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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平生好-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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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下谄道:“这不正见得顾氏气数已尽,顾拾无力回天?”
  “钟嶙也是,着急了些。”柳岑转头问道,“线报那人同我们明说过,钟嶙不知此事,对不对?”
  “是。”部下躬身道,“如今雒阳城中人心惶惶,都道是皇帝自己向我们出卖了消息,似乎就连钟嶙也是这样以为。”
  柳岑的目光微微一静,淡淡的笑意在眸中扩散开来,“如此一来,我倒有些可怜顾拾了。”
  他站起身来,负手走出了大帐。
  沿着洛水一岸,阵营一字排开,旌旗在夏日大风之中猎猎作响。阳光毒辣如刀,仿佛能照彻脏腑。他望向洛水对岸隐隐可见的城池轮廓,笑笑道:“不过他从生到死,也无非就是个可怜人罢了。这样的人,竟然还想同我争夺吗?”
  六月,柳岑叛军渡过洛水。一路竟不遇抵抗,径直兵临雒阳城下。
  南宫,却非殿。
  高高的御座上空无一人,不在朝时,亦无朝臣,只有钟嶙坐在丹陛之下,与十数名钟氏族人一起,看着战火纷飞的舆图。
  明明是盛夏,空气却冷得几近凝固,四方一个婢女宦官都无,只有明刀明枪的军士守卫着殿门——
  原该在战场上抗敌的军士。
  柳岑很有耐心,到了雒阳城外,便在距城门三十里外扎营,并不急于攻城,而是陆陆续续踏平了雒阳周围的道路村落,渐渐将雒阳包围起来,使之成为一座孤城。
  “如今之计,为免多所杀伤……”许久之后,凝重的气氛下,终于是在场年辈最高的叔父开了口,“老三,我们可以带着皇帝,出城投降。”
  钟嶙蓦然笑了,“什么?您说什么?”
  钟屿看着他,郑重地道:“三弟,虽然我们曾为顾拾所用,但柳岑想必也清楚,渡江之后,我们便没再认真抵抗……三弟,既然已是如今这样局面,我们向柳将军请降,一定还能保住一门老小。”
  钟嶙慢慢地收了笑容。他愣愣地看着长兄,旋而转过头,一一扫视过众人的脸。他们的表情都与钟屿一模一样。
  “你们……是说真的?”他的嗓音发涩,“你们从何时起,就有这种想法了?”
  钟屿沉重地道:“说实话,我们谁也没有料到柳岑能渡过长江。从那时起,三弟,为兄便一直在考虑,如何能让我们钟家在这乱世中继续存活下去……”
  钟嶙突然抬高了声音:“那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你兵变逼宫,不也没和我们商量?!”素来温文的长兄竟也毫不相让。
  钟嶙的脸色变了。
  “我们虽然被你蒙在鼓里,可在外人眼中,我们都是同谋。”钟屿道,“你将皇帝皇后都关了起来,难道还希望能在顾家朝廷上活下去?我们只能另谋出路——”
  “你怪我?”钟嶙颤声冷笑,“若不是我兵变逼宫,你们早已被顾拾撕成碎片了!”
  钟屿停了下来,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盯着他。
  “顾拾吗?他不会那样做的。”钟屿的话音和蔼了一些,“三弟,无论如何,木已成舟,我们开城投降的话,柳将军定会宽待……”
  “我从没有想过投降。”钟嶙冷冷地道,“我即使自己披了黄袍,也不会开城投降!”
  钟屿一愣——
  “不行!”他立即道,“你难道要学郑嵩,做个篡位逆贼?”
  “我受够了为别人卖命的日子。”钟嶙大声道,“我受够了一家人提心吊胆首鼠两端的日子!”
