哦,那件事。
  他大概八岁时,隔壁花园卖给了德国新移民的犹太家庭。那位花花公子表兄正处在躁动的十三岁,将他骗去邻居浴室窗边的树上,被女佣发现后,丢下他就跑掉了,而他被当场抓包。那位严苛的德国犹太先生带着他亲自上穆伦伯格家门问罪,阿瑟一开口便问西泽,“罗莎美吗?”那时他连美丑都分不清,只好选择一项来回答说,“美。”阿瑟便大笑说,“那么被毒打一顿也值得是不是?”他笑了起来,说我不想挨揍。连罗莎也笑了起来。那时阿瑟说,小男孩与小女孩之间发生的美好事情,什么都是值得原谅的,最好不要用成人世界那一套去亵渎这种天然的圣洁,是彼此之间的成全。也因此,这种解读,连家教最严苛的犹太人都不再对此进行另一番点评。在这件事里,唯一受到惩罚的人是那位表哥,他被迫从家里搬到学校寄宿——那里门禁严格,单人间的床十分狭小,极有效的扼制了大部分发生在中学时代的亲密接触。
  西泽问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安德烈笑笑说,我也不知,只是突然想到了。
  西泽当然是不信的。
  安德烈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但他仔细想想就懂得了安德烈希望他明白的那层意思。即使是阿瑟,也只能接受小男孩与小女孩之间的美好错误。有些事情,过了某一个年龄界限,或者超过了某种分寸,便超出了阿瑟的容忍范围。比如他的父亲,和那个离开香港以后,便此生再也没有见过的中国情人。
  那场唐人街枪机案的影响力比以往任何一场暴力行为来得都要重大。唐人街的规则是应该发生某种变化了,旧金山市政府希望抓住这个机会获得更多唐人街范围内的权利。唐人街头目的儿子查理·洪一直被羁押在市警局,并每隔一定时间向仁和会馆发去传票,希望能将那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带进市警察局的圈套——只要洪万钧的势力还没有消失,市政府永远无法攥取更多利益。因为许多利益牵扯,他们也始终没有对查理·洪进行裁决——他们更希望他的父亲,这个老头能做出某种宣誓,代替他的儿子接受惩罚,因为比起这条老奸巨猾的中国龙,这个年轻、莽撞且不那么杀伐决断的儿子,要好控制得多。
  为了这件事,西泽陪同市警局的副总警监去见过洪万钧三次,每一次都是在唐人街最大的那一家烟馆。烟馆藏在一家看起来是戏院的地下室,里面曲折幽暗,紫红的壁灯映照着墙面上一副一副诡异,不堪入目,充满直白情色场景描绘的东方壁画,而一群白人或者华人,就躺在这些壁画下面醉生梦死。引他们进入烟馆的是个着唐装,高颧骨的瘦削东方老头见他在打量墙上壁画,在和警监交谈几句后,用英文告诉他:这些是中国传统画,叫作春天的宫殿的图,有一些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洪万钧躺在曲折走廊最里面,看起来精神面貌非常不错,和罹患重病的传闻不太相符。也有人说他是靠着过量鸦片摄入才有这副健康模样,但不论如何他头脑仍非常灵活。警监提出希望他能到警局给唐人街枪击案一些交待,否则他们会直接对洪凉生执行终身羁押。每一次当他面对警监的威胁,都非常冷静的拒绝了他的提议。他明白,一旦他去了市警局,他非常可能不会再踏出来半步。他说请他们放心,他做律师的第三个儿子很快会回来,代他出面解决这一切问题。
  第三次和洪万钧交涉失败以后,他从那所赌馆出来,在那条唐人街臭名昭著的巷道里,他在屋檐下再次看见了淮真。她拎着一只木质药箱,跟在那名怪脾气的唐医,以及一名高个华人男子身后走进了烟馆。
  她没有看见西泽,但这一次,他决定等到她出来为止。


第63章 索诺玛2
  淮真能理解这场枪击案给唐人街带来影响的恶劣程度。就像那场发生在一九三八年赫赫有名的水晶之夜,正是因为一名波兰犹太移民击毙了德国驻巴黎大使馆的秘书,从此将自己的同胞陷入一场预谋已久地,更深的人间地狱。
