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2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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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忘了这个!
叶钧耀忍不住一拍额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当然的,连续三次夏税秋粮都排在首位,县内虽不能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各种刑事案件的侦破率都是最高的,断案也是最公正的,他只觉得甭管谁是知府,都应该肯定自己,却忘了上司就是上司,有些心意你猜不着!他不太自然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想起另一件事。
“那此事就算了,倒是孚林,今年既然少征了两千两夏税丝绢,为何不顺便带征从前的积欠,这样只要少派一千两夏税丝绢,我就能多带征一千两,算是补上了一千两从前的积欠,那不是一举两得?”若是那样,作为能够追缴积欠的县令,他的考评应该能够再上一层楼!
叶大炮果然要敲打,否则万一因为之前的成就而太过得意洋洋,非得出大事不可!
汪孚林心里想着,嘴里就把话说得严重了一些:“县尊,你今年若是带征两千银子,也就是清理了两千银子的积欠,那明年呢?明年是不是得带征四千才够?如此上官看来,你算不算清理积欠的高手,要不要把你派到那种赋税缺口最大的府县去扛重担?”
叶钧耀登时再次哑巴了。如果清理积欠得力,却被人调去那种刺头地方,确实会苦不堪言。
而汪孚林却还没说完:“须知减了那两千夏税丝绢银子,是因为去年不得已之下,县尊通过那些小吏,对乡宦有所承诺,可帅嘉谟那连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县尊你自己掏腰包去填补?正好预备仓那一倒腾赚了这一票,所以只能这样办,不然的话还能给预备仓添点粮食。不是我泼凉水,这夏税丝绢的坑迟早会爆发,能抽身则抽身。县尊还不如想一想,下一任官有什么打算没有,也好参详谋划。”
想到自己一上任就坐在一个炸药包上,这段日子却因为一片繁荣而忘了这一条,叶钧耀不由得懊恼不已。说到下一任官,他想起汪道昆如今正在湖广,那边如今正是稻米之乡,竟有湖广熟,天下足的美誉,他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了起来。
“南明先生在湖广,若是我去湖广任职如何?”
“县尊想得真美。”汪孚林翻了个白眼,这才似笑非笑地说,“您算算南明先生这郧阳巡抚当了多久?”
还不到一年……看来如意算盘又打错了,巡抚的任期实在是太短了,说不定等自己活动高升到湖广去,人家汪道昆都已经离任了!
沉默良久,叶大炮这才愁眉苦脸地说:“孚林,当着你的面我也不说二话,我在歙县的政绩,多半都是靠你来的,要还是当地方官,若是去个太陌生的地方,万一上峰再因为现在的政绩而对我寄予厚望,我还真是心里没底。你有什么好主意?”
汪孚林对于张居正上台之后的那些改革,倒是了解颇深。其中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考成法,他却记得里头有最不切合实际的一条,那就是责成府县主司追缴从前那些年积欠的赋税,每年似乎规定要在正税的时候带征百分之十,结果逼得百姓怨声载道,州县主司叫苦连天,因为交不上税就没有好考评!而在此之前,朝廷都是无可奈何地隔一段时间蠲免从前积欠,这都是多年的规矩了。所以,在张居正上台之后做县令或知府,那简直要被逼死的!
更何况,张居正还曾经派人丈量天下土地,闹得全天下鸡飞狗跳。可基本上是从小民和富农小地主手中夺食,却不敢过于凌迫真正的大地主大豪强,这时候作为地方官就实在苦了。
于是,想了又想,他最终只能安慰眼巴巴的叶大炮说:“县尊,我记得当年南明先生先为义乌县令,而后就一度回朝为兵部职方司主事,足可见一任县令之后回朝也是有可能的。总之,县尊稍安勿躁,我近日会去一趟湖广,到时候找南明先生探问探问这种事该如何操作。”
第六卷 虎口拔牙
第三三九章 成长的少年
随着许老太爷大半年前从扬州归来,斗山街许家几乎日日门庭若市,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然而,许老太爷却借口年纪大了,见人说话全都没精神,大部分人都是让两个儿子许二老爷和许三老爷前去接待,十个人中难得亲自见上一个。而此前他去杭州拜访了两浙盐运使史桂芳归来歙县之后,许二老爷立刻就躲出了家去,不知道找借口上了哪里会友。于是,这等接待客人的差事,自然而然便只有许三老爷一人承担。
这当然是趁机扩大自己声望的机会,许三老爷别提多高兴了。可这天登门来拜的客人,他虽说心里十万分犯嘀咕,很不情愿接待,还不得不打足精神满脸堆笑与人说话。可这才刚刚起了个头,就有小厮在花厅门口说道:“三老爷,老太爷请汪小官人进去说话。”
想当初老爹常年扎根于扬州做生意,回来的日子里,别说那些孙子们,就连自己这个当儿子的都没让老太爷这么待见!
许三老爷腹诽不已,却还不得不亲自把汪孚林送进去。见自己那年纪一大把的老爹亲自站在堂屋门口,竟是笑着把汪孚林拉进了房去,他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然而他不痛快的理由却和许二老爷不同,许二老爷是压根看不上汪孚林,只觉得人倨傲浮夸没家世,他却是懊恼于自己的女儿不是太大已经出嫁了,就是太小,否则就凭那些衣香社小丫头片子爱瞎掰外头那些传闻的性子,哪会对汪孚林没好感?可年纪是天堑,所以现在老爹就想着撮合九丫头!
堂屋中,许老太爷一听汪孚林开口说的话,顿时若有所思地揪了揪所剩无几的胡子:“你是说,等程家婚事办完,你就要去汉阳府接你爹娘回来?”
