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5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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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到这个世界来。
拿起笔来,徐平认真地给李觏写回信。
第一次,徐平把劳动可以创造财富,劳动效率的提高和劳动工具的使用都可以创造更多的财富,系统的向另一个人提了出来。只要这一点立下来,那么如何提高劳动效率,制出更好的工具,便就成了经济发展的重中之重。有了这一点,给予工匠和科技工作者更高的地位,便就有了理论的根据。
学问无非物理性命,只要把这一点立起来,那么物理之学便就有了跟性命之学同等重要的地位。从此之后,可以名正言顺的推广科学技术,并作为重要国策。
这也是第一次,徐平对李觏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够把自己的这一思想,真正在这个各种学术派系井喷一样出现的年代,打牢基础,使人无可辨驳。
千年之后,或许不会再有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大行的可能,存在下去的,只能是人性本朴,无善无不善,人的**没有邪恶。
秀秀偶尔抬起头来,看着书桌边的徐平一脸神圣,聚精会神地写着字,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想当初两人刚刚相识的日子,徐平一拿起书本就愁眉苦脸,还请着秀秀监督自己,硬着头皮把那些经典啃了下来,考上了进士。多年过去了,官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有些顽劣的乡村少年,真地做了官,成了她心目中的读书人。
真宗皇帝在写的劝学诗说,“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在读书人的眼里,这诗俗得不能再俗,从里到外都透着市侩气,远不如颜真卿的那一首,“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皇帝的诗口气仿如市井之徒,颜诗才是励志。
但这个年代,不正是如此吗?整个国家从里到外,都透着市侩气,皇帝才是真正了解天下的人啊。在秀秀眼里,真宗皇帝说的才是真理,读书人就该有个读书人的样子,自然也就该有读书人应有的回报。
良田、车马、黄金屋,官人现在都有了,不都是读书读得好赚来的?
徐平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写着自己前世的见识,并跟这一世的经历和学识结合起来,只觉得一下笔,便就有千言万语,再也停不下来。
蔗糖务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无所不包的大怪兽,赚了无数钱财,养活数十万的人口?因为组织提高了劳动效率,各种新式农具提高了劳动效率,用同样的劳动量,可以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来。蔗糖务最有价值的,不是蔗糖值钱,而是组织形式,是各种新式农具的巧妙利用。李觏要在方城开营田务,便就要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把蔗糖务的组织学去,新式农具用起来,不能盲目去做。
而且不仅是要学要用,还要把这些与经典理论结合起来,做出创新,自成一家之言,才不枉了徐平这么多年的栽培。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用实践检验理论,用理论指导实践,相辅相成,把徐平想要提出的理论基础打好。这才是徐平对他的期望,而不仅是做一个好知县。
立言之不朽,可以称贤,启迪后人的思想;立功之不朽,可以为神,庇佑一方土地;立德之不朽,泽被苍生,垂范千古,是为至圣。
徐平便给自己立一个小目标,先从立言做起,两世为人,好歹做个贤者吧。(未完待续。)
第147章 主其事者,不智也!
雨后初晴,太阳在头顶上火辣辣地晒着,天气又潮又热。惟有雨后那一股清新的气息,杂着清草的清新,荷花的淡香,沁人心脾,让人暂时忘记这闷热的天气。
徐平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拿着《唐书》细心品读。
既然要立言,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足迹,那熟读经史,遍览古籍就是必不可少的。要不然谈起事情来,别人说一句话你连意思都不知道,茫然不知所对,还不成为士林同僚的笑话。这个样子要去说服别人,什么人会听你的。
头顶大树的蝉扯着嗓子鸣叫,一声接着一声,不知疲倦。“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种感觉要看心情的,徐平现在可是没有。偶尔从书中收回心思,便就忍不住抬头看看大树上,恨不得把这些恼人的蝉虫一个一个都抓起来。
盼盼是女孩,对捉蝉虫这种游戏不感兴趣。徐平怎么教她,也不能让她把心思放到这上面来。想当年,自己在中牟的时候,夏天傍晚,经常一个人拎着把小铲子在村子周围的大树底下转悠,只看那些小洞,一铲子下去,就是个知了猴。这事情做得多了,徐平的眼睛利得很,一眼瞄过去,再小的洞,也知道里面是蚂蚁还是蝉虫。有的时候秀秀跟在后面,对徐平的这绝技惊叹不已。
唉,后继无人,这绝技眼看着就要失传,徐平满心无奈。只盼着过几个月,林素娘生个男孩出来,好继承自己的这一身本事才好。
太阳爬得高了,徐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起身到亭子周围的阴凉地里慢慢散步。劳逸结合,徐平可不想看书看出一身毛病来。
看门的下人急匆匆地进来,对徐平行礼道:“郡侯,门外郑戬求见,小的已经让他在小花厅里等候。”
徐平看看天上毒辣辣的太阳,实在懒得再走路到小花厅去,对下人道:“你去让他到后园凉亭来吧,不是外人,我就不去客厅见客了。”
下人应诺,转身去了。
郑戬这几个部下都是府里的熟人,因为公事要来跟徐平禀报请示,隔三差五地就来。现在他们也不用帖子了,徐平府里看门的远远看见就知道要进来通传。
回到凉亭坐下,徐平随手翻着手里的《唐书》。
郑戬这次来,无非还是因为三司场务里的那些个小铺子。这个时候的勾院就是后世的审计司,在徐平手里,权力已经比以前大了许多。郑戬本就爱做这些抓人把柄的事,从贾宪那几个人那里学了数学知识,如今多了查账的本事,做起来更加起劲。
三司场务里那些小铺子,制度借鉴徐平前世的消费合作社,官督民办,官督的权责就是放在了勾院。主要是账务的清查,而不是业务的指导,审计来管合适。
消费合作社这名字不伦不类,郑戬给起了个名字,叫义社。在他眼里,这制度跟以前的义田义庄倒是有些相似,合作社是个什么东西?
