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6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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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制度之后,能够管住花销的口子吧。
赵祯又道:“开始你讲什么要做预算,把养军之费也管起来。不是我不支持你做事,只是此事极不易做,你明不明白?养军之费,必须从长计议,一个不好惹起兵乱,不是小事!”
徐平捧笏:“微臣明白,陛下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现在的养军之费就是个无底洞,如果不改,三司赚再多的钱,也是填不满的。”
“不是已经定了按总数预算,凡增加多少,都有明确数目吗?只要总数管住了,至于这钱怎么花,由三衙去定就好。其他衙门插手,诸将必然不满,朕也就难做了。”
徐平道:“目前只能如此了,还能怎样?臣怕的就是,日常花费是按总数管住了,但一些非日常的花销,还是无章可循,让人无所适从。”
赵祯点了点头:“我心中明白,自然有分寸。”
徐平默然。他并不想跟赵祯讨论军队,这个问题太敏感,很容易引起矛盾。由于西北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官员中上书对军事献计献策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泛泛而谈,并不涉及最根本的问题。徐平是真正带兵打过仗的,反而一直闭口不谈兵事。要不是当了了三司使,必须限制军费的无节制花销,他连控制军费的事情都不想提。
禁军总数几十万,而且九成囤驻于北方,对天下的控制稳如磐石。这个年代,长江以南真正开发了的地区只有两浙和江西,不具备动乱的条件。只要没有对外战争,这个时候是皇帝睡觉最踏实的时期,说军队要改革赵祯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赵祯看着窗外,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道:“天下不闻兵戈数十年,自唐朝时安史之乱起,何曾有过如今天般的日子。常说国泰民安,不就是如此吗?禁军或许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有今日局面,可见国家在军政上无大错。纵然多花一些钱,只要不出乱子,总是值得的。然而我听你的意思,对军政颇多不满,只是因为心中有顾虑,不想讲而已。”
徐平敛目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赵祯叹了口气:“你少年登第,如今做到计相,年未满三十,天下侧目。说话行事格外小心谨慎是应有之意,我能明白。但真要说起来,自天圣五年进士及第起,到如今也近十年了,十年之间,做到权三司使其实也不是了不起的事。本朝十年由通判到参政宰相的也不乏其人,你只是年纪太轻而已。今日在天章阁,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不想说的话,尽管说出来吧。无非是我听在耳里,能不能做,心里自然有主张。”
话说到这里,徐平也不能再不开口,只好道:“臣就怕说出来,陛下心里不快。世上有很多事情,不到事到临头,说了徒乱人心。”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道理我懂。朕自认亲政以来,还是能听得进臣僚言语,不是什么刚愎自用的人。臣僚言事是本分,说不说在你,用不用在我。”
这话说得好听,但亲政没几年,光范仲淹就因为言论,被重贬了两次了。虽然都是随贬随起,更多的是对他的敲打,并不是真地打入另册,弃而不用。但这种大起大落,有多少人能够泰然处之?范仲淹那钢铁一般的神经,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话说到这里,赵祯一定要问,徐平便也就不能不说。反正说了就了说了,用不用赵祯心里掂量就是。问题终有一天会暴露出来,现在先提个醒也好。
理了一下思路,徐平道:“本朝开国,自弃迁都西京之议,定都汴梁,虽然说是在德不在险,但实际上是在开封府聚天下之兵,国因兵而立。朝廷所议国家大事,必言军国,地方州曰军州,尽行军制。州郡长贰系衔先军后州,属官或为幕职,或为参军,地方储财之库曰军资库,天下财力用途称之为赡军。概括言之,如今天下事最重莫过于军,国家聚天下之财为了养兵,本朝可谓依兵而立,以兵为本。”
宋朝继承五代军阀政权而来,徐平所说的自然是事实,也是这个时代所有官员百姓都心知肚明,言语之间并不避讳的事情。虽然宋朝的政策是“崇文抑武”,后人经常把这个朝代称为文治,但实际上,当时人的眼里却不是如此,国家第一件大事就是军。至于其他相应的政治、经济制度,很多都是为了养军而出现的。
在赵祯心里,这是理所应当,五代的规矩就是“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皇帝自然就要掌握天下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就天下太平。
徐平又道:“然而国家承平日久,武夫当国自然不可能,五代征伐不断,天下受不了那样的折腾了。国家制度是一切为了养军,然而真正的政事,则为文治,武夫不预国政。”
赵祯皱了皱眉头:“依你的意思,莫非还想让禁军参与国事?”
徐平摇头:“臣没有那个意思,再者说了,就是朝廷同意,禁军将领又管得了国事吗?”
很多将领大字不识,连自己属下有多少人要发多少粮都不知道,让他们管政事,那不是开玩笑吗?武夫当国,治理国家靠的是属下幕僚,不然现在州郡的那些属官为什么称为幕职和各种参军?让武将管国事,惟一的办法就是恢复藩镇制度,那是不可能的。
徐平想要说的是,按他前世的知识,军事是政治的继续和延伸,必然是要服从于政治的。如果反过来,强行让政治为军事服务,史上一个是秦,二世而亡,另一个就是二战时的法西斯,一切军事胜利都是昙花一现。
现在的宋朝,国家因兵而立,而又崇尚文治,实际军国并提,是两张合不在一起的皮。(未完待续。。)
第223章 军国两张皮(下)
说到这里,徐平还是叹了口气:“书生谈兵,往往好钩沉前朝军制,排兵布阵,议论将勇不勇,兵精不精。臣虽然也是书生,到底是真带过兵,打过仗的,却知道这些只不过是细枝末节,眼光落在一时一地。最根本的问题是,军队是用来干什么的?是养兵让天下不起乱子?那又何必非要养军!有的是办法让百姓安居乐业,何必要用这最费钱的法子!国家养兵,不是为了让天下不起乱子,而是保家卫国!军队要能打仗,就要让每个统兵官每一个士卒都知道这一点,不然,终究是徒费钱粮!”
