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第3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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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瑰抚摸着踏雪,往炕桌上淡淡描了一眼。
年夜饭已然预备整齐,碧梧去厨房帮忙,打理了六凉八热两道点心,外加荤素两样馅的饺子。听着外头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再瞅瞅自家院落的冷冷清清,钱瑰只想无声地叹息。
碧梧拧了帕子替她净手,青衣替她布菜,夹了个牛肉灌汤的饺子放在她面前的青釉缠枝花卉纹小碟中。两个丫头切切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姑娘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好歹吃一口,咱们讨个喜气。”
两个丫头都是打小陪着自己一起长大,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依旧不离不弃,钱瑰打心眼里感激,她不忍拂却忠仆的好意,轻轻咬开薄皮,吮吸着里头香浓的汤汁,强迫自己将整个饺子都咽了下去。
楠子架子上的自鸣钟在此时铛铛敲起,原是天交子时,迎来了新的一年。
钱瑰仰头吸了口气搁下筷子,将踏雪轻轻放在地上,拿碟子拨给它两个饺子,瞧着它慢条斯理的享用。这才净了手,吩咐碧梧将早间准备的铜钱拿出来。
串串红绳穿着成吊的新铜钱,都是提早换下,搁在铺着红锦缎的托盘里。往年都是由母亲给下人们放赏,那时她与姐妹们在一旁瞧着,只觉得满眼喜庆,如今更多的却是心伤。
第六百三十二章 水漂
手指抚过熏笼上那件大红遍地金的千瓣海棠缂丝锦衣,钱瑰心间有针扎的疼痛。依然命青衣替自己换上,再吩咐将家中的佣人、仆妇都叫到前厅。
除却钱瑰的闺房里冷冷清清,前院到被装点的十分喜庆。
大红的窗花贴在窗扇上,朱红的宫笼挂在廊下,影壁墙底下摆着七八盆芳菲吐艳的茶花。大理四季如春,茶花在隆冬的季节里依然开得荼蘼,让这个古朴典雅的院落添了许多生机。
往来的仆丛们虽然不多,各人脸上都露着笑意。
这些仆丛都是老管家从当地选的老实人,只晓得本本份份做活,并不晓得眼前这位主子本是西霞大财神爷的掌上明珠,如今落魄到隐姓埋名。更不晓得她此时担心家人,如被热油煎烤的心情,单等着领了红封,开开心心过个好年。
钱瑰在前厅落了坐,笑吟吟端着茶盏,老管家便领着下人们挨个上来向她拜年。吉祥如意的话在耳边充盈,钱瑰心间苦涩,唯有笑着应承,吩咐青衣给每人赏了两个一两纹银的子,又将碧梧穿好的铜钱每人赏了两串。
若是能拿银子买到团圆与喜庆,钱家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瞅着那捧着二两银钱便满面喜色的奴仆,钱瑰真心羡慕他们简单至极的幸福。
完了赏钱,钱瑰含笑说道:“诸位平日劳累,我都看在眼里。大年节下,这个月咱们的工钱都翻倍。银子与铜钱,便算做给家里的小孩子添岁。我一个姑娘家,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咱们现今便算拜过了年,天明也不必携着家人过来请安。”
