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错误的报恩套路-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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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暖死了,她也没签过卖身契,按理说是该走的,但是夏暖的东西还没交到云涯手里,她不放心走。
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全府上下都是。
别的院落还可以说是没气氛。
郡主的这个院子,却是随着夏暖的离开,活气都被带走了。留下的人,无非她和霜河罢了,两个人,整日打扫也要不了多久,余下的,又是整日的寂静。
期间王爷和萧爷也来过几次。
洵青瞅着安阳王在夏暖的屋子里抹眼睛,也不敢上前搭话。
云涯来的时候,洵青有些愣愣。
月余未见,云涯脸颊瘦削,气色不差,就是脸色透着苍白。
在内屋脱了皮毛的大氅,露出那一身雪白的丧衣,云涯似是习以为常,洵青倒是有些难过。按理夏暖未过门,云涯不需如此。
“云大人,随我来。”
云涯点头。
洵青将夏暖的那个大箱子打开。
首先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是件月白的春衣。
“这是郡主做给云大人的,说是来年春日穿。”
又拿出个小盒子。
打开是八颗夜明珠,洵青:“这是萧大人说了要给云大人的,萧大人说,郡主房里的这些东西王爷不准动,只有将郡主小时候最心爱的玩物赠给云大人,一共九颗,只是有一颗郡主小的时候就找不着了,望云大人莫要同王爷一般见识。”
拿出个紫檀匣子,洵青却不打开。
“这里面是郡主准备的嫁衣,绣了一半不到,郡主的眼睛便是不好使了……郡主说,还是应该她来绣,我们就没动,这一套,王爷不要,我留了下来,想了想还是应该给大人。”
又拿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平安扣,正是云涯送给夏暖的那一枚。
“这是郡主有次晕倒之后,就摘了下来的,郡主让放在箱子里,我想着,该是给大人的。”
最后拿出个小盒子。
打开来是三封书信:“这是郡主写的,写了许多,留下的就这三封,郡主也没说,但我知道是给大人的。”
洵青看得云涯一眼,对方已是眼眶深红。
她叹口气道:“我还有个锦囊,里面有一缕郡主的头发,郡主曾经说过,要我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恕我,就不能给大人。”
云涯一样一样看过,伸手去摸那月白的春衣。
手到一半,落在空中隐隐发颤,他根根手指收紧,又放于身侧,闭眼半晌,睁眼时吐了口气,极力压抑着。
云涯伸手取下脖颈上的那一枚平安扣,只道:“能劳烦姑娘将这两枚平安扣一起编成链子系在手上么?”
洵青诧异,顿时反应过来另一枚指的是夏暖留下的那一枚。
“大人稍等,我不是太会这些,我将霜河叫过来。”
云涯点头,又问:“这个大箱子我能一齐带走么?”
洵青:“可以。”
洵青带霜河回来后,云涯坐在夏暖闺房中,安然望着窗外纷飞大雪,只是方才拿出来的东西都被他一一收好了。
霜河测过云涯手的尺寸,取了些朱色绳结来编手串。
云涯整个过程都极安静,霜河将之前在平安扣上链子的碎石也编进手串,编好之后,云涯试了试,刚刚好,就戴在了手上,随手拉起袖子掩住。
临了要走。
云涯问了句:“她走的时候,难受么?”
本是长久的沉默,他蓦然一出声洵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小几上像是睡着,手中握着寒梅,脸上……”
洵青没说下去,云涯去看她,洵青苦笑还是说完了。
“泪流满面,想来,是舍不得走。”
云涯要动的身子又静止片刻,舔舔唇,沙哑道:“谢谢姑娘。”
洵青摇头。
云涯不再问,带着箱子走了。
洵青看着他的背影在大雪中踽踽而行,说不出内心的难受。
送走云涯,洵青蓦然想到,她也该走了。
此念一起,她竟然觉着十分惘然。
天地之大,自此,孑然一身,无处为家。
踏云楼。
看完信,数完东西,已是夜深。
洗漱罢,将大箱子放在床头。试了试那身月白的春衣,刚刚合身,连纹理都绣的不显山不露水,挺好看。云涯小心将衣服脱下来,叠好包上,放在箱子里。又将紫檀匣子抱出来,独自坐在床上,慢慢打开,一身正红绣金绕银。
左边衣领上有凤,右边衣领上空空一片,那里本该有一只凰,大夏常见的嫁衣模样,云涯的手落在空空的右处,指尖颤抖。
忍了一日的泪,就这么突兀的落了下来。
他扶着匣子盖,低下头去,肩头抖着,泪流着。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以前还有一只手执意要去摸他的脸。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已是春日。
洵青初五就离开了安阳王府,踏云楼隐隐有些消息,却并不能时时知晓人在哪。
云涯自那日出去后,回来又养了一段时日。
身子彻底差不离后,开始处理踏云楼中的事物。
堆积的事物,十日就理顺了,张竹不走了,在京城置办了宅子,和南夜阑的婚事定在夏末,时不时回踏云楼看一眼。
期间宁植来找过一次云涯,水千隐隐听得争吵声,宁植走的时候倒是一脸平静,只是云涯气的回屋躺了一下午,众人都不敢过去。
第十一日。
云涯问水千:“之前让你找的孩子找的怎么样了?”
