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4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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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若望自知失言,连忙垂下头去。可以说,他与龙华民之间的斗争是贯穿整个传教生涯的。
在利玛窦死后,龙华明作为天主教中国教区的会长,召开嘉定会议,希望彻底否定利玛窦的传教策略,最后虽然没有成功,但龙系的激进传教士仍旧引发了南京教案,导致传教士被驱逐,在内地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挽救天主教的人正是汤若望。
虽然他的资历并不算最高的,但他坚定站在了利玛窦的旗帜之下,甚至走得更远。比如他可以为了迎合达官显贵,给他们看风水,挑选吉日,这都是耶稣会内部对他不满的原因。
然而从参与修订《崇祯历书》到主持铸炮,汤若望的确一步步扩大了天主教的正面影响力,为崇祯所接受,还赐下《钦褒天学》匾额,高悬教堂,几乎成了护身符一样的宝贝。
如果放任汤若望继续下去,说不定中国真的会成为一个天主教国家。传教士会从根本的价值观上摧毁华夏文明存在的基石,使得开放包容的中国人变成唯利是图、狭隘偏执的天主教徒。
朱慈烺费了数年功夫才将满清这头饿虎打跑,难道还会亲自引来天主教这匹野狼?
汤若望看着皇太子殿下远去的身影,心中的冲击一浪高过一浪。因为他在刚才的对话中坑了利类思,以至于利类思被“放逐”去了南京,这也使得这位西西里贵族对他心存芥蒂,尚未离开北京,就转而支持自己的老搭档安文思。
利类思看到了汤若望的真相,彻底从一个调和者变成了敌对者。同时,他也认为龙华明回归大明主持教务是一桩令人遗憾的事,而促成这桩事的人,在他看来,恰恰就是汤若望。
“我们皆因亚当而有罪。”
利类思在回南堂的路上喃喃自语,手中飞速转动圣母念珠,用《玫瑰经》来压抑胸中的不悦。
……
崇祯二十二年四月中旬,《耶教管理办法》正式出台。
从是年五月初一开始,凡有僭称“天主”者,皆以十恶中的大不敬论罪。天主教在大明的官方名称有且只有一个:耶教。
至于是信奉耶和华还是耶稣,或是耶路撒冷、椰子汁……这倒不重要。
除了耶教这个名字不合传教士的心意,管理办法中严禁传教士在宗教场所之外进行宗教活动,也让他们觉得束手束脚。这条之下,还杜绝了在士大夫家中进行宗教行为的可能性,不让传教士有漏洞可钻。
对于龙华明而言,这个规定是打在脊背上的荆条,虽然痛,但还能忍受。然而明廷宣布所有信奉耶教的明籍人士必须在户口上备注,同时抄报教录司、刑部。耶教信徒每旬都要主动去本县警察局汇报宗教行动,以及是否有违法行为。
这就有些宗教歧视的意味了。
教录司是大明僧录司和道录司的合成体,由全真郭真人出任正印,正一张天师出任副印,隶属礼部。其职权范围包括管辖天下出家人,以及兴建各种宗教场所的审批。
在这点上,朱慈烺给出了数目限制,无论是道是佛或是耶教,各省、府、州县的总数就是那么多,具体名额只有内部协商了。
第598章 牒书走报州与县(12)
这种明显崇道的行为,自然让和尚们不悦,但他们在教录司中只有一席,被道士压住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从全民信仰来说,道教有更广泛的民众基础,起码家家户户都要供灶王爷,还要担心灶王爷上天庭告小状——这都是道教体系的世界观。
