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当海盗-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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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杨寿全赠钱五贯,打包了些酒菜,又让下人给徐文长捉了两只鸡拴上,让他带回给母亲吃。徐文长腰包里缠满了铜钱,手上提着鸡,与杨寿全别过,满载而归。
杨长帆坚持要送,两个妻妾也坚持要送,他们愣是陪徐文长一路朝村口走去。
翘儿与沈悯芮在后,虽然依然瞧不起徐文长,但刚刚那场面确实也漂亮:“这呆子,扯些歪理绕人倒是在行。”
“哪是歪理。”沈悯芮在旁解释道,“刚刚先生引经据典,话都是从《论语》、《孟子》里摘出来的。这些要是歪理,就没有正理了。”
“那他比知县都高明,为何屡考不中?”
“所以我方才才叹他是沧海之遗珠。”
“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呵呵,姐姐反正就是瞧他不顺眼就是了。”沈悯芮掩面道,“徐先生的确其貌不扬,可也不至于到让人恶心的地步吧?姐姐既嫁与长帆,该知男人最重要的是才华才对。”
“有才华就可以不要脸么?”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姐姐说是徐先生讨钱,可哪一次徐先生的钱是白拿的?到头来还是用字画换的。”
“哼,说不过你。”翘儿不再辩解。
“姐姐……我也并非强辩……”沈悯芮继而柔声劝道,“他变成现在的样子,不是一天两天,是十几二十年,在那之前,他也许是个比谁都傲气的人。”
“那至少也没听圣人的话!”翘儿搜肠刮肚找到了引的经据的典,“贫贱不能移!”
沈悯芮微微一笑:“姐姐赢了。”
“太虚伪了!”翘儿也跟着笑道。
谈笑间,沈悯芮重又望向了前面徐文长的背影。
虽然看似疯癫,看似聪明,但这个人,所背负的苦痛,必然也是难以想象的。
杨长帆之所以送徐文长,只因他也足够确定,这位真的是一颗沧海遗珠,一位智商与运气呈绝对反比的天才。
“方才先生的言论实是滴水不漏,令人信服。”
徐文长拎着鸡笑道:“其实是破漏百出的,只是海知县嘴笨。再者,换了别的知县,随身带两个衙役,搞不好当场就要揍我了。”
“先生是既是山阴人……”杨长帆继而问道,“这般才华,没人请您做师爷?”
徐文长闻言摇头道:“他们不配。”
“可先生如今已经……”杨长帆完全无法理解他,大老远卖自己字画就可以,当个师爷怎么就不可以了。
“师爷啊,拿着微薄的薪水,担着滔天的罪过,再者我偶尔献计献策可以,让我天天给傻蛋擦屁股,我没那心情。”
“那人要是不傻呢?”
徐文长一乐,望向了杨长帆:“杨公子这刚到哪里,就需要幕僚了?再者我还要科考,远不是出仕的时候。”
“嗯……”杨长帆托腮道,“方才先生说看天下的事都很明白,唯有自己的命运看不清。”
“确有此言,杨公子能看清?”
“不敢说看透,现在能品出一二。”
“请说。”
“先生的才华,凡人不懂。”杨长帆诚恳道,“屡考不中,绝非品不透圣人之言,偏偏就是品的太透了,比考官还要透。先生视角独特,言辞犀利,恐不讨喜。”
“呵呵,杨公子,这些我都想过的,我考试的年头,比你岁数都大。”徐文长怅然前往,“我也试过,应答刻意浅显直白,中规中矩一些,结果该怎样还是怎样。”
“我认为,先生少了一样东西,缺了这个,先生永远都考不上。”
“怎么说?”
“先生看海瑞才学如何?”
“才华平平而已。”
“为何海瑞能考上?”
097 气运
徐文长不假思索:“运势吧……”
“我看是耿直,是坚持。”杨长帆继而说道,“科举纲络就那些,永远是那些话,看你怎么解,解得漂亮是人才,解得平庸是庸才,海瑞也许是个庸才,但他就是永远按照最正规的方式去解,严格依照圣人所言去说,没有一丝多余的念想,照本宣科,虽然永远没有神来之笔,但坚持不懈,终有一届人才没那么多,会让他脱颖而出。”
“有几分道理。”徐文长思索道,“那我呢?你刚刚说我少了个东西,少的什么?”
“敬畏。”杨长帆点头道,“对圣人的敬畏。”
“呦!”徐文长略带思索地笑道,“评我屡考不中的缘由太多了,都评腻了,你这个说辞我还是第一次听!”
“先生太聪明了,知道圣人不过也是人,并且是不一定比自己聪明的人,因此对圣人之言从无海瑞那般敬畏,品评释题的角度,自然也会与常人有那么一丝不同,就是这股微妙的差别,考官永远不会给先生名次。”
“……”徐文长渐渐陷入深思,“那我该怎么办?”
“没办法,先生的每一滴血,每一句话中,都是开明,都是自主,无论如何扭曲自己的主观思想去屈从,最后题解下来,都不会令考官舒服。”
徐文长露出拧巴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杨长帆微微笑道,“我从骨子里从不认同圣人全部的话。”
“为何?”
