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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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好意思?怕是要凭白让人闲话。”
这些日子不能随便过江来,段云洁有些犹豫,转了下身,眼睛一亮:“不用了,那边有我们一个熟人开的店,我去借些银钱来。”
说完,对秀秀道:“你在这里等着,姐姐去丘娘子店里借几文铜钱,眨个眼的工夫就回来了,可不要乱走。”
秀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段云洁离去,秀秀站在街边,默默地看着街上的人群。秀秀的眼珠黑漆漆的,却没了往日的光彩,这双眼睛看着这个世界,或许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秀秀猛地一转身,好像有一道闪电划过她的眼睛,目光一下明亮了起来。就这么呆呆看着,过了一小会,秀秀转过身来,看着段云洁离去的方向,满脸都是焦急。
段云洁还是没有回来,秀秀急得快要哭出来。
小贩见秀秀的样子,拿起一个桔子递过来:“小娘子有什么急事?不急在这一时,先吃个桔子解解渴吧。”
“谢谢了,我不吃。”
秀秀说完,从身上摸出一方手帕,又取出一枝奇怪的笔,在手帕上急匆匆地写着字。
这枝钢笔是徐平送给秀秀的,有了什么新奇东西徐平总是先给秀秀玩,秀秀一直带在身上,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宝物。
在手帕上写完了,秀秀小心地折了起来,递给小贩:“阿伯,这方手绢你帮我交给姐姐,我有事要离开一下。”
说完,秀秀把手帕塞到小贩手里,转身急匆匆地离开。走出了三四步,秀秀又转过身来,对小贩道:“阿伯,一定要交给姐姐啊!”
小贩还没来得及回答,秀秀的身影就汇进了人流了,消失在了夜色里。
小贩举着手帕,还没得及说什么,已经找不到秀秀的身影了。
留了张荣带一指挥乡兵驻迁隆峒,徐平带着高大全的乡兵和忠锐军回到了太平县。一回太平,按黄知县提供的名单,全部捕了下狱。忠锐军则兵分两路,由正副指挥使带队,下到各土州县峒里,捉拿犯官家属。
把这一切安排完毕,徐平才回到后衙,段云洁早已等在那里。
把秀秀的手帕交给徐平,心力交瘁的段云洁不断地摇头:“从前天秀秀离开,这两天我托了孙七哥和太平县里的人,在周围找遍了,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影子。她一个小女孩,能跑到哪里去?”
说完,叹了口气:“走了秀秀,我对不起你!”
徐平展开手帕,上面是秀秀的字迹,看起来有些潦草:“官人,我看见黄从贵那个贼人了。他害了刘小妹姐姐,害了好多人,我一定不让他跑了。我要跟住他,看他躲在哪里,有了消息我会告诉官人,你带人来抓啊。”
最后面是秀秀要加上去的:“官人,我跟了你好多年了,如果这次秀秀有不测,记得秀秀的好,把秀秀淘气的事情都忘了吧。帮我照顾爹娘,还有我弟弟虎子,这么多年也没好好照顾他们,我又想他们了——”
徐平看着手帕上的字,好一会没有说话。
把手帕折起仔细收起来,徐平对身边的人道:“叫高大全和谭虎过来,马上过来!”
段云洁叹了口气,默默低头站在了一边。
徐平来回踱来踱去,见到高大全和谭虎来到身边,沉声道:“秀秀在左江对岸发现了黄从贵,跟着追上去了。你们两人各带我五十亲兵,分头去找,这周围很人都认识秀秀,不可能一点消息没有,一定把人给我找回来!”
高大全和谭虎两人应诺,面面相觑。尤其是高大全,与秀秀一前一后跟在徐平身边,知道秀秀丢了对徐平来说是多么严重的事,这任务比打一仗都严重得多。如果找不回秀秀,徐平只怕会把整个左江道都翻过来。
两人刚刚转身,徐平又道:“把秀秀找回来,黄从贵先不要管他,只要他还在这世上,翻了天我也会把他擒住!”
两人站在原地,见徐平好一会没再说什么,刚要离开,徐平又说:“一有了消息马上知会我,不要有一丝耽搁!好了,你们去吧!”
这是一处当地人搭的小窝棚,做为夏天看园晚上落脚的地方,到这个季节已经破败不堪了,勉强能够遮风挡雨而已。
离窝棚不到一百步远的地方一块大石头,四四方方,经年累月的雨水在上面冲出了一个一个小坑。
秀秀躺在石头上睡着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做着各种各样的梦。梦见自己小时候随着阿爹赶着羊群在金水河边的沙滩草地上,梦见自己带着弟弟虎子在河边的大柳树下捉蝉虫,梦见跟在妈妈的身后到河边洗衣服,梦见了家里丢失羊只后爹娘无助望天的表情,梦见自己那一天挟着自己的小花布包袱见到了徐平,梦见徐平笑着问自己:“你小小年纪卖到我家来,怕不怕?”
泪珠不知不觉地滑出了眼睛,伴着她发梢上晶莹的露珠,静静等待东方那轮红日的升起。
第105章 神道设教
朝阳散发出的霞光洒在秀秀脸上,在她黑黑的头发上描出一圈金边,发梢上还有几颗晶莹的露珠,映衬着霞光笼罩下的肌肤清亮而接近透明,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光彩。
秀秀微眯的眼睛里含着两颗泪珠,嘴角抿着有一点倔强,只是神情有一点惶恐,不知又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徐平坐在石头上,坐在秀秀身边,看着她睡着的样子,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那个牧人家的小女孩坐在自己门前的台阶上,诚惶诚恐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就这样带着露珠迎接清晨的霞光。
秀秀突然一下醒了过来,才发现身上盖着徐平的衣服,抓在手里看着徐平手足无措。
徐平轻声道:“我怕你睡在这里着了凉,以不好叫醒你。”
秀秀低着头,小声说道:“官人你怪不怪我?我一个人跑出来,又惹大家不高兴,官人也要被人说。”
徐平笑笑:“你没事就好。”
秀秀站起来,抿着嘴,脚轻轻地捻着石头上的小水洼。
徐平这才发现秀秀也已经长大了,身量开始放开长,有了小女的样子,再不是原先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哎呀,”秀秀想起什么,看着不远处的窝棚,“黄从贵抓住没有?”