府中仆人不多,是钱唯真一早安排管家李得善挑选。钱瑰住了这段日子,性情十分柔婉,并不拿乔作势,工钱也给得丰厚,极得府里仆从人心。
又听得她这样体贴,仆从们一个一个过来谢恩,还有的大着胆子说与钱瑰:“咱们自然谨尊姑娘吩咐,只是大年节下的,不给姑娘磕个头心上不安。若是姑娘嫌烦,咱们明日只在二门上磕头表示心意。”
钱瑰笑容浅浅,吩咐不必如此麻烦,大家各自散去守岁。
其间有位姜嬷嬷,为人极是和善,想着钱瑰闺中寂寞,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蝴蝶泉边上有一年一度的庙会,从初一一直到十五,到也有些看头。姑娘若有兴趣,也可以去逛逛散散心。”
大理这边民风淳朴,不似中原地带那般受世俗约束,姑娘家不带幕篱也可出门,活得无拘无束。姜嬷嬷本是好心,钱瑰却哪里有那样的心情。
她含笑敷衍几句,谢了姜嬷嬷的好意,要她知会大家,这几日可以轮着歇一歇,也可以去逛逛庙会,只别耽搁了府中的正事。
姜嬷嬷喜出望外,谢了恩告辞出来,自去传话。钱瑰重回绣房,踏雪蹒跚着走过来,欢喜地趴到她的脚下,让钱瑰心间一阵温暖。
瞧着那一桌还未冷尽的饭菜,钱瑰长叹了一声,命青衣拿去厨房重新热过,叫两个丫头在下首落了坐,三个人好歹过节。
一旁的供桌上供着三盏素茶,钱瑰命碧梧择了新鲜瓜果,又燃了三柱香,诚心拜了几拜,算是给历代的祖宗们上了供,再求祖宗保佑自己全家能逃过这一劫。
临走时,钱唯真信誓旦旦,说与钱瑰已然与苏光复达成协议,拿无锡梁家换自己两个儿子的平安,不久便会安排两位兄长一家来与自己团圆。
钱瑰谨遵父命,提前布置好了一切,在这里从满心企盼等到望穿秋水,等来的却是暗卫传来的噩耗,钱家一家人都被收入大牢,如今生死未卜。
避居云南已然有段时日,钱瑰处于去留两难的境地。虽有带来的大批珠宝傍身,却难折换银钱,还有那些大额的银票依然无法兑付。
康南的汇通钱庄涉嫌私下买卖武器与毒品,被康南帝下令全面查抄。如同西霞一样,一夜之间,从前最便于流通的银票如今便成了废纸一张。
成百上千万两的银子,是钱唯真搜刮了多年的民脂民膏。如今一文不名,钱家却因此满门身陷囹圄,钱瑰到不晓得自己是否该埋怨父亲素日的贪心。
来时钱瑰多了小心,生怕西霞的历史在康南重演,先直奔汇通钱庄设在云南的分柜,想要将银票全额兑付,却惊见汇通钱庄的大门上早已贴着官府的封条,所有业务已然由当地地方官接手。
初时深恨那掌柜自身不检点,招惹祸事上身。及至微服前去问罪,那掌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姐,尚书大人把小人在此处,原是求得谨小慎微。奴才再不晓事,也不敢碰那军火的买卖,分明是有人蓄意栽赃。”
昔时想不到远在康南境内,谁能与钱唯真如此过不去,买得动京中权贵。待听得三国互相联姻的盛事,钱瑰分明茅塞顿开。
不晓得从何时起,钱家便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肥肉,一点一点落入旁人布局之中。就算是离了西霞,顾晨箫在康南的势力不逊于太子顾正诺,他若想对区区一个钱庄动手,有的是上好的理由。
什么军火、什么武器,分明是莫须有的借口,吞没钱家的银子是真。
父亲处心积虑,替钱家在建安和康南都留有产业,原是为的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存着狡兔三窟的心思。谁料想如今三家联姻,抱成了铁板一块。
钱唯真触犯了崇明帝的龙威,慕容薇与自己已然势同水火。做为慕容薇的心上人,顾晨箫怎能容忍钱家在康南站稳脚跟?