听了这话,赵祯不由笑道:“我以为你想的是什么!国家养兵,对内弭民乱,对外御强敌,不正是应有之意!此是并行不悖的事情,有什么好烦恼的!”
徐平摇了摇头:“六根不净,输得干干净净!哪里有能够既吸收内乱,又能够外御强敌的军队。两者之间必然要做一个选择,军队是用来对付外敌为主,而是消灭内乱为主。如果是为了对付外敌,便如两汉,兵卒尽用良家子,威震四夷数百年。”
赵祯不以为然:“大唐之兵,杂以胡人游侠儿,不一样控西域,绝大漠!”
“臣先前在邕州,曾经刻印儒释道典籍,当时周围蕃邦小国都来求书。其中有在大理旁边深山里的小国,不惜重金求儒家经典,自言是汉武帝平西南夷时所遗留,千年以后至今华语华服,语言多类似汉魏古言。而大唐虽强,却如司空图所言,未等唐灭,河湟就已经是‘汉人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了。更不要说,大唐的威震四夷,靠的本来是府兵能战,一样都是良家子。等到了唐玄宗时胡将带胡兵,安史乱起,一切尽成空。马嵬坡前杨贵妃香消玉殒,唐明皇狼狈逃西川,以后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两汉哪怕直到三国鼎立的时候,一将带偏师,依然能够横扫北胡,其间差别不可以道里计。”
汉唐虽然并称,但到了王朝的最后时刻,面对外敌的局势却迥然不同。汉朝末期哪怕是中原地区因为黄巾之乱以及之后的争霸战争,打得千里无人烟,面对外敌依然如砍瓜切菜一般,而唐末却成了外族眼里的肥肉。原因自然是多种多样,但说到根本,还是那一句徐平前世对战争的定义,“战争是政治的特殊手段的继续”。军事是从属于政治的,而且服务于政治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汉朝军事符合这一规律,而唐朝中后期是背离这一规律的。在制度的最根本上出了毛病,那么花再多的钱,付出再大的代价,依然无力回天。
赵祯虽然对徐平所说的不认同,还是道:“这种言论,也不是没有人提起,要学唐初府兵制的一直都有。可自唐时人口增殖,均田制无以为继,怎么能够学得来呢?说来说去这些还都是书生之见,天下已经不同,怎么能够倒回去!”
“府兵制难行,哪怕是在唐朝的时候,就真地是因为均田制继续不下去吗?陛下,自贞观四年,大唐议夷夏之防,魏征被责,便就开始引胡人为兵,而汉人为民。臣只闻百姓如水,而兵则为水中之鱼,兵民为胜利之本,未闻鱼离了水还能鲜活的。自上古之时,人民少而禽兽众,先贤筚路蓝缕,建起家园,而有今日之中国。人与兽杂居,被兽所伤自然不能避免。被伤之后,自然是建篱笆,修弓矛,群起围猎害兽,打杀而已。未闻要人学着野兽茹毛饮血,抛家远去山林,学着野兽过活,而非要用牙齿爪牙跟野兽决胜负。放着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要学着去做野兽呢?自府兵之后,改为募兵,实际从军制看来,无非是用胡人的部落兵制,代替汉人自古以来的兵制,被胡狄所欺,那就自然而然。”
赵祯皱着眉头不快地道:“募兵怎么是胡人部落兵制?胡人全民为兵,到了战时自备弓马出战,回去了则依然放牧牛羊,中原募兵岂是如此?”
徐平摇了摇头:“兵制不是这么看的,是看官兵为什么打仗,怎么打仗的。如今朝廷视禁军为爪牙,冀希望其如虎狼,是不是跟学着野兽相差不多?禁军出战,不问这仗为什么打,要怎么打,只管先要各种赏钱。一举一动,心中想的只是得钱。胡人南下,为的又是什么呢?无非抢劫掠夺而已!都是为了一个钱字。胡地贫瘠,抢汉人自然是能够得利,战争对他们就是军国合一。而朝廷之军呢?臣直言,不管是禁军也好,晚唐募兵也罢,跟胡人作战能有几个钱?他们只要向汉地随便抢上一抢,就比与胡人打上千百仗得的钱还多。”
说到这里,徐平不由叹了口气:“臣事君以忠,尽忠无非心诚,陛下要问,臣自然不得不说。但这话说起来,真的是忠言逆耳,不是臣不想说,而是未到说的时候。臣事君心若不诚,则失其身,而君王不能以诚待天下,则失其国。关于禁军军制,臣今日所说开诚布公,说不说在臣,听与不听则在陛下。只要陛下以诚待天下,则天下必然不会负陛下。禁军现在最大的问题在哪里?所谓军阵,所谓器甲,都是细枝末节,而是以天下之财养数十万之兵,此数十万之兵却隔绝于国事之外。与国事隔绝,便就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又怎能寄于厚望?外战不利,非将军不勇,非士卒不尽死力,是国事对其无关紧要。军**国,最终只是军是军,国是国,军国两层皮。这就像鱼离了水,再无活力。既然打仗是为了钱,那么不打仗还有其他的办法赚钱。还有更容易风险更小的办法赚钱,打了胜仗无非是多得钱,打了败仗无非是少得钱,这仗打起来还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