  钟屿沉默了。
  叔父这时息事宁人地开了口:“老三,你再好好想想吧。我们……我们知道你是为了一家人好,但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拍了拍钟屿的肩膀,又给众人递去眼色。众人各说了一些宽慰的话,便各个离去了,让钟嶙好好地静一静。
  而钟嶙根本没法静下来。
  他招来殿下待命的亲兵,冷冷地道:“你带两百人去一趟北宫,将小皇子带出来。”
  “是!”那亲兵应下了,又问道,“带来这里吗,将军?”
  “不。”钟嶙的目光冷锐如刃,“带去顾拾那里。”
  族人既已动了投降的心思,那么事不宜迟,他要立刻逼顾拾让位给他!

☆、第62章

  闷热的夏日; 章德殿的寝殿里没有人说话; 愈显得窒闷可怕。
  钟嶙确实也没有亏待阮寄等人; 除了不允许他们出去之外; 一应的饮食用度都照料齐全。阮寄抱着孩子坐在窗边,却只能看见兵戈森严的庭院,也许更远的地方; 那水榭里的荷花都开了吧?也或许都凋谢了,她却从来没有看见过。
  孩子刚刚喂过; 此刻犹眷恋地蹭着她的胸怀; 小脸上一双眼睛满足地眯着,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咿呀之声。
  这个孩子才刚刚出生; 就要被圈禁起来吗?
  他根本连外面的世界都还没有见过,就要永远地滞留在这狭窄的黑暗中吗?
  阮寄低下头,下巴轻轻地蹭过孩子的额头。孩子咯咯笑着睁开了眼,双眼澄净得没有丝毫的杂质。
  当小十刚出生的时候; 可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也曾看着小十,从一个目光纯净的孩子; 渐渐变得阴暗,变得乖僻,变得不择手段。
  她也曾看着小十,用那种破碎后的目光凝望着她; 对她说:“我可能要失败了,阿寄。”
  他总是在赌,在拼; 在孤身一人地战斗。
  而如今,他又一个人,陷入那永恒的寂寞中去了。
  背着满身的骂名,全天下的讥讽,一点也不光彩,一点也不英雄地,陷入那永恒的寂寞中去了。
  阮寄抬起手,为孩子挡住了太过刺眼的阳光。
  阴翳之下,孩子朝着她笑,伸出手去在空中乱抓,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的小尾巴。
  “你们做什么?!”程钰颤巍巍的声音响起,阮寄转头看去,见几个兵士站在门口,正和程钰争执。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孩子。
  “让开让开,与你没有干系!”那兵士道,“奉钟将军号令,带皇子出去一趟!”
  程钰苍老的身躯却仍拦在门口,道:“只请皇子,不请皇后吗?”
  “不请皇后!”兵士不耐烦地道,“只要皇子,听见没有?快点让开!”
  “那不可以。”程钰冷冷地道,“皇子尚在襁褓,手无缚鸡之力,谁知道你们带走他要做什么?”
  “哎我说老头,钟将军的事情难道也是你能插嘴的?”
  “——大靖皇后在此,你们却一口一个钟将军?!”阮寄突然出了声,门口的几人俱望了过来,她顿了顿,复道,“你们要在我面前带走小皇子?”
  那兵士被她的威势吓了一跳,俄而笑笑道:“没错,这是钟将军的意思……”
  “本宫倒是没有异议。”阮寄看了程钰一眼,又道,“但婴儿眷恋母怀,本宫要同你们一起走。”
  “这……”兵士为难地挠了挠头,又回过头去几个人交头接耳地商量一番,互相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
  日光朗朗。
  从章德殿后门出去,仍往北行,穿过御苑。
  苑中的荷花果然已开了。
  阮寄抱着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兵士,她的身后还有两人,虎视眈眈地押着她前行。
  “这是去哪里?”她疑惑道,“再往北便没有几个宫室了。”
  前方的兵士回看了她一眼,“钟将军吩咐,带小皇子去见皇帝。”
  阮寄藏在婴儿襁褓下的手颤了一颤。她笑了一笑,“原来如此。难得钟将军动了恻隐之心,要让孩子见一见父亲。”
  兵士冷哼了一声,并不接她的话。
  阮寄默默地垂下了眼。
  原来顾拾竟不在南宫,而与她同被关在北宫?