而且和尚们再不悦,也总比耶教强,他们在教录司连一席之地都没有。
龙华明作为一个外来者,很能理解这种不平等的待遇。而且在与明国皇太子商谈之后,龙华明对传教有了更大的信心。
皇太子明确支持他“弥补利玛窦的过失”,将耶教主神改为拉丁语音译,不再使用“上帝”这个容易引起误会的名词。
——中国人早在五千年前就拜上帝了,春秋时代就有了歌颂上帝的诗篇,那时候的欧洲还是一片蛮荒之地,而如今却有一帮欧洲人跑来教育中国人该如何侍奉上帝,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同样不能使用的称呼还有“造物”,因为这与华夏传统信仰抵触,耶教必须尊重本地信仰。
中国信徒不能够祭祖祭孔的问题也得到了皇太子的支持。这点上让龙华明大为震惊,因为他以为中国人对祭祖祭孔的迷信是不可能在短期内改变的,没想到竟然获得了中国皇太子的支持。
只是他不知道,一旦耶教严禁祭祖祭孔,不用明廷封杀,普通百姓就会自觉抵制。
更何况皇太子尊重耶教的教义教规,并不代表放弃了华夏传统。所以凡是有条件而不祭祖宗者,当以不孝论,发配辽东、台湾。
凡是不祭孔者……这个不用法律惩戒,光是儒生士大夫就能喷死他。
在单纯地得到了好处之余,皇太子也与龙华明达成了互助条款:外国人出入境管理。
凡是崇祯二十三年以前到达中国的外国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必须申请大明签证。其中自然要提交各种身份证明,而这光靠市舶司和警察局很难辨别真伪。
历史上有两个“闵明我”,正是西方传教士冒名顶替的结果。
龙华明作为耶稣会教士,排斥其他修会是他的本能,如今正好借助外国人管理,将西班牙间谍挡在门外,道明会的“入侵”危机也能够顺利瓦解了。
崇祯二十三年以后,外国人都必须在大明的驻外使馆取得签证,方能在大明的领土、海外领地入境。唯一例外的就是意大利人和葡萄牙人,他们可以在澳门和台湾入境居留十天。十天内只要得到签证就能进入大明内地,如果签证被拒,则必须离开大明领土。
为此,朱慈烺不得不提前考虑驻外使节的人选。
按照大明挑选使者的惯例,使节必须学贯古今、能诗善文、仪表堂堂、言辞得体,这样才能够不坠大明的国威。再考虑到长达十年任期,久居异国,所以年轻人并不合适,只有老成能耐得住性子的人才行。
这个消息被有意无意地放出去试水之后,朝中百官视若畏途。对他们来说,出使朝鲜和琉球已经够受罪的了,在海上漂泊七八个月然后与一群蓝眼黄发的蛮夷之乡生活十年,这简直是比流放还重的刑罚。
甚至有人说,一旦被选中,索性犯点小罪,即便流放辽东也比去千万里之遥的葡萄牙要强。
有人躲,自然就有人愿意去。
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的唐王朱聿键在宗人府任职并不愉快。
虽然皇帝和皇太子待他都算客气,但是宗室之间也有攀比,或是比血缘,或是比财势。
朱聿键是太祖二十三子唐王朱桱之后,血缘上就弱了一头。其他宗室如晋王、鲁王、德王、衡王,虽然被皇太子搜刮了一道,好歹架子还在,而唐藩却是一点积蓄都没有了。
朱聿键在凤阳拿到了赦免诏书之后,甚至穷得凑不出上京的盘缠。
在宗人府上班时,看着亲戚锦衣玉食,时不时还能拿出各种昂贵精巧的小玩意,自己却连见都没见过,衣衫槛褛,如同小吏。如何能不让他心情压抑?