“刚刚先生已经表演过了。”
“呵呵……”徐文长终于品出了意思,“不错啊,圣人之言,放之四海皆准,反过来说……”
“全是废话。”
“哈哈哈哈!”徐文长闻言大笑,“也没你说的这般不堪,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角度,谁都可以掰出有益于自己的圣人之言,谁也无法驳倒谁。”
“是了,我钦佩圣人的智慧,尊重儒家的教诲。”杨长帆低声道,“可眼下,情况变了,正如先生所说,圣人之言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然而立场却永远有所偏袒,如今科考的立场更是如此,某些东西被无限放大,一旦答题的时候没有按照这个立场的需要作答,便永无及第之日。皇上只是偶尔需要思维开明的改革者,更多的时候,是要唯命是从的奴才,就这一点,本身就与儒家的君臣之道发生了矛盾。”
杨长帆犹豫片刻,接着说道:“至于先生,笔锋才思摆在那里,想装奴才,都装不像,是为求做小人而不得!”
“好个求做小人而不得!”徐文长闻言不忿道:“公子的意思是,我答题的时候都是在骂皇上?”
“先生肯定没这么耿直。”杨长帆笑道,“只是先生的脑子,没法被改造成海瑞那样,先生就是先生,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挫,脸可以不要,腰可以弯,字可以卖,但先生思想文采,永远不是能被人掰过来的。”
“……”
“偏偏就是因为先生永远都是先生,永远不会像海瑞那样,去信仰唯一的东西,故中举难矣。”
徐文长沉思过后,脸上渐渐浮现上了一种难有的沉重,他是一个天才,而且是十岁就被公认的天才,二十多年来,这两个字正在渐渐被抹灭,回首过往,除了“天才”,几乎什么都没剩下。
庶子出身生母被卖,家道中落众亲枉死,入赘别姓丧偶被逐,功名未得人近不惑。
他的学生一个个成为同他一样的秀才,而他,还在为一顿饭跑到沥海来见唯一肯赏他钱的人。
这些苦都只有藏在心底,因为他不想被人讨厌。
他见过太多老秀才老童生,这些人永远是那么苦大仇深,脸上永远没有笑容,没人愿意与他们多说一句话,他们没有朋友,只剩下了一个信念,一个执念。
自己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可现实正让自己渐渐成为那样的人,平日表现出的,是那个自己,如今被杨长帆勾出来的,恰恰就是这个自己。
没人能看清这个自己,因为没人承受过这些,没人能如此聪明,如此努力,最终得到如此的结果。
“你不懂我。”徐文长有些愤恨地摇了摇头,“你生于举人之家,衣食无忧,左右逢源,岂能懂我?”
“先生……”
“纨绔公子!莫再妄言!”徐文长突然一跳,扔下鸡指着杨长帆骂道,“闭嘴!你不配!你给我闭嘴!!”
这一下着实惊到了后面共同送行的妻妾。
“你不懂!你不懂!你永远不懂!”徐文长指着杨长帆骂道,“我写过的字比你说过的话要多!我受过的苦比你吃的饭要多!你不配评我!不配!”
杨长帆也没有想到,刚刚还是那样和善的人,会突然这样,徐文长吐沫横飞,气喘吁吁,再没有那般潇洒与淡然,剩下的只是脆弱与狼狈。
眼前这个人,正是一个负面的人,每个人都有的负面,自己也有的负面。
是怀才不遇,是烦透了这可憎的现实,是对每一个目光的恐惧与敏感,是为一个个目标拼命努力后的挫败,是对自己的恨,对别人的恨,对这个世界的恨,是必须永远藏着的那个自己。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这样的自己。
杨长帆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不要说了。
杨长帆默然一叹,上前一步,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且恶心的举动。
他拥抱住了徐文长,双臂环抱,而且非常深情。
无论是徐文长还是妻妾,都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超越性别与伦理,人与人之间的拥抱。
徐文长被这厚实的胸膛拥在怀中,浑身发颤。
“好些了么。”杨长帆在他耳边轻声道。
徐文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应该是很不好的。
杨长帆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些了么。”
“公子,不要一言不和,就这样……”
杨长帆这才松开了一些,扶着徐文长双肩诚恳道:“我不过是个举人家的孩子,先生岁数快赶上我父亲了,妄言先生的确是不该。”
“不……我言辞也有些……”对于杨长帆含情脉脉的双眼,徐文长实在不忍直视,避过头,“能不能先松开手……”
杨长帆松手微笑道:“现在好些了吧。”
“好些了……”徐文长好些不是因为杨长帆这该死的温柔,而是他终于松手了。
“先生眼前的难题,无非科举。”杨长帆坦然道,“这题,解不开,就不要解了。”
“杨公子,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这般柔声……”徐文长干呕一声,“公子说来轻巧,我身无功名,家有老小。”
“几天之前,我也是这样。”
“公子有气运。”
“哈哈哈!”杨长帆大笑道,“气运太大,我用不完,借你一半就是了!”
“……”徐文长哑然,“气运这东西……”
“咱们换个角度。”杨长帆转而问道,“科举为何?”
“修身治国平天下。”
“说人话。”
“升官发财享富贵。”
“这就对了。这必须通过科举实现么?”杨长帆闻言大笑,“升官发财是手段,享富贵是目的,眼下的情况,要达道这个目的,并非只有这个手段。”
徐文长啼笑皆非:“发财也好,享乐也好,平天下也好,没有第二条路的,千百年来,不外乎如此!”
“那我呢?”杨长帆指着自己。
“公子是有大气运的。”
“气运是什么?”
“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