  忽然间,前方的兵士停下了脚步,行礼道:“参见将军!”
  钟嶙?钟嶙在何处?阮寄沿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才发现——
  钟嶙就在那水榭上,一身甲胄冷然而立,而在他身边摆着一张长长的书案,书案前坐着的人,正是顾拾!
  隔着一池菡萏摇漾的水波和蔓生的扶疏草木,阮寄看不甚清顾拾的表情,只隐约见他一身白衣,长发披下,面容并非特别的难看。
  一颗悬着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看来钟嶙也并没有难为他……
  他好像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旋而那目光又移开了,她根本来不及追寻。
  “哇——”地一声,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双手挥舞着挡着阳光。阮寄连忙低头哄他,又换了个姿势抱他,让阳光不至于直射在他的脸上。
  这是个不喜欢阳光的孩子啊。
  在听见婴孩哭声的瞬间,顾拾僵冷的容色仿佛微微松动了一瞬。他双手被绑缚在后,跪坐案前,案上放着一份帛书。
  钟嶙并没有放过这微妙的一瞬。他笑着道:“温柔乡,果真是英雄冢。”
  顾拾垂下眼帘,“朕不是英雄。”
  钟嶙道:“你越是只想自保,就越会害了他们。”
  “你仍然认为是我给柳岑漏泄了消息?”
  钟嶙冷笑,“你仍然想辩解吗?”
  “你是武将,不该想不明白。”顾拾摇了摇头,“朕若果真同柳岑通过气,这个时候,他早已破城而入了。之所以迟迟不进,只是忌惮着北地的兵马,他怕自己入了城,反而被瓮中捉鳖。”
  “真是舌灿莲花。”钟嶙却根本听不下去,只将那书案又往顾拾面前踢了过去,“你看清楚了没有?看清楚了就可以盖玺了!”
  “朕看清楚了。”顾拾道,“和当年郑嵩逼朕写的禅位诏一模一样,钟将军,你当真没读过书吧?”
  钟嶙蓦地拔出了剑横在他的颈上,“都这个时候了,你倒还有心情来嘲讽我?”
  顾拾闭了眼,“玺印都在你处,却来假惺惺地问朕,还要用妻儿来要挟朕。钟将军,这样让你很快意,是不是?”
  钟嶙将长剑按住,冷冷地笑道:“到底还是要讲个名正言顺。你若不配合,我便是叛臣贼子了。”
  顾拾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被湿热的空气蒸腾得有些模糊的视阈中,阿寄正将孩子紧紧地抱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有几分能传递给彼端的女人,自己这晦暗、低沉、绝望的心情。
  到头来,他什么也保护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到头来,他仍不过是将过去做错的事、过去走错的路,全部重来一遍而已。
  “朕若配合了你,你便不会杀了朕?”他低笑。
  钟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样你便是归义的功臣,我为何要杀你?”
  “你不是郑嵩。”顾拾笑道,“朕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三岁小孩了,钟将军。朕如今还有了皇子,你心里想的,势必是斩草除根吧。”
  心中所想骤然被点破,钟嶙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你倒是巴望着去死啊?”
  顾拾又望向远方的女人。
  长草间,日光下,女人的身形瘦弱而温柔。
  他突然将身子往前一倾,将脖颈送到了钟嶙的剑刃上!
  钟嶙慌乱抽回了剑,却仍旧划破了顾拾的喉咙,一条血线喷溅上天——
  书案被撞翻,明黄帛纸簌簌落了下来,顾拾被绑住的身躯往前颠扑,在尘土地上滚落下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池之中!
  鲜血渐渐地浮上了水面,被撞得七零八落的荷花重又挺直了茎干随风飘摆。
  钟嶙大惊失色,奔到阑干旁大叫:“快跳下去搜!把他搜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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