“正是。”虽说对于湖广的情形,找其他人打探也没得差,但汪孚林听说那边是淮盐的一大销售中心,所以打算听听资深大盐商许老太爷是个什么意见。再说,都说那儿钱好赚,老爹跑到那里做了多年的贩盐生意,怎就至于基本上没几个钱捎回来?
“要去湖广那地方,你多带几个人。”许老太爷一张口就先嘱咐了这么一句,见汪孚林二话不说点了点头,他就不提什么湖广人士最是霸蛮之类的话了。顿了一顿,他就继续说道,“这样吧,你带一张我的名刺过去,汉口镇是从成化年间方才欣欣向荣的,最多的就是咱们新安商人,不但有新安码头,专供咱们徽人停靠,而且还有新安街,徽州一府六县的人士过去,往往都在那儿落脚。所以,我建议你一半走陆路,一半走长江水路。”
他生怕汪孚林嫌这样一来绕路远,又补充道:“从徽州到湖广,陆路要翻山越岭,小路太多。那些乡野之地,盗匪出没不说,而且很多村庄中更不乏见利忘义的,故而我建议你从官道先到宁国府宣城,然后再到太平府的芜湖,由此走长江到汉口镇新安码头,先在新安街上落脚,再去汉阳府见你父亲不迟。”
汪孚林对于许老太爷这个长者自然极其敬重,对方都这么提醒了,他想也不想地应道:“多谢老太爷提醒,我就这么走。”
年纪大的人,最希望年轻人听自己的意见,因此许老太爷对汪孚林的态度极其满意,当下又笑着解说了一番湖广的地理人情,尤其是隔江相望的武昌府作为湖广首府是个什么光景,汉阳府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这一滔滔不绝,竟是小半个时辰,直到外间传来了一声咳嗽,他听出老妻的声音,这才笑道:“年纪大了,爱唠叨,你难得来了,吃了午饭再回去。”
汪孚林还来不及拒绝,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正是如此,彼此既是通家之好,上次你来就是急急忙忙走了,今天怎么也得吃了饭回去。”
看到许薇扶着方老夫人笑眯眯地进来,汪孚林顿时哑然。上次来他想到放了许薇鸽子,在宁波新昌总共呆了整整两个月才回来,所以送了她花红银子,送了许家二老礼物,然后就落荒而逃,没想到竟然被人记住了。可是,对于通家之好这四个字,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不过真要如此说,那也不是说不通的,毕竟长姐汪元莞嫁到了许家旁支。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吃了这顿午饭,谁知方老夫人听说许老太爷要给他名刺,立刻嗔了起来。
“名刺那是给外人的,孚林既然是去接他父亲回来,你也不妨捎一封信给他父亲。”
许老太爷写信给自己那个没见过面的爹?这要在信里唠叨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再添乱,他那自己事自己做主的愿望可就全都泡汤了!
因此,汪孚林赶紧拼命插科打诨,竭尽全力表示自己只是不放心父母在外,一切等把人接回来再谈,最终总算是把这一茬给岔开了去。饭后当许薇提到汪二娘送给自己的那只簪子,托他去向汪二娘道谢的时候,他便干笑道:“不值什么,都是三钱不值两钱从那两个佛郎机人手中弄来的,毕竟是未经琢磨的原石,而且,这也不能算二娘一个人送给你的,须知打金簪的金子还是叶家老太太掏的腰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等汪孚林一走,许薇扶着祖母回房时,一颗心便剧烈翻腾了起来。在早就对汪孚林很是崇拜敬慕的她看来,汪孚林是走到哪儿都会得到长者喜爱,叶家老太太的心意不问自明。而自己的父亲偏生又不喜欢汪孚林,从前和张泰徵交往,说不定也动过某种意思。此时此刻,她拉着方老夫人的手,眼圈已经是红了,可终究什么都没说。
可即便她不开口,方老夫人也自然能够察觉到这再清晰不过的苗头。她轻轻拍了拍许薇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当初曾经教训过你和小北,那是因为你俩那一闹腾,险些出了大事,你本就对他有些好感,经此一事更加心折,并没有什么不应该,可你也该看到了,孚林对你更多的是兄长对妹妹那样,否则那支金簪以他的名义送不是更好?别说是你,他虽和叶家二位小姐去过杭州宁波,可我瞧他在别的事情上聪明,在这上头却有些迟钝。”
方老夫人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最初的谣言。程乃轩那小子就快成婚了,所谓断袖之癖的传闻也早就没声了,可汪孚林是不是有些迟钝太过了些?若真是对叶家两位千金之中哪一位有意,也该敲定了。又或者说,这次要把双亲从湖广接回来,也是为了这个?
程乃轩虽说在婚事正紧锣密鼓筹办的期间跑去杭州卖了一次粮食,但别说许家不在意,就连民间也都交口称赞这位程公子大有其父之风。徽人本来就重利重义,夫婿又能读书又能赚钱,这绝对属于该竖起大拇指夸奖的。
接下来,当汪孚林受程乃轩托付亲自大老远跑了一趟许村,充作男方傧相,商量婚事日程的时候,他就发现,哪怕连许家那位大小姐的长兄,当初因为程乃轩那番折腾而好好“教训”了人一番的许公子,现如今对这桩生意,不,婚事也满意得不得了。
毕竟,许国在考进士留馆进翰林院之前,家境在许村只是平平,而程老爷不但是豪商,而且还考中了举人,这比和单纯的商人之家联姻好听多了。更何况,程乃轩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去年岁考一等,哪怕是吊榜尾,可仍然算得上前途无量。而鲍夫人看着汪孚林本人,虽说觉得汪孚林比程乃轩还要更加有潜力,能科举,能经商,而且为人处事一把好手,可想想那次他来为许老太公贺寿时,屏风后头摔破的那两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