郑戬的性子,越是对豪门权贵,越是严厉刻薄,越是对下层的百姓,就越是和善宽厚。这种人,有的人称为酷吏,有的人称为能臣,只看立场如何。徐平心里,倒是希望自己手下这种酷吏多一点才好。
不大一会,郑戬也不用徐府下人带路,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凉亭里。
见过了礼,徐平让郑戬坐下,对他道:“天下炎热,也不请你茶了。那边井水里有浸着的瓜果,谈过事,吃来解渴。”
郑戬谢过,落了座,把手里拿着一本书放到旁边的石桌上,才道:“副使,前两天上去的奏章政事堂已经批了下来,属下都交待下去办了。”
“好。万事开头难,最初总是有许多想不到的乱子,你多用心一些。”
“属下明白。只是,我们一起附着上去的名单,就是以前从场务铺子里不当获利的那些人,却没了下文。要不要再上一道奏章,属下拿不定主意。”
看着郑戬,徐平笑了笑:“天休啊,当初我把那名单附在奏章后面,就知道后边不会有结果了,你应该心里有数。怎么现在还念念不忘?”
郑戬沉默了一会,才道:“总是有些不甘心!”
“为官做吏,哪里能够事事如意?世间事,总要有个取舍,取其大义,而舍去末节,只能够如此,不是吗?我问你,制度定下来,会有多少人得利?而如果坚持要办那些人,则事情肯定不会如此顺利,何重何轻?”
“我明白,副使说的是。只是心里,总是有气顺不过来就是。”
徐平笑道:“好了,气不顺,那就只能练修身养性的功夫了。最近天气炎热,西瓜也比前些日子甜了一些,取个大的来,我们宰了慢慢边吃边谈。”
郑戬起身,到边的大木桶里,拣大的西瓜拿了一个来。徐平拿刀,就在凉亭里的石桌上,插花一样切成月牙形,与郑戬一人一片拿在手里。
吃过了瓜,在一边的水盆里净过了手,毛巾擦干了,重新坐下。
郑戬把自己放在石桌上的那一本书拿起来,双手递给徐平:“副使,这是最新的一本《钱法类书》,新印出来,拿来给您过目。”
徐平接过书,有些奇怪:“这事情不是已经让你们三个拿主意了吗?都是到了日子跟邸报一起取回来,怎么今天你特意拿了来?”
郑戬摇了摇头:“这新的一本上,有欧阳修的一篇《论三司货券》,对副使着实有些不恭敬。他赶在付印之前送来,也来不及先让副使过目了。我们三个商量,只好先给他印了。欧阳修那个人,副使也知道,最是狂傲不驯,驳了他,还不知道又闹出什么来。还不如先给他印了,再从容反驳。”
一提欧阳修,徐平心里就知道没有好事情。这个家伙,眼高于顶,评论事情广征博引,气势恢宏,而说人,则一向言语刻薄。一是因为思想上的冲突,再一个是因为徐平的身份,李用和的关系有近臣之嫌,升迁又太速,在他眼里就有些看不起。自欧阳修初到京城,让徐平帮着印韩愈文集之后,顶撞了徐平好几次。
这是徐平前世名垂千古的人物,上过学的就没有不知道他的,为什么一直与自己不对付,让徐平很是纳闷。后来了解了欧阳修的生平,大致有些明白。
欧阳修这种性格,一是受家族的影响。
从欧阳修的父亲,到他的叔父伯父,大多都是这种怪脾气,欧阳修有样学样,不奇怪。欧阳修四岁父亲欧阳观去世,跟着母亲托庇在叔父欧阳晔家里,欧阳晔养他长大,教育他,对他影响很大。
欧阳晔那一代家里在同一年一门三进士,后来欧阳修经常夸耀自己家是庐陵大族,就是怀念这种荣耀。实际上这三进士生前官当得不大,都是故去之后借着欧阳修的光追封上去的。官虽然不大,架子却都不小,而且都敢于顶撞上司,受到打击报复会引以为荣,成为欧阳家的家风。以欧阳晔为例,拒绝为上司陈尧咨以权谋私,后被排挤,终身不悔。他父亲欧阳观更是以一个小推官,硬不给转运使面子。
欧阳修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这样的人。再加上四岁而孤,尝尽了人生的冷暖,少年成名,难免自负而又尖酸刻薄。
再一个影响欧阳修的,便是他思想上的导师孟子和韩愈。
韩愈不但深刻地影响了欧阳修的文风,以一己之力续孟子道统,更是让欧阳修心向往之,视为偶像。而孟子长于雄辨,说起道理来汪洋恣肆,有的时候话也有刻薄之嫌,欧阳修的那一套,也是从前贤那里学来的。
欧阳修这年轻人,细想起来,也怪不容易的。
但理解归理解,知道他不容易归知道,徐平可不会由着他,在自己这里蹬着鼻子上脸。这还有完没完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