而温婉与慕容薇也是一个鼻孔出气,她们必会选择联手。如此看来,建安的产业分明也要打了水漂。
钱瑰立即人悄悄潜入建安,通知汇通钱庄转移财物,能保住一点儿是一点儿。待她的人到了建安,却听说汇通钱庄涉嫌买卖人口,所有的帐面已然封存。
分明是与康南同样的手段,钱瑰欲哭无泪,冷下心来打点着手中可用的东西。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丰登
除却眼下住的这所宅院,钱家还有散落在康南与建安境内的十几处房产,都是用的假名,大约一时半会儿查不到钱唯真的头上,还可以支撑一时。
钱瑰当机立断,命老管家再北上建安,将房产全部低价处置,换回几百万的现银,都折做金条好好收起。
如今,与碧梧与青衣两个一起吃着年夜饭,钱瑰冷静地与她们商量着往后的去留。大家的意见一致,这个地方早晚住不得,不如等开了春另求退路。
主仆三个窃窃私语,在一片凄凄惶惶中迎来了崇明九年的元日轻,姑苏皇城中那些个烟丝醉软与锦绣繁华都成了过眼云烟。
寿康宫内,慕容薇陪着太后娘娘起身。两人身上都换了新衣,慕容薇特意在皇太后白如霜雪的鬓上插了枝红碧玺的赤金如意簪,瞅着皇太后和蔼的面庞露出释然的笑容。
一大早,入宫请安的朝廷命妇们便络绎不绝,宫门口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温婉与罗蒹葭结伴,两人先去给楚皇后行礼,晓得慕容薇打从昨晚便留在了寿康宫,便径直往寿康宫来。
夏兰馨却比她们早到,已然拿到皇太后预备的金。
温婉与罗蒹葭两个进来时,瞧着皇太后正盘膝坐在罗汉榻上喜笑颜开,夏兰馨坐在她的下首,两人正亲昵地说着话。
另一旁则是慕容薇一身朱红锦衣,裾裾逶迤如水,散落在万字不断头的古铜色毡毯上,眉目清丽若画。
她手中拨着一粒贡桔,向二人微笑颔首,再将桔瓣细心挑去白丝,拿银签子送到皇太后口边。
瞧着温婉与罗蒹葭双双下拜,皇太后慈爱地招手要她们起身,近前来坐。
为着这几个孩子今年红鸾星动,就要迎来喜期,皇太后特意命人绣的大红色长春白头荷包,一枝花开簌簌的月季花上,两只白头翁并肩偎依。
一袭秋香色锦衣的夏兰馨眉目稠丽,英气里蕴藏着一丝妩媚,模样像极了夏老太君。此时接了皇太后的荷包,素日大方的夏兰馨脸上不觉也添了一丝红晕,向外头初生的朝霞,笑容格外绚丽。
不多时,陈氏姐妹联袂而至,再坐片刻,慕容蕙与汤伽儿也双双来到,寿康宫内莺声燕语,霎时热闹起来。
晚辈绕膝,望着一张张娇憨与明艳的笑脸,皇太后心情愈发舒畅,命白嬷嬷预备中午的酒席,要留这些孩子们一起用膳。
汤老夫人念着汤伽儿除夕留在宫内,初一来得极早。进到寿康宫时,瞧见的便是这幅皇太后儿孙绕膝的温馨场面,不由眼前一热。
她因着汤伽儿的缘故,入宫数次渐多,如今走动寿康宫,比去年少了许多拘束,只是满身郑重的的诰命服饰令她极不习惯。行了礼,老夫人便端肃地坐在一旁,全心全意与头上的发饰坐斗争。
平日绾发只是一根木簪,轻若无物。今日却是沉重的七翟冠,还垂落几缕缀着红宝石的流苏,老夫人直觉便似是顶着一座沉重的大山。
她只好偶尔正一正脖子,来换取片刻的舒适,身板却如往常一般挺得笔直。
汤老夫人虽然也是满头银发,却走动如风,瞧着精神矍铄,皇太后暗自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后腰,心下颇有几分羡慕,有心向她讨教养生之法。
汤老夫人腼腆笑道:“太后娘娘折煞臣妇了,臣妇在家只晓得栽种那几亩薄园,何曾晓得什么养生之术。不过时常听人说起,饭后百步走到是有益身心健康。以臣妇拙见,待过了大冷天,太后娘娘也该时常出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正是这个道理”,除却夏老太君,皇太后难得碰上个年龄相当又肯说真话的人,她和蔼地笑道:“待春暖花开,叫伽儿领着哀家去看看你的园子,哀家琢磨着在寿康宫后殿里头辟出块地,也适当活动一下筋骨,方是长寿之策。”
就着这样的话题,汤老夫人言谈越发自如,诚心说道:“万事有劳有逸,才算张弛有度。太后娘娘千金之躯,更要适可而止。”
从前不觉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