  然而这件也许仍还在市警察局酝酿着的案件,以及洪爷的病,并没有给唐人街的居民造成太大困扰。他已经七十,尽管他看起来远远小于这个年纪,但他退化的免疫系统仍让他患上许多这年纪的人所有的疾病,比如高血压脑血栓。这不是他第一次病倒,人们并不知他会病到那种程度,他们不那么关心。这个民族有让白人叹为观止的忍耐力,这一点在一八六三至一八六九年的铁路上,白人工人们已经见识过一次。这个民族最大的弊病在于对一切不公正的逆来顺受,也许优点也是。革命是要流血的,属于少数人,不能被大部分渴望安居乐业的人们接受。大部分唐人街居民也是这样。他们只需要一个领导者,他们不在乎他是谁。也许下一个会比洪爷更好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黄文心失败的恋情带来的影响力似乎要更大一些,大部分母亲因此改变了自己对女儿教养与嫁娶的期待。罗文与她唐人街的妇女朋友们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当她发现云霞偷偷打零工竟攒下的一笔不菲资金,罗文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因为云霞已经进入公立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春假结束即将开始与基督教教务组长进行未来学习或者工作的规划。
  罗文拿着那只储钱罐逼问云霞这笔钱要拿来做什么。
  云霞毫不犹豫的说,她想用来申请一所东岸的学校。
  罗文拿出那笔钱数了数,说,撇开学费不说,东岸房租租金,消费水平,你知不知道比旧金山高出多少?我们这个家庭状况,能让你上旧金山社区学校就不错了。而且你要是生病了,谁来照顾你?
  说到黄家的伤心事,罗文又气又伤心,软硬兼施,搞得云霞措手不及。
  淮真立刻说,“其实伯克利和加州大学都很不错,不一定非得去东岸。”
  云霞说,“我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洛杉矶,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死在加利福尼亚不是吗?”
  淮真想想,觉得她说的也对。即使是二十一世纪国内的学生上大学时,大部分也想选在离家远的大城市。加州对她而言足够远,对云霞来说却太近了。
  罗文气得差点摔东西:“你该庆幸当年你爷爷举家从萨克拉门托市迁来了旧金山!否则哪怕你来一次旧金山你都觉得了不得。要是让你爸爸知道,一定让你回家结婚,然后在上海一所美侨学校念大学。”
  比如圣约翰。淮真想。
  就在两母女战况胶着不定时,惠老头及时赶来。洪三少从洛杉矶赶过来,请惠大夫同他一起去烟馆看一看,好清楚自己的父亲身体状况究竟如何。惠老头说他离不开这个小助手,便特意上门揿铃,将淮真解救了出去。
  洪三少个头较之寻常华人要高一些,是个十足美男子,令淮真也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洪三少,但是从前却时常听人提起。据说他是旧金山第一个通过加州律师资格考试的华人,因为某种原因,也是极少曾有机会被白人律师事务所接纳的华人律师。因为他多多少少有四分之一的白人血统,年轻时候稍稍掩饰一下,几乎能以假乱真的伪装成白人——因为许多波兰人也有这样偏东方的相貌。后来为什么没有再为白人工作了,有人说是因为混血种不稳定,渐渐他的亚洲血统部分越发明显,掩藏不住,常常被白人客户投诉而不得不放弃这份工作;也有人说,三少看透白人伪善的面孔,所以成立了自己的华人律师事务所,从此致力于唐人街移民工作。
  不论如何,洪三少现在看起来确实更趋近于华人。如果没人告诉过淮真,三少的生母曾是澳门赌场上的混血女郎,她一定以为他只是五官更立体深邃一些的华人。但由于那位女郎血统混了太多次,能考究出的已有中英德法葡西意,所以洪三少究竟有多少华人血统,其实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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