“抓住了,高大全和谭虎已经把人带在那边,我们一起回去吧。”
秀秀点点头,从石头上下来,把手中的衣服披在徐平身上,低声道:“谢谢官人,秀秀记得你对我好。”
徐平摸了摸秀秀的头,叹了口气:“秀秀啊,你这次真是如有神助,一个小女孩,跟了这贼人三天三夜竟然没被他发现,说出去都没有人信。黄从贵就是再恶,官人也有办法把他绳之以法,以后可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记住,老天爷开眼帮你一次,万不能心存侥幸,下次还敢再大胆胡来。”
“秀秀记住了。”
秀秀说着,跟在徐平身后,走向不远处的高大全和谭虎等人。
太阳从山后爬了上来,披着万丈霞光俯视着人间,释放着温暖的光辉。
秀秀看了看太阳,低头暗叹一口气:“来到岭南这几年,真地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太阳出来了,梦醒了,不知何时能够回到中原。”
提举司衙门,徐平静静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秀秀找回来算是去了一块心病,精力就要放到当前的正经事情上。
每个地方都是数百骑兵出动,没再出什么大乱子,该拿的人犯都已经拿下,正在向太平县解来。就是先前最担心的渌州也没出意外,那里本来就不是一家一姓之地,拿掉一家自然就有另一家顶上来。
高大全从外面进来,把手中的状纸交给徐平,道:“官人,黄从贵已经全部招供,这是他落了花押的供词。”
徐平接在手里看过,不禁皱了皱眉头。自从有了徐平要在左江道地区行括丁法的风声,黄从贵便与交趾那边的甲峒搭上了线,不但亲自去过,而且还把自己的全部身家亲信都留在了那里。这些倒是小事,关键是被黄从贵掳走的阿申也在甲峒,这就棘手,不知怎么向段方解释。这些年来,段方随着自己也转了几个地方,结果连这点小事都帮不了他的忙,徐平总觉得欠了他什么。
见徐平不出声,高大全道:“官人,黄从贵既然已经全部招供,留着他一条贱命也没什么用,不如就交给我——”
说到这里,高大全的目光凌厉起来。
徐平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且让他再活一夜吧,明天我们准备个三牲祭品,去刘小妹坟前再结果他性命,告慰刘小妹的在天之灵。”
高大全此时心里全是恨意,倒是忘了这一节,听徐平说起,却正合自己心意,急忙答应了。
到了夜里,迟迟不来的寒风终于到了太平县,呼啸着吹过大地,整个天地间一下子萧条起来,草木枯萎,露结为霜。
高大全坐在黑夜里,手拄钢刀,听着寒风呼啸,任寒风吹过自己冰冷的脸庞,吹得衣袂猎猎作响,一动不动。
他身后的门大开着,屋里地上是已经奄奄一息的黄从贵,只留着最后一口气吊在那里,明天告慰死去的刘小妹。
因为事涉谋反,勾结外国,黄从贵没有收在太平县的牢房,被徐平提到了提举司衙门,直接判了死刑,也不等秋后,直接问斩。
一次又一次被他逃脱,高大全哪里还放得下心,从徐平那里得了确信,他便亲自守在这里,一步也不离开,要一直看着他死。
天上没有月亮,星星被随风飘来的云挡住了,只有三三两两的从云层的间隙冒出头来,瑟瑟发抖地看着人世间。
高大全看着前面漆黑的夜,回想起与刘小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个竹筐里对生命无限向往的少女,那个大山溪里的精灵,那个心灵手巧爱唱歌的意中人,那在最后一刻看着自己面庞上无限的遗憾。
今生不能长相守,真地能够等另一世吗?谁能知道另一世哪个是自己,哪一个又是她?即使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又怎能记起前世的誓言?
在十二月摧折草木的寒风中,默默坐着的高大全脸上流下了泪珠。
天圣九年十二月初五,大寒节气过去之后的第五天,天空布满乌云,地上结满了白霜,北方吹来的寒风贴着地面卷着枯叶,一切都预示着冬天来了。
徐平带着高大全和谭虎一早就出了提举司衙门,身后几个兵士挑着香烛祭品,还有几人抬着三牲,两个人提着半死不知的黄从贵,一路走向左江岸边。
寒风中的左江水没有了往日的奔放,凝重了许多,透着清冽。
太阳刚刚升起,路边草上的白霜还没化,在脚下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下了山岗,看见了那棵大树,刘小妹的墓地就到了。一夜寒风摧残,谷地里的草木都枯萎了,透着黑色,挂着白霜,天地间都看不见一点欢快的影子。
到了墓前,兵士摆下香案供桌,点了香烛,徐平带着众人拜了。
高大全一把提起瘫在地上的黄从贵,拎到墓前,心中暗暗祷告:“小妹,这个害死你的人已经抓了过来,不知你能不能看到。今天我便在你墓前宰了这厮,以他的血告慰你在天之灵,望你在那边一切安好!”
祷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