“陛下,臣本有罪之身,德蒙圣恩,以脱樊笼,今国家有用人之需,臣愿出使欧罗巴葡萄牙国。”朱聿键上了题本,再三请求前往葡萄牙。
崇祯知道葡萄牙的位置,也知道海上航行要八九个月,万一在船上染病就只有等死的份。就算没有染病,船行海上,风大了容易翻覆,风小了却又不足以张帆航行,在无风处一停就是数日,极为煎熬。
从这点上论说,崇祯更希望以罪官贬谪的形式委任大使,再不济也要以重利诱人前去,万万不能让自家人去遭受这份罪。然而唐王却打定了主意要去葡萄牙,见识泰西风俗,这让崇祯皇帝十分为难。
“臣知道此途艰难,然则臣身为宗亲,岂能不为君父分忧!”唐王道:“更何况臣自幼为奸人所害,囚于暗室,后又蒙昧犯法,圈禁高墙,于心所愿无非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亦易也,而行万里路却罕有机缘,还望陛下成全。”
崇祯感情细腻,想到唐王幼年不幸,心中也颇为酸楚。至于囚禁凤阳,则是因为救国心切,当时虽然让人恼怒,现在回头看看却也不算什么大事。一念及此,崇祯道:“这事还要与皇太子商议方可。”
唐王知道现在是皇太子当家,皇帝只是个摆设,也只好退而求其次,道:“求陛下代为分说。”
崇祯点头答应下来。
朱慈烺对于大使的人选并没有特别要求,他已经写好了一本《驻外工作手册》,从签署签证到保护侨民——目前在欧洲还没有,乃至于对签证人的背景核查,对当地经济、政治、文化的考察汇报,都一一做了规定。
只要是个智力正常,有一定社会阅历的人,按照这本手册去做总是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的。
“父皇,唐王既然愿意远赴重洋,咱们也不该一味阻拦。”朱慈烺就此对崇祯道:“若是父皇担心,便以亲王就国的制度让他路上安全些便是了。”
“任期十年也太过漫长,”崇祯道,“他如今已经四十七了,十年之后再如何长途跋涉回来大明呢?”
朱慈烺想了想,只好道:“那便五年吧。”
其实一头一尾算上路上的时间就要去掉将近两年,真正的任职时间也只有三年。身为大使还有传达明朝政策,影响欧洲国家关系的任务,如果更换太过频繁恐怕很难得到欧洲王室的信任。
崇祯却觉得五年还是太长,不过再短就不用任职了,简直如同旅游,也只好答应下来。
最终唐王朱聿键获得了朝廷的任命,为大明驻欧罗巴大使,驻节葡萄牙里斯本。随行人员有大都督府派出的五名武官,统领一百名侍卫。另外还有翻译、医生、厨师、园丁等各色人物,的的确确是按照亲王就国的规制选派的随员。
在此之外还有少数几个年轻人,也愿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吏部因此又在欧罗巴大使馆之下设立了东南西北欧四司,委任司长,寻求泰西诸国反对西班牙的国家形成联盟。
如果算上之前第一批前往欧洲的水手、学者,大明在海外已经有了一支五百人上下的先遣队。而这次唐王朱聿键以官方身份出使,无疑是掀开了国际关系史上的新篇章。
作为对等原则,葡萄牙国王也委任了葡国驻大明的使节。
正是皇太子的老朋友,洛伦素?门德斯?科尔德罗。他将驻在北京,并且有一块面积十亩的土地兴建大使馆。这片土地范围之内,一如葡国国土不容外人侵犯。
同样的,唐王在里斯本也有一块这样大小的大明国土,将悬挂大明的火龙吐珠旗(请再次参见本书封面)。
因为朱聿键的宗室身份,他还被允许使用代表皇帝的五爪金龙图案,以便于与注重家族徽章的欧洲贵族交往。
朱慈烺虽然没有立法,但从现在的使用习惯上则基本可以确定,火龙吐珠旗大约等于大明的国旗,正面的五爪团龙图案则是皇室的专用图案。
唯一缺少的只有国徽了。
不过这个问题难不倒效率优先的皇太子,火龙吐珠图案如果出现在红旗的左上部分,则为国旗。如果单独割裂出来,印在方、圆物品上,又没有红旗背景,则为国徽。如果既有火龙吐珠图案,又有红旗背景,那就是《金鳞开》的封面。
崇祯二十二年,大明有了第一个不在宗藩朝贡体系内的邦交国,葡萄牙。
这或许是对朝贡体系的第一次破坏,而且是