水千:“有几个根骨好的,都在外楼。”
云涯:“我去普渡寺一趟,后日回,回来了要见他们。”
水千应是。
再去普渡寺,云涯心情说不上好说不上差。
夏暖的长明灯本是生灯,现在已经移换了位置。
云涯找到的时候,为灯添满了灯油。
静静在灯下坐了一个时辰。
住持到的时候,云涯就看着那灯。
住持和安阳王交情匪浅,合掌宣了声佛号,道:“逝者已逝,云施主切莫太过悲伤。”
无数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片刻后,云涯首次回答了句:“不知如何看开。”
“死者皆入轮回,郡主这一世已然过去,再不受毒发之苦。”
云涯未回头。
“皆言人死如灯灭,但那是对死者而言。活着的人,譬如我,譬如王爷,都是当局者迷,看不开的。”
住持不再劝,坐在云涯身侧,念了段往生咒。
住持要走的时候,云涯道:“大师,后山多桃树,我想挖一颗走,可否?”
住持:“缘何?”
云涯:“我和郡主相遇在后山,那时,桃花正开。”
住持:“如此,云施主请便。”
云涯在山上多住了两天,到处走动时路过一块大石。
他问:“为何叫封刀石?”
随行的小沙弥道:“有许多江湖人士来我普渡寺皈依,造下过杀孽的,用此石磨刀封刃,方入我佛门。”
云涯看得那石头一眼,点了点头。
桃树挖松动后,云涯没立即挖出带走。
他离开普渡寺前又去了那石头处一趟。
取出常年的佩剑,已剑刃拭石,剑锋不再。
收剑入鞘,转身离去。
☆、葬平生·终回
春初来的快,三月不过半,桃花开遍护城河,踏云楼里什么都不缺,花却没几朵。踏云楼的事情循序渐进,云涯常常也能空出些时日。
水千找来的孩子,他瞧过了,有几个,根骨倒是不错。选谁,倒还拿不定主意,只有再多看一段时日。
这些日子,踏云楼中人已经摸着规律,往往堂里找不着云涯,指着烟雨阁和护城河去,一找一个准。
水千转过几处拐角,在南岸找着在石亭中的云涯,他侧坐于长凳,背靠亭柱,屈一膝于凳子上,手肘随意搭在膝盖,在他后方水千顺着他视线往前看去,只有护城河的流水迢迢与桃花烂漫。
以往心情不畅还会提一壶酒,现在,似乎,连酒都戒了。
云涯不回头问:“出什么事?”
水千道:“陛下,传召。”
云涯垂目:“你下次就回传召的太监,说,我想去了自然会去的。”
这话有些张狂,水千只点头。
走上前,水千问:“有什么好看的么?”
云涯问:“什么?”
水千:“这护城河,你时不时都要来坐坐,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
“那你还……”话没说完水千便是止住了。
云涯不再说话,不喜不怒不悲,所有的神色都好似从他的脸上消弭,只留一张美人皮相。水千瞧着他干净的侧脸,闭眼轻轻叹息,转头再也不看他一眼。
待人走后,云涯伸出纤长的指,接住那枚飞至手中的桃花瓣,粉嫩明媚,带着勃勃生气。流转翻覆掌心,花瓣又渐渐落到亭外泥土中。
云涯闭眼,右手指缓缓抚着左手腕上的平安扣,却并不掀开衣袖来看。放下手,又去看流水落花,整个人静止成画。
待得桃花谢了,云涯再也不去护城河晃悠。
某一日他起身,再也不觉得眼眶红热,胸口灼烧,便是换了身正装,入宫。
走过踏云楼大门边时,水东特特叫住云涯,问:“要我一起么?”
云涯脚步一顿,轻摇头,即提步离开。
水东瞧着他的背影。
背影,是云涯最近留给踏云楼每个人的最多印象。
夏立再见到云涯时。
对方安然得让他有些隐隐说不上的难受。
随口聊几句,云涯连话都少得很。
夏立倒连叙旧都弄得有些尴尬。
云涯似是看出,道:“臣这些日子不爱多言,陛下见谅。”
夏立笑笑,道:“下个月,小皇子就要出世了。”
“恭喜陛下。”
夏立:“你……近日来,还好?”
云涯似有可无道:“也就陛下见着的这样。”
“三军不日将班师回朝。”
“臣在此先恭贺过陛下。”
夏立:“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云涯深吸口气:“有一件。”
夏立:“什么?”
云涯恭首道:“臣同陛下一齐长大,心里自然是知道陛下的宏图伟业,走前还想劝陛下一句。若是想收拢兵权,多则十五年,少则十年光景。这里面的时间算计,当然不包括动用将军重臣的子嗣,柏家根基太浅,扳倒安阳王……陛下怕是难。”
“哦?”
“至于通商权,若是从太子开始教起,又要这天下升平,待陛下孙儿当朝,可以一试。”
夏立握紧椅子,盯着云涯一字一句道:“你这么说,不怕大不敬?”
云涯笑:“不外乎是受些皮外伤,陛下又杀不了我。”
夏立紧皱眉眼,瞪视云涯。
云涯神色极淡,是夏立未见过的淡然,不是怕抑或不怕,是一种不在乎的淡然。
云涯起身作礼,告退。
“等等,刚才你说,走前?”
云涯脚步微顿,并不回首,道:“再过些日子,臣要去其他地方,不能为陛下分忧,也就不给陛下添堵了……”
夏立怔忪。
云涯:“阿立,君王之道乃是孤道,就此别过。”
“怎么,连你也不能为我分忧了?”夏立轻声道,说不出的怅然。
云涯一拂袖,走的洒脱:“道不同不相谋。”
儿时情谊,今日两清。
这御书房云涯来过许多次,有愤怒有不甘有埋怨有欢喜。
唯独今日